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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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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天河站在即墨的栈桥走上,张开双臂迎着咸涩的海风惊叹:“好大的湖!”
柳梦璃一旁掩唇而笑,纠正的任务还是交给韩菱纱。
“笨!湖什么湖?这可是海!你一个人土掉渣就够了,便连累着我们也被当成乡巴佬。”
“嘿嘿……”云天河挠挠头,虽然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兴奋不已,“即墨真漂亮。是不是,勇气?”
跟在一旁的小东西刚得到这个名字,一听到云天河叫它连忙欢喜点头,直点得让人担心它的大脑袋会掉下来。
云天河总算找到个事事都和他站一块的小弟,当然眉飞色舞,韩菱纱可看不下去他那得意样,白了一眼:“漂不漂亮还用你说?”
即墨的漂亮,用眼看就足够!
隐香山山势延伸向海成环抱的姿态,而依在山脚下的城镇面朝大海,仿若听着波涛安静沉睡于山的怀抱中。海是城镇的一部分,栈桥将各家各户连系在一起,汇聚于小小的港口,一直延伸到入海的位置。人从吊脚木屋里出来,迎着海风,踩着栈桥,在望海的情境中过着每一天。海水的味道,海潮的声响,海鸟的鸣叫,再加上即墨的人,是比得上任何一个繁华城市的热闹景象,又有着海边城镇的独特。
“紫英师叔该是见过海了吧?我们这般如孩童的模样,让师叔看笑话了。”
柳梦璃注意到在一旁神游太虚的慕容紫英,小声自嘲,面色稍红,可还是忍不住偷瞄一望无际的大海,难掩好奇。
慕容紫英忙摇头,道:“你们第一次见到海,兴奋难免。这样吧,你们在这多玩一阵,寒器之事……”
“一起去!”云天河已经要挽起裤脚蹦到海里,听慕容紫英这么一说立刻“噔噔噔”地跑过来,“一起寻寒器!一起看海!”
“……你们无需帮我。”
“我们就是要帮!”
“……不必。”
“我们就是要必!”
“必你个头!”再给这两人如此无意义地争下去太阳都要下山,于是韩菱纱叉腰站出来主持大局,“紫英,两位长老肯说出寒器的所在,也有我们的功劳吧?”
慕容紫英极为老实地点头。
“那我们和你一起寻寒器有什么不可以?”
“掌门在居巢国所为之事你们不是……”
“我们是看不过眼,是很生气。紫英呢?紫英觉得掌门做得没错?”
慕容紫英看向云天河,不敢细看他的神情,只是匆匆一瞥,不答。
“总之,我们不会帮掌门,但是我们一定要帮慕容紫英。至于寻到寒器之后要不要把寒器交给掌门,以后再打算。”
韩菱纱语毕,摆出不容反驳的姿态,见慕容紫英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新鲜的意见,赶紧拉了柳梦璃的手跑过栈桥,到了海岸边才转身朝仍愣在那里的两名少年外加一只小东西招手。
“还不快走?赶紧去隐香山帮夏书生找女儿,好回来看花灯会!”
俗话说好事多磨,苦闷的事情磨了那么久,总算“隐香山上少侠战狐三大快人心百姓称好”没出什么岔子,本姑娘难得顺风顺水又顺心,今儿就回忆点更加以前的事情。
话说上一次即墨花灯会,不仅一个开心,也开了个好兆头。赏花灯、品小吃,四人看着海上烟花绚烂,不仅遥想美好前程也约定了美好未来,最重要的是小紫英的冰块脸融化了!
多么美好的上一次!本姑娘特别期待特别希望这一次更加美好!
“菱纱,你一个人偷笑什么?”
韩菱纱反手给了云天河背后一掌结实:“你应该说‘人面灯花相映红’!什么偷笑?”
“我、我就是想……想你好像很高兴,我也高兴。”
云天河揉着后背火辣辣的痛,见韩菱纱很有再来一掌的架势,赶紧退到师叔身边。
“这就对了嘛——”韩菱纱大为赞赏云天河的反应,一手托了胳膊,晃着手指道,“光纪寒图找到了,还有花灯会玩,本姑娘当然高兴了。接下来本姑娘要和梦璃去玩,你们两个爷们自便。”
柳梦璃愣了一会,韩菱纱跟她打了个对眼,她立时明白过来,对着两名少年行了一礼:“云公子,紫英师叔,梦璃和菱纱便先走一步。”
“勇气也要和姐姐们一块儿!”
