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宫门深几许》洳苡

34、第三十二章 一朵佳人玉钗上（三）

　　我略略颌首，但迟疑了片刻又开口道：“皇上看重臣妾要还臣妾公道，然而终究是无凭无据的，贸然彻查六宫却显得臣妾恃宠无度了。薇儿还是忍一忍，左右还未伤了性命，后宫的和洽总大过于臣妾这等小事的。”
　　他额一皱，紧锁眉目，手上的力量复又加重一层：“不能随意轻饶了去，纵了狂妄之徒。”
　　我将目光转移他处方道：“皇上虽是一国之君，但这后宫之事终究还是归皇后娘娘所管。皇上若定要涉足，不免落了他人口舌，碍了皇上英明却是臣妾的罪过了。”
　　“那便让皇后稍后去凌云殿一趟，彻查六宫。”
　　一旁的魏公公俯首提醒道：“回皇上，皇后娘娘这几日身子欠安，经常头痛，这……”
　　他略一沉思道：“去凤雎宫传朕旨意让皇后安心养身，指冯太医去给皇后看看。芬仪的事便让贤妃来柔佳宫一趟。”
　　我知道他心里有了计策，仍忧心瞥一眼叶总管与那些金匠道：“不知这些人该如何……”
　　他凛然道：“统统押到密室去，对外道叶公公家有白事，请示出宫几日，等此事水落石出时再发落。”
　　他此刻能暂饶那些人一命他们自然感激涕零，不敢再叫冤，便由着侍卫押了出去。我凝神看他一眼，他便凑近我耳边轻声道了几句话。我微微攥了下手中的绢子，到底是颌首答应了。
　　他道：“这些日辛苦你。”
　　这日晚上，下人们便将话放了出去，柔佳宫的洛芬仪染上了恶疾，精神越发不济，终日奄奄于床榻。音沐去请皇上来探视一番，却被魏公公阻于门外，道：“太医吩咐了，小主得了恶疾易传染人，此病颇怪世上鲜有。皇上龙体尊贵，怎能为一小小芬仪伤了龙体。”
　　如此，柔佳宫门庭寂寥，他未曾再踏进一步，为表关怀只赏了许多好药，但并不见效。宫中的主子小主更是不敢前来探病，皆恐被传染，便吩咐了侍女远远在外堂传几句关切之言，搁下补品便像逃似的走了。柔佳宫的繁华锦秀在我抽之不去的绵绵病中渐渐冷落下来，初时的十来天皇上还亲自派人来关切，然太医却道洛芬仪命数十之剩二三，只怕过不了几日便要去了，于是那些来探视的人越发寥落，甚至连一些在柔佳宫做事的内监宫女也怠慢起来，终日少见他们人影。
　　这样过去了一个月，天气已是十分暖和了，五月的虞美人在庭院中开的灼灼如燃，这样明艳的时节却与我的心境南辕北辙。
　　我在灰暗的房中依着婼水道：“这虞美人是谁让迁进来的？”
　　婼水道：“是昭贵嫔，说是小姐在病中见不得残败之像，这些虞美人开得美艳，给小姐看是顶好的。”
　　顶好的？只怕用来催命是顶好的。若不是我偶翻古籍知这花全株有毒，种子毒性尤甚，此刻怕是贪闻花之馨芬再加白降丹之毒……我冷笑一声，问：“这样避在宫里已有多久了？”
　　婼水道：“一个多月了。”
　　“那些人怕是按奈不住，此刻再不步步逼近只怕今后再没这机会了。加之先前的半旬也总有两个月了，你说她们此时心里倒是急不急？”
　　婼水没有回答，只道：“小姐，自己身子要紧。”
　　我颌首，扶了塌起身道：“去跟皇上说一声，我觉得身子好了许多，这几日也能稍稍走动了。”
　　话一传到皇上那里，他自然高兴，原本淡下来的恩宠似有复来之意。午后才用完膳，门外传报艺妃宫里的婢女含绿来拜见，想要亲自传娘娘的几句话给小主听。我微微一笑，问：“她可是要进内室来？”门外音沐道是。我坐依在塌上，盖上一条锦毯道：“让她进来吧。”
　　才顺手戴上石榴簪，那名叫含绿的宫女便小心翼翼走进来，却也不十分避忌，在我跟前恭敬一福道：“芬仪小主吉祥。”
　　我将身子往靠垫上挪了挪，道：“起来吧。”
