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宫门深几许》洳苡

11、第九章 乍暖还寒时（二）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到了禧安宫，我惴惴走入殿内，只见皇上坐在红木椅子上，手支着扶手揉着额头，神情肃然。而贤妃、沅妃等皆默默坐于皇上身边，远远地观望着我，却不见太后在殿内。
　　我只得盈盈拜下，道：“臣妾参见皇上，参见诸位娘娘。”
　　皇上见是我来了，脸色稍稍缓和，只道：“你自己身子也不好，别跪着行礼了，起来回话。”
　　我依言起身，贤妃、沅妃等不敢出声，而翎贵嫔则在一边悄悄拭泪，一时间殿里安静的可怕，心中千万缕思绪飘过。若是惹恼了皇上怎么办，若是皇上定要定音沐罪如何是好，若是……
　　一旁的周淑仪忍不住娇滴滴地关切道：“皇上要注意身子才好，可不要气坏了龙体。”这话从周淑仪口中说出当真是娇媚横生，其关切之真倒真是让人侧目。
　　皇上微微点下头，又看着我问：“音沐的事你知道了？”
　　“是”，我再次拜下，恳切道：“臣妾恳请皇上明察，这些日子臣妾与音沐相处下来只觉她是个稳重妥当的人，若她真不小心犯了事，这么多日子来必定会向臣妾坦白，即便她瞒着不说，平日服侍臣妾时也定会露出些蛛丝马迹来，可是音沐她都没有，所以臣妾斗胆请皇上亲查。”
　　皇上扬扬眉道：“但是音沐确实碰过那贺礼，且宫女拂汐道交给她时东西还是好好的。”
　　“恕臣妾冒犯，据臣妾所知音沐她并没有服侍过翎贵嫔，对娘娘也无怨恨，为何要做这种事？臣妾觉得与理不合。”说着朝翎贵嫔望了一眼。
　　她亦点首，楚楚可怜地看着皇上道：“是，臣妾与音沐并不熟识，也自认与她毫无恩怨。”
　　周淑仪用丝绢轻轻拭口，嘴角扯了一抹笑道：“这位妹妹倒将音沐撇的干净，那意思说是翎贵嫔的错了？”继而又转向皇上道：“皇上，翎姐姐最是大方，又体恤人，虽然翎姐姐对太后的寿辰确实有些不上心，但臣妾可不相信姐姐会弄坏了太后的礼物。”
　　如此一说，翎贵嫔忙摇头道：“皇上，臣妾没有做过，也绝不敢疏忽太后的贺礼……”边说边用绢子拭着眼角，我细细看去，那丝绢倒真是沾湿了，若是演戏，也不至于如此真切。
　　皇上略有所思，道：“你们的话朕自会思量。”继而转头问贤妃：“贤妃，你怎么看？”
　　贤妃微笑道：“太后的贺礼途中经了好些人的手，若是只认准是音沐做的实在是有些欠妥，臣妾助皇后娘娘协理后宫之事，定不能让宫中出现对太后大不敬之人”，说着顿了顿，赤金玛瑙摇坠轻缠在一起，贤妃不动声色地将它捋好，接着道：“当然也不会让清白之人被冤枉。”
　　不知是否是我眼花，一个恍惚，只觉贤妃似有似无地轻朝周淑仪睨了睨，而周淑仪则是认真看着杯中的茶水，似乎未闻见贤妃的话一般，须臾才道：“是呢，贤妃娘娘说的对，臣妾正是这个意思。”道完对皇上莞尔一笑。
　　皇上见我仍跪在地上，身子倾了倾扶我起来，低声道：“好好的怎么又跪下去了，朕说过不必行礼了。”
　　我心下感动，抬眼看他，他俊俏的双眸亦凝视我，有隐隐关切之意。颊边不禁一红，当下便低头道：“是，皇上。”便缓缓起身。
　　“朕也乏了，就将音沐先在暴室关几日吧！”
　　我还欲求情，话刚到嘴边他便直直地看着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我无法转圜，我知罢免不了，少不得把话咽下。他走至翎贵嫔身边，微微抬手想去扶起她，终究还是放下了，道：“翎贵嫔，你也先回宫，太后那里……”
　　沅妃站起欠身道：“皇上放心，太后那里就交由臣妾来照顾吧。”
　　皇上颌首，道：“如此甚好，这些年一直是你在照顾母后，想必母后对你是欢喜的，由你照顾着朕也放心，这几日还是要辛苦你了。”
　　沅妃柔美的脸微微一红，道：“为皇上分忧，照顾太后是臣妾的洪福。”说完又柔婉地低下头。
　　“皇上”周淑仪俏生生地走至皇上身边，笑魇如花道：“今日宫里送来些狩猎打下的野鹿，臣妾就吩咐小厨房炖了砂锅煨鹿，冬日里天气冷，不若皇上到臣妾那里用一些。”
　　皇上瞧了瞧天色，道：“时辰也不早了，朕也累了，就不去你那里了。”算是婉拒了周淑仪。
　　周淑仪没想到皇上竟会这样说，一脸的失望，悻悻地道：“是。”
　　他又回头对其他人道：“你们也各自回宫吧，不要扰了母后休息。”我等拜下恭送皇上出去，才各自离开。
　　一个人慢慢在长巷里走着，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漫天的云霞将禁奥城染成朱红色，似在天边烧了起来。宫中纷扰争斗便与这两边云彩的变化一般，燃到了尽头降下的只是夜幕罢了，哪有什么希望可言。冷风呼呼吹来，揉乱了我头上的珠钗，便这么在耳边叮铃起来。
　　小旋子拿了件貂皮披风为我披上，道：“小主当心身子，夜里风凉。”
　　我径直行在长巷，一入冬，这日头便短了，虽不是很暗，但小旋子仍在一旁为我打着氤氤微亮的宫灯。
　　刚走了一会儿，却碰见了贤妃和她的婢女苓琪，我深深欠身，道：“贤妃娘娘吉祥。”
