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宫门深几许》洳苡

78、番外（一）

　　建延十七年的这季炎夏仿佛格外的漫长，向晚池的碧波荡漾着漫漫如绿绸的莲叶清香，因粉琢玉雕似的莲花而带着幽幽清馨。忽而一阵风吹过，密密如织的蝉声渐次消停了下来，只剩一段寂寥的余声。日光渐移，只越发热了起来。宫女们的翩翩罗袂如行云流转，行走于宫阙的回廊、亭台、殿宇之间。
　　一名唤作凝初的宫女捧着锦盒走在长巷之中，因盒子有些沉而脚步渐慢。惠贵嫔道这件杏黄绣五蝠伴月江绸貂皮袍很是名贵，用来贺德妃生辰最适合不过，更嘱咐她要小心送去。
　　凝初入宫已有三四年，如今宫中最得势的是德妃，受皇上隆宠数年盛而不衰，又抚育一双儿女，便是侍奉近十余年的贤妃亦远不及德妃地位煊赫。今日是德妃的芳辰，是以各宫妃嫔主子纷纷前去道贺。这样匆匆地走着，本应加快的步子却不禁慢了下来。她驻步在柔佳宫外，抬眼望着宫门外台基下的一对铜凤与一对铜鸾，铜鸾的一处被微微熏黑，却掩不住那昂起的柔美线条，是这样情意绵绵的鸾凤和鸣。
　　忽闻身后有人催促，她侧身瞧见了原该与她同路的灵双。“走快些，再看只怕来要赶不及了。”凝初一怔，立即加快了步子。
　　终于赶至德妃设宴的殿内，所幸贺宴并未开始，皇上与德妃还未到席，只有些位低的小主携礼而至。凝初松了口气，轻轻拂了拂锦盒上的微尘。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惠贵嫔便抱着三皇子姗姗而来，见了她便问：“备妥了吗？”
　　她低眉垂眼道：“回娘娘，都妥当了。”
　　因宴席将至，此时殿内早早摆起了冰，又是德妃寿辰的缘故，能工巧匠将冰雕成各色形态。八仙庆寿、喜鹊登枝、和合二仙、河清海晏、新韶如意……皆是美好吉祥的样式。殿内的越邻香温润得几乎要酥入骨中，并着冰的丝丝凉意，只觉这恬香悠长而深远。从正席望去能看到殿外一片田田荷叶，隐约显现艳妆华服玉瓒螺髻的妃嫔，绯红、鹅黄、玫紫、水蓝绰约其中，各擅窈窕楚楚。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皇上携着德妃而至。德妃按品而妆，一袭玫红芙蓉花云锦宫衣中露出一抹极淡的鹅黄海棠花薄衣，拖曳于地的是一条浅绯红有着金银两色织绣的华丽宫裙。她恬静牵过公主，安妥她在身边坐下。二皇子倒是由皇上亲自带着，牵了许久才由乳母在身旁照料着坐下。二皇子墨丸似的双眼尽显顽皮之态，待坐定却也肯沉静下来，静静依着德妃，俨然一副大人模样。
　　皇上膝下有三子一女，皇长子如今方七岁，二皇子亦只有六岁，而三皇子更是牙牙学语中的婴孩，但论起宠爱来毕竟是二皇子最得宠。然而虽甚是宠爱，却也不一味溺之，诗书除了在御书房学习外，闲暇时间亦由皇上亲自教授，连皇长子也无此殊荣。每日请安时，纵使朝政再繁忙，他总要抽出许多时间过问二皇子的功课与身体。太后在世时曾也诸多教诲，叫皇上不能对二皇子如此偏爱，而他总是一笑置之。
　　凝初听宫中的老人们说，从前自己的主子惠贵嫔也是极享圣宠的，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宠爱渐渐淡了下来，纵然有了三皇子，也只是晋为贵嫔而已。子凭母贵的关系，终究是比不过德妃的二皇子。
　　瑢珈公主的性子与德妃一般恬静，此时正剥着一枚金桔，小小的白嫩粉手沾了些桔汁，她只是不紧不慢攥起丝绢轻轻一拭，已然有了公主的金贵与气度。
　　殿外溽热的风吹了几缕进来，德妃才轻轻拭了拭额头细密的汗珠，他便道：“德妃热着了，再寻些冰放到殿里来。”
　　他不爱唤她闺名，只喜欢叫她德妃。
　　她柔静笑了笑，道：“让皇上费心。”
　　德妃身边的姑姑音沐应了声，匆匆走出殿外。
　　殿中侍女太多，凝初不便再在里头侍奉，便也退了出去。发髻上的一只银钗因之前的疾步而有些松动，走下殿外的台阶时便滑落在地，她忙俯身捡起，拾掇起自己的发髻。
　　两个宫人并肩走过，她们轻声细语缓缓流入她的耳中。
　　“德妃娘娘真得圣宠，中书省大人林氏一门亦是煊赫，如今二皇子又争气，后位是指日可待了。只是当初封四妃时，我总以为是封为贵妃娘娘的。”
　　“后位虚悬多年，而贵妃位又……但德妃娘娘到底是有福的。”
　　凝初将发绾好，迎面瞧见的却是德妃身边的音沐。
　　音沐自然是听见了方才两个宫人的话，肃了肃神色道：“主子的是非可是你们好评说的？被旁人听见捉了把柄可有好果子吃。”
　　那两个宫人不敢再言，只是求饶，音沐使了个眼色便让她们走了。
　　茵茵夏木下的婉转黄鹂一年复一年地唱着，映入池水的宫宇如同水晶帘般晶莹明澈，在浓郁的绿荫下被清风吹皱，一波一波地荡开，荡开……直至碧荷深处，仿佛蜃气盈香，开出一对并蒂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