韩菱纱那一手迅雷不及掩耳的凌空摘星,出手收势,眨眼间便把勇气从云天河身边给拎了过来,任它死命反抗也不放手。
云天河嚷嚷着“你们为什么丢下我”,可两名少女当没听见,牵着手若蝴蝶一样沿着被花灯染成艳红的栈道飞走了,只留下勇气宛若生离死别的叫声。
没办法,只得转过身面对与花灯会的热闹喧哗格格不入的冷若冰霜师叔。
“师叔……剩下我们俩人了。”
师叔很给面子地点点头。
“师叔,我们做什么好?”
师叔很给面子地陷入沉思。云天河在一旁看看挂在栈道上的花灯,看看路边卖绿豆糕点的小摊,看看喝酒谈笑的人们,看看……还在沉思的慕容紫英。
花灯的红光落在海上。晚上的海水是深沉的颜色,被这层光一镀,波涛一荡,仿佛缀上了一条红色绸带。绸带如同绒毯,随着海风漂向远处,带着人们放入海中的盏盏花灯。海上的花灯光芒映在人脸上,仿若回应着人们许下的愿望。
站在栈道旁的慕容紫英脸上也映上了这层光,乌黑的眼如同海面一样,因为花灯的缘故而没有那么深沉的黑。
“要放花灯吗?”
慕容紫英突然问,云天河慌得摇头,连自己拒绝了什么都不知道。
“那……随意走走吧。”
刚才摇头,现在就只能点头了。恋恋不舍地看着花灯,跟着慕容紫英走。
走过拿着花灯嬉闹的孩童,走过飘着诱人香气的小摊,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不知不觉来到临涛小酌。两层的木制小楼,下层垒了满满的酒坛,踏着楼外的阶梯上了第二层,屋外平台上摆了一桌一长凳,正能看到一片海景,实是雅座。
酒肆老板正撩开门帘出来,见了两人忙嚷起来:“少侠!托你们的福!酒窖里的陈年老酒再也不用供奉给那只狐狸啦!今儿花灯会特别开了三坛十年陈的好酒,少侠可要来两杯?”
云天河自打幻境试炼出来便被韩菱纱耳提面命不准再喝酒,谨记在心,自然摆手拒绝,不料慕容紫英却拱手道:“劳驾老板给在下一壶。”
除狐少侠要喝自己酒肆的酒,老板立时脸上有光:“给少侠上酒一壶!”
这一声喊得山响,似要全即墨的人都知道。
店堂内小二紧跟着应了一声,利索地一壶好酒端上来,两个酒杯摆上来,还顺口热情地问要些什么下酒小菜,慕容紫英摇头,老板硬送上一碟干果,紧接挥手和小二一块退回店内去,快得让云天河干瞪眼。
长凳只得一张,慕容紫英先行坐了一端,云天河只好于靠着栏杆的另一端坐下。
“砰”的声响,一朵烟花在空中绽放,而盛开只在瞬间,留在视线中更多的是“花瓣”化为垂于夜幕中的丝帘。
慕容紫英转脸去看,虽然看的是烟花,云天河却觉那视线掠过自己脸颊,忍不住发烫得难受,便也转过脸去看。看着看着,心想两个男人排排坐在酒肆屋前长凳上扭头齐齐看烟花,这模样旁人看来肯定怪。
于是找个话题转过头:“师叔,你不喝吗?”
风仿佛也贪恋着酒香,绕着桌上的酒壶不愿离去,催得开瓶的酒漫出一股股让人垂涎三尺的香,而酒杯始终空空。
慕容紫英收回视线,拿了酒壶作势要斟酒:“你要喝?”
“不!不喝!”坚定摇头。
酒壶归位,风只好可惜地舔舔干涩的酒杯。
“师叔不是要喝酒吗?”
如果不是,坐在酒肆的酒桌旁,桌上摆了一壶酒,是要做什么?
“修仙之人不能饮酒。但是宗炼师公曾说,若要壮胆,喝一小杯无妨。”
师叔的师公是怎样一个人云天河想象不出,也不知道他说这样一句话有什么玄妙之处,所以点头不过表示自己已经听到、听进去。
慕容紫英倒了一