《女主播的花期》五木森林M

9、第 9 章

　　茶室的奶白色百叶窗一片接一片合着，不透一丝缝隙，午后的阳光被堵在窗外进不来，窗户亮得闷闷的。里面很安静，除了偶尔闹肚子的热水壶发出的咕噜声。
　　一胖一瘦的人坐在黑皮沙发上，这两个是公司的大股东。
　　高个叫方哥，消瘦的脸上戴着黑边眼镜，一脸精明相。他正垂着眼皮看手机，一脸蔑视的意味。
　　旁边是达哥，相比起方哥，他虽然矮胖些，却更有亲和力，他忙着伸手在茶几上泡茶。
　　方哥像鹰，达哥像熊，两人配合着向市场捕猎。
　　他们今天把牛仔约来，想讨论招主播的事。牛仔作为运营主管，自然要监督主播的直播时长，最近业绩不错，他也就抓得松了些，早班主播上播迟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巧不巧，方哥早上在公会逛的时候，发现很多直播间是空的，他有些生气，这么多直播间闲置着，那不是浪费嘛！他跟达哥商量着要继续招主播。

　　看到牛仔走进来，胖达说：“牛仔，来喝茶”。说完他用木镊子从圆盅里夹出一个小紫砂茶杯，轻轻晃了晃。杯子里的水滴随着惯性被甩到了茶几上。
　　“哟，今天喝的是什么茶”。
　　达哥坐直了身体，手指有力地指着茶杯，“今年的，明前龙井”，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中气十足，“来，试一下”。

　　“牛仔，之前的招聘发出去了，来人的质量怎么样”方哥问。
　　“是有蛮多艺校的大学生来面试，质量都不错，一个个大长腿的。只不过她们都不能签长期合同，只是想兼职赚点小钱”。
　　方哥喝着茶，问道：“短期她们都能做多久”。
　　“她们想着当日结的兼职做的。做一天拿一天的钱，今天想干，明天就不想干了”。
　　“直播这个东西，需要沉淀积累。下次再遇到这类人，就告诉他们可以晚上下了课来直播，每天播四五个小时。哎，实在招不到人的话，就让现在的主播们都播久一点吧，别让直播间空着”，方哥揉着脑袋。

　　牛仔夹着嗓子说：“想要主播播久一点，那要设点奖励呀”。
　　“奖励什么奖励，罚款！谁每天播不够时长的，扣钱”，他好像又想到什么似的问，“这个点有谁在楼下直播？”
　　午后的直播的主播并不多。牛仔思考了一下，说：“金金、小萍，还有珊珊”。
　　达哥倒完一轮茶，拿起手机要打开于珊直播间，说：“我记得珊珊也是艺校的呀，她这个月公会赛表现得不错，有起来的势头了”。
　　牛仔拿起碟子里的熟花生，把湿嫩的壳轻轻拨开，露出粉嫩嫩的花生仁。他说：“她直播间氛围挺好的，线下维护没有做好，还是不会掏大哥的钱包”。
　　方哥拿起茶杯，歪嘴一笑，像嘲讽，又似得意，脸上挤出皱纹像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他喝了一口茶，“每个人学学蝴蝶，除了直播就是给大哥通电话，不要装作清高，端着！穷都不怕害怕丢脸吗”。

　　“各位大哥，再上点票吧，让珊珊歇一会”。达哥手机里传来于珊喊票的声音，画面里于珊四肢不协调地跳着舞。
　　达哥眉头微微皱着，“我们不是每周都请了舞蹈老师来上课吗？怎么珊珊跳舞这么难看！她在艺校学了个啥”
　　“美术”，牛仔说。

　　实际上，舞蹈课已经几周没有开课了。每次舞蹈课之前的拉伸压腿环节，舞蹈室里总会传出一片哀嚎。光是这热身就让主播们望而却步了。舞蹈老师也是风风火火四处揽活，总傍晚才到彩典开课，这个尴尬的时间点，晚班的主播已经上播，通宵档的主播才刚起床。