　　她虚扶了我一把，道：“起来吧，夜晚风大，妹妹的身子本就有伤，可不要再受凉生病了。”
　　我点头道：“多谢娘娘关心，今日若不是娘娘开口相助，音沐只怕是凶多吉少了。臣妾替音沐谢谢娘娘。”说完又欠了欠。
　　贤妃怀里捧了个暖炉，只顾细细抚着炉上的小把手，淡淡道：“本宫只是想把事情查清楚，不想平白无故冤了好人，也不像放过肇事之人，等事情水落石出后妹妹再说这话也不迟。”
　　“是，嫔妾谨记娘娘之言。”
　　贤妃搁下一句：“天色已晚，本宫乏了。”于是我默默恭送她走远，才回宫。
　　回到宫中，把小旋子叫进房内，仔细吩咐了他一些话，又嘱咐下人们这几日要小心谨慎，才草草用了晚膳。
　　第二日清晨，小旋子便早早地去了暴室，我私下给了他些银两好让看守之人通融，到了辰时三刻他便回来了。
　　我急切地问：“音沐怎么说？”
　　小旋子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道：“音沐跪着对天发誓道从来没有碰过那珍珠。”
　　我欣慰点头道：“那就好，不枉我如此相信她。如此一来就更该帮她一把了，毕竟她也是我宫里的人。”
　　小旋子眼睛红了红，又道：“这几日夜里冻得厉害，关音沐的暴室什么都没有，只在地上铺了些稻草。前些日音沐就有几声咳嗽，今天奴才去看的时候见她蜷在角落里，身上衣裳又单薄，还发着烧。”边说边用力擦去眼泪，道：“奴才求小主了，定要救救音沐，她……她是奴才唯一的亲姐了……”说完跪在地上死命地磕头。
　　“什么？音沐她是你亲姐？”我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道：“怎么从来无人与我说起？”
　　小旋子道：“音沐长奴才十岁，奴才家里穷，从小失了爹，娘将我们拉扯大不容易。那年奴才生了场大病，家里穷的只剩下一张床和一袋粮食，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了，娘为了替奴才治病，不得已将音沐送进宫，我的这条命也是姐姐救的。没过几年娘也死了，奴才身无分文便来京城寻她，后来也就进了宫。”
　　我忙让他起来，感慨道：“放心，我一定替你们做主。只是，你要老老实实告诉我，除了这个她还同你讲过些什么？”
　　小旋子道：“那日音沐去送贺礼时，时辰已有些晚了，所以正赶着过去，途中看见屏翠宫洒扫的小宫女香彤拎着个水桶经过，不料却翻了半桶水在翎贵嫔裙子上。翎贵嫔一瞧是周淑仪宫里的人少不得忍气吞声，骂了几句就打发了。那时音沐就在旁边，翎贵嫔就让她先拿着东西。”
　　“那翎贵嫔怎么不遣拂汐去？反倒让音沐送去？”
　　“那时只有拂汐在翎贵嫔身边，离妩韵宫还有些距离，让翎贵嫔湿着衣衫在宫里走动实在不妥，因而就交给音沐了，估摸着音沐是宫中的老人，又不曾与之有恩怨，便也放心去了。”
　　“这件事有没有被谁瞧见？”
　　“就只有洒扫宫女香彤在一边，没有其他旁人。”
　　香彤是周淑仪宫里的人，怎么偏偏不小心将水翻在翎贵嫔身上，而且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太后没有察觉，倒是周淑仪竟然会再度提起，莫不是……？我忆起昨日她说的那些话，句句都似针对着音沐与翎贵嫔，而贤妃若有似无的眼神……真是好一个一石二鸟，差点就将我唬过去了，只是……她又如何将那链子弄断，我不由得皱皱眉。
　　“我入宫不久，宫里许多事还不清楚，你在宫里待了这么久，知不知道周淑仪与翎贵嫔平日里关系如何？”
　　小旋子歪着脑袋，道：“翎贵嫔比周淑仪早入宫三年，平日里待人还是很和善的。这两三年皇上多宠着周淑仪些，其恩宠只逊于艺妃，才两三年功夫就晋到淑仪了。周淑仪的性子娇纵些，平日里又有皇上宠着，所以即便是沅妃、翎贵嫔等入宫早的宫嫔也不太放在心上，有时还会出言冒犯，是已一些娘娘小主明里暗里都有些不悦。有次皇上宿在翎贵嫔的妩韵宫，贵嫔与皇上说了些周淑仪平日的骄横。那时周淑仪还是周婕妤，不知是谁将话漏给了周淑仪听，周淑仪很是不悦，从那时起两人便有些势同水火了。”
　　我嘴角扬起一丝冷笑，有人想借着太后寿辰贺礼暗中作梗，她定是先知晓了太后凤体违和，又忌惮着我被招侍寝，只是趁着眼下我羽翼未丰，便想了断恩宠，以防将来势起时不好对付。音沐自然没碰过珍珠链子，翎贵嫔与拂汐也不会自寻事端，而洒扫宫女香彤更是没有机会下手，如此一来……我细细揣摩着，大约是与太后宫中服侍的人串通好了，找机会下的手。她倒是狡猾，出了事也可推脱了干净。
　　我走至案前，裁了小小一笺纸，用毫笔写上“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小小折好，又让小旋子从小厨房端了碟翠玉豆糕来，取了一个掰开，将纸条塞进又小心合上，道：“去翎贵嫔那一趟，就道我亲自做了点心给贵嫔娘娘喝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