　　那宫女眼睛悄悄四处打量，眼珠子骨溜溜地转，最后只在我发间看了一瞬笑道：“艺妃娘娘听闻小主好些了，特地遣了奴婢来看一看，道吃喝用度上若缺了什么小主只管开口，随时都能从娘娘那边拿来。”
　　我莞尔，随意用手拨弄着那石榴簪，道：“劳烦姑娘回去回娘娘的话，我这里不缺什么，谢娘娘美意。”
　　她明媚一笑，露出浅浅的艳羡道：“小主即便在病中也这般美艳，让奴婢羡慕的紧。等小主养好了身子，更是万事得意如春风了。艺妃娘娘本想送些燕窝来的，想想皇上定是赏了的，也就作罢了。”
　　我扯笑斜睨她：“我不过是病中残容，也只是靠着些首饰撑着，否则皇上又怎肯多来看几眼。”我见她隐约提及妆容便索性顺着她的意说下去。
　　她果然悦然，只又凑近我一些赞道：“这簪子可真美，十分衬小主呢！”
　　我随意拿下递给她道：“你若喜欢便赏你吧，我在病中戴了也只是糟蹋了它而已。今日辛苦你奉命走一趟，就当做给你的赏赐吧。”说着便把簪子往她手里一塞，不动声色看她神情。
　　想是未料到我有此举，她大惊失色，又急忙掩饰下去，只是推脱道：“这是小主的爱物，奴婢身份低微怎经得起这等赏赐。”两人僵持推脱间便把那簪子摔于地上。
　　我垂下睫毛，忽而又眼神一瞥淡然道：“你这样怕做什么？”
　　她语塞，面色涨得通红道：“奴婢没……没有啊。”
　　此时，皇上正巧推门而入，面色一沉开口道：“把这宫女押到贤妃的瑶瑟宫去。”
　　一番骚动喧闹，众妃嫔纷纷被召到瑶瑟宫，各嫔妃来的不情愿，只稀疏娉娉而至。既在瑶瑟宫，事宜自然由贤妃处理。
　　待众人安定下来她便同皇上坐于高座，启齿道：“今日本宫召众姐妹来不是旁事，而是为了洛芬仪近日之急症，芬仪的病来的古怪不免让本宫疑心。”她扫视了四周一番，对我道：“那含绿偏要推托的便是这石榴簪？将它拿来给本宫瞧瞧。”
　　我取下由下人拿着给她，她素手纤纤捏了簪身，唤来懂验毒之术的御医道：“看看这支簪有什么古怪。”
　　御医接过端详一番，道：“回娘娘，这支簪内被人藏了毒，簪头里皆是白降丹，长期同它接触会使肌肤溃烂，若是服食多了便是必死无疑。”
　　堂中妃嫔脸色皆沉，方停止了窃窃私语，静下来瞧皇上脸色。他只肃然，眼色一凛，示意贤妃继续道下去。
　　贤妃正一正身子，道：“把叶公公、宫女含绿和金匠都带上来。”
　　大约是许久未见，叶总管较先前消瘦许多，躬着背跪在地上，形容憔悴。
　　贤妃开口问道：“据本宫所知，这支石榴簪混在皇上亲赏的匣子中，以至于芬仪日日将有毒之物戴于身，才招来这样大的病，这其中玄妙大约在座的各位也是懂的。春日赏簪事宜牵涉叶总管、金匠同各宫姐妹，本宫现在想听听叶总管怎么说。”
　　叶总管俯在地上道：“回娘娘，在赏簪之前奴才们曾一一检查每个簪子，但匣子里的是皇上亲赏的，所以奴才也没敢打开看。”
　　由于皇上的赏赐皆是他亲自挑的顶好的东西，是以不曾打开检查也是情有可原。
　　“既然是内务府打点的东西，自然有账目记录，拿来给本宫瞧瞧。”
　　片刻，有人奉了册子给她，她看了片刻，面上带了几分严肃道：“这里似乎并无记载镂金石榴红宝石簪啊。”说着又给沅妃与艺妃看，她们皆颌首。
　　“所以在簪送出之前叶总管都仔细核对，是不是，叶公公？”
　　“回娘娘，确实如此。”
　　“这样的话，只要查出叶公公在送簪给洛芬仪前曾去了哪些地方，那些宫里的人便都有嫌疑。”她便道便看一旁的皇上，他轻轻颌首表示赞同。
　　贤妃扶一扶鬟上的点翠凤头金步摇道：“叶总管，你且说你是怎样送簪的？”
　　“回娘娘的话，奴才是从南往北送的，所以住南面宫里的娘娘小主会早些拿到簪。奴才前后送了皇后娘娘、贤妃娘娘、沅妃娘娘与艺妃娘娘，本是想送相近的洛芬仪的，路上正巧逢着了昭贵嫔，所以便先送去贵嫔娘娘宫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