　　于珊结束了前一场PK，口干舌燥，她喝了一口水，大脑处于短暂的放空状态。
　　话说回来，一个下午都没看到莎莎上线，她心里感到失落。这种感觉就像眼镜丢了，你模糊地看着这个世界的时候，才发觉生活里少了些什么。
　　于珊在微信给莎莎发消息问：今天休息吗，怎么没在线。
　　她放下手机，看到直播间里没有观众，她在屏幕上打出一排花字“主播马上回来”。她走出直播间，要去透透气。猫爪坐在大厅，看见珊珊，举着手里的饼干盒，说：“要不要来一块”。
　　猫爪是游戏主播，她经常扎着双马尾，看起来像个女中学生。于珊拿了她一块饼干，问她： “你等会儿上播吗”。
　　“姐姐，我可是连续播了15天啊！今天休息，在家也是无聊，就来公会玩一会。你还别说，我来到这就想播”，只看见她两边脸颊一凹，吮着吸管猛吸了一口草莓牛奶。
　　于珊看见她活力满满的样子，忍不住问了一句：“哎，是不是做了游戏主播，就能像你这样，年轻有活力呀”。
　　猫爪摇了摇头，“我27了”。
　　于珊反应过来的时候，被饼干渣呛着嗓子，对着地上一阵咳嗽。猫爪保养得真好啊，完全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猫爪见状，悠悠地说了一句，“别慌，年龄只是一个数字”。
　　于珊接了杯水喝，刚想坐下，犹如屁股被针扎般弹起身子，嘴里念着“超时了超时了”，一边端着水快步走向直播间。
　　平台规定，主播不能离开直播间超过2分钟，否则会被封号10小时。
　　猫爪看着于珊离开的背影，又继续吃起她的饼干。

　　SL公会的圆桌旁，莎莎抱着一个抱枕坐在沙发边上，知道她对面的是运营总监宁姐。
　　“莎莎，最近直播间流水都还不错吧”
　　莎莎笑着点点头，龙哥出现之后，她播的越来越得心应手，赚钱变得容易起来。以前日流水两千元她觉得不可思议，自从一晚上收到五万块的礼物打赏，她觉得一两千块都是小钱。
　　“你知道一个主播不能依赖一种风格，要在顺风顺水的时候打破常规，去转型，迈向新的台阶”。
　　宁姐一头紫色的头发，左手臂上纹着一支玫瑰。莎莎会本能地对这样个性张扬的人保持敬畏。
　　“我是舞蹈主播，应该怎么转型呢？”莎莎小心翼翼地询问她。
　　“我们给你制定了一个转型的方向，可能会有很大的突破性，接不接受就看你的个人意愿了，你愿意听听吗？”
　　“嗯”。
　　SL公会新招了三个舞蹈主播，像莎莎这样老的舞蹈主播在占着公会知名度，会阻碍新主播的成长，所以公会计划让老的舞蹈主播转型，换一种吸引人眼球的方式。
　　而为莎莎指定的转型方案就是：重磅舞蹈主播。莎莎需要吃胖到一百八十斤，前提要保证身材的匀称。这样的形象一出来，肯定会引发争论，争论就是流量。
　　“差异化打出来，你就是平□□有的一份，公会还会为你的转型提供两个月的流量推荐。莎莎，以后每天固定流水就能以万为单位了，你的前途无量”。
　　看着宁姐坚定的眼神，莎莎玩着抱枕，她不会跟钱过不去，也不会去拒绝公司安排好的事情。此时的她已经暗暗接受了这个计划。
　　“那你先回去考虑考虑”，宁姐站起来，换了个轻松的口吻，“哎对了，你今天不是休息吗，我听妮子说你们要去逛街”。
　　“对，我们一会就去”，莎莎笑着回复。
　　宁姐看了看窗外，天色渐晚，“快去吧，今天好好休息”。

　　夏日傍晚，知了还在树上叫着斜阳。夜市街的商铺老板已亮起了招牌的灯，摊贩们也拖着车开始出摊，整条街都是小推车轮子滚地的声音。
　　莎莎和公会的妮子刚逛完街，坐在饮品店里，吃着刚刚买的小吃。
　　莎莎想起给于珊回消息： “嘿嘿，今天休息，来逛街了”。
　　妮子从袋子里一件一件拿出刚才买的衣服在身上比划着，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战利品。
　　“便宜好看”，妮子说抓住衣服上的线头，“有些瑕疵，不过穿来直播一点都不影响”。
　　“是呀，便宜的衣服就能买多几件换，所谓……新鲜感！”。莎莎说。
　　“你是本地人吧，不然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妮子看着莎莎，满脸丰收的喜悦。
　　莎莎笑着拨了拨头发，“不是”，她用竹签从纸盒子里扎起一个裹满了糖浆的炸小丸子，“ 刚到的时候，我就一个人瞎逛，逛着逛着就熟了。来，你尝尝这个”。
　　妮子一边吃一边问：“莎莎，怎么直播才能像你这样遇到好大哥呀”。她眼巴巴地望着莎莎，眼神里装着羡慕。妮子是个新舞蹈主播，她希望有朝一日能像莎莎一样，有大哥为自己撑腰。

　　莎莎迟疑了一会，问：“龙哥吗？”
　　“是呀，我偷偷看过你直播，他真是忠实又大方！”
　　“我播了快一年，两个月前才认识他。你也会遇到你的大哥，别着急嘛”。莎莎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向了别处。

　　龙哥是一个很强势的人，莎莎知道自己软弱的性格很难占上风。在直播后，她只敢与龙哥进行浅浅的问候，但凡话题偏离了日常吃喝，她就会找借口结束。她知道但凡聊越界，这火是她灭不了的。所以她在这段关系中总要如履薄冰，在安抚对方与保护自己之间找到一个平衡。
　　“两杯果汁好了，慢用”，饮品店的服务员把饮料放在桌子上。
　　“谢谢”，莎莎抬着头笑着说。
　　“我跟你说，我直播间有一个人天天来，就是不刷钱，这个臭屌丝”，妮子生气地说道。不一会，她又一脸认真地问莎莎，“你说，这不会是隐藏的大哥吧，或许他在考验我呢”
　　莎莎说，“隐藏的大哥？这平台男人谁有钱藏着呀，哈哈！别着急，你身材这么好，坚持下去总会遇到大哥的”。
　　莎莎不知道，公会正是为了捧妮子这样的新人，才让莎莎转型。
　　手机铃响，莎莎拿起手机看。
　　天已经黑全了，月亮正在爬向高空，周围朦朦胧胧罩着薄云。
　　此时妮子说莎莎听不进去了，只觉得心跳开始加速，身体像被抽走了脊椎骨般逐渐软了下来。
　　龙哥要莎莎出来见他。

　　直播间里，于珊放着轻快的音乐，脑袋跟着音乐晃着。
　　【霸天】好久没见莎莎了，她不播了？
　　“她说她要请假几天……喂，你在我面前想其他女人，会不会有点过分”，于珊撑着脸，喃喃道，“我也挺想莎莎的”。
　　于珊话音刚落，看到系统提示，莎莎上线了。
　　“霸天，你知道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人是谁吗？”
　　【霸天】刘翔
　　“嗯？不对”
　　【霸天】是你，你一下播就跑了
　　“去你的。是曹操，因为说曹操曹操到！莎莎上线啦！”于珊脸上的喜悦难以抑制。
　　于珊赶紧连着莎莎。
　　莎莎穿了个T恤，妆容也比往常素了不少，失去了以往的惊艳，添加了几份亲切感。
　　“莎莎，邻家妹妹版。你都不知道，你不在这几天我们总觉得少了什么”。于珊迫不及待地跟莎莎搭话。
　　莎莎嘴角向上牵了牵，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也好久没有跟你聊聊，珊珊……”。她停了下来，却好像有什么话没说出口似的。
　　【绝色】珊珊、莎莎，为什么都是S开头，你们是亲生姐妹吗
　　于珊的注意力一下子从莎莎身上转移开了。
　　于珊说：“什么你们你们的，是我们，我们都是一家人！绝色，你做为哥哥，今天还没有给妹妹刷礼物，妹妹我不高兴了”。
　　看到绝色送了一朵一毛钱的花，于珊心想：真抠门。又夹着嗓子说：“不够嘛，要520朵”。
　　过了一会，屏幕上飘出了一个爱心形状的玫瑰礼盒，弹出一行字“宝贝520”。
　　于珊笑着说：“谢谢我亲哥哥”。

　　和于珊直播间其乐融融的气氛比起来，莎莎这边有些低气压。她在直播间公告处写下了“主播今天嗓子不舒服，请见谅”，这样的一句话成为了她今天不互动的完美理由。
　　她默默地点开自己的月榜单看，榜一和榜二的贡献，换算成人民币是20万和3万。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直播间就是靠龙哥撑起来的。
　　霸天进入莎莎的直播间，霸天给莎莎送了个十块钱的小礼物，这算是久别重逢的见面礼。
　　【霸天】莎莎是不是要走珊珊的禁欲系风格了。
　　“谢谢霸天总，谢谢珊珊家的大哥送的礼物”。莎莎是个有分寸的人，对于珊家的大哥，她不会过分地亲昵。
　　【霸天】莎莎你大哥呢
　　莎莎摇摇头说：“我没有大哥”
　　大厅里，牛仔对着电脑屏幕看到莎莎穿的这么素，他不禁翻了个白眼。
　　作为一位主播，还是舞蹈主播，上播之前也不舍得打扮打扮自己。直播间也没有大哥，冷冷清清的没有激情。一点吸引人眼球的噱头都没有了，最主要的——也不能给珊珊引流了！牛仔给于珊发私信：今天不要再连莎莎了。
　　于珊看到牛仔的私信，心里很不是滋味。等连线结束后，莎莎很快就下播了，她的头像又变成灰色。

　　游船驶过宽阔的江，划开的浪一道一道向两岸移动，拍打着堤岸的阶梯。莎莎坐在河岸的阶梯上，偶尔有江风扬在她脸上。
　　于珊发来一条微信消息：怎么了，直播一点都不在状态。
　　看到于珊的关心，莎莎心里翻滚着的苦楚都想向于珊倾诉。但她该怎么开口呢？自己的身体被榜一大哥强占了，自己还收了对方的钱？她已经无法判断自己在这件事中的角色。她是受害者吗，还是卖方？
　　于珊抬头看了一眼屏幕，看到有路人送礼，笑着说“谢谢陈阿哥的10朵鲜花”，又垂着眼睛在手机屏幕上打字。她回复莎莎：有什么事不要自己闷着好吗，你有我呢。
　　“我…我想见你，我去找你可以吗”，莎莎说。她也想给自己放几天假去回避发生的事。
　　“你来！我会很开心”。于珊很是开心，她多么期待见到莎莎。
　　“要是我明天过去呢？”莎莎害怕会不会太唐突让于珊来不及准备。
　　“随时欢迎你”。
　　莎莎笑了，脸上挂仍着泪，她的生活终于有了新期待。她从台阶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这就要和莎莎见面了，于珊感到太不真实了，屏幕里朝夕相处的人，要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的现实生活中，于珊心底既是期待、又是紧张。她有多高？现实的她性格怎么样呢？见面要聊些什么话题呢……
　　晚上十一点，于珊下播回到家洗澡。疲惫的身体在热水的冲淋下一寸一寸复苏，水温让皮肤微微泛红，出浴室时只挂着吊带睡裙，延颈秀项，肩若削成。
　　于珊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苏打水，坐在餐桌前，看着莎莎给她发信息：我已经订好酒店了，明天就到。
　　两人所在省份之间隔着一个省份，最快两个小时就能到。
　　于珊有点激动，她对家敬说：“莎莎明天下午到了，我打算明天早点下播，然后去找她，你不用等我回来”。
　　对于家敬来说，自从于珊延长直播时间之后，他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刷手机，没有人聊天说笑，没有人躺在他腿上闹。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时候，这个世界上仿佛只剩下演员拙劣的台词声。而于珊直播了一天拖着劳累的身体回到家，与家敬的交流也变少了，常常回到家就径直去洗澡。
　　家敬在生活中孤独者的戏份增加，这让他对于珊的埋怨一分一厘增加。听到于珊明晚要去找莎莎，占有欲点燃了他的愤怒。
　　家敬看着她坐在餐桌前的背影，咽了口口水，把胸前的怒火镇住了，接着吸了一口气把胸腔涨起来，冷冰冰说道：“先是晚回家，然后不回家是吧，我发现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念家的”。家敬忘了，对于珊来说，完整的家从来都是欠缺的。
　　于珊听到这话脖子一直瞪圆了眼睛，他怎么可以把自己揣测得那么不堪！
　　“我……”于珊下意识刚想要解释，怒火顿时从身体各部涌上大脑，她侧着头，音调高而尖：“你应酬到两三点回家我一句怨言没有，我老老实实上班回家晚一些你倒抱怨我了？怎么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吧”。
　　家敬一听于珊翻旧账，家敬更不爽了。曾经他还以为于珊有多理解自己、多体贴，原来这些事她都耿耿于怀，不过演得善解人意罢！他站起来走进房间，留下一句：“随便你，爱去哪去哪”。
　　于珊又回了一句：“好呀，那你可别管我”。
　　家敬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谁他妈管你！”

　　于珊越想越心烦，打开手机消消乐快速地点着，手指越点越快，心情也越发急躁，逐渐胡乱点了起来，最后叹了口气，把手机熄了屏，嘴里念着“破游戏”。
　　双方在为对方而做出的隐忍与让步中，不断积攒着对自己的伤害，而当这些伤害大到超越自己承受能力的时候，终会爆发。
　　于珊猛灌了一瓶水，她走到客厅窗边，叉着腰站着想了想，再闹别扭，今晚终要睡在一张床上，今天的不愉快不要留过夜。她决定先低头道歉。走到房间门口，她对着紧闭的门轻轻说了一声： “我进来咯”。
　　于珊贴着门听，等待着房间里的回应，里面却一片安静。她心想，不会真的把他气着了吧。她打开门，一片黑。当于珊走进去，家敬把她从身后抱住，用脸蹭着于珊耳朵边的头发，小声嘀咕着：“以后不吵架了”。
　　于珊也用脑袋蹭着他的脸：“不吵了”。
　　两个人冷静下来之后，都觉得没有什么值得吵架的事，要说闹矛盾的原因，都是太在乎对方了。
　　家敬说：“明天要不要我送你去见你朋友”。
　　于珊说，“不用了，我下班直接过去就好了”，于珊轻轻掐了他手臂，“不会你也想看美女吧”。
　　家敬说：“我对野花不感兴趣，不过我倒想看看，是谁复制我女朋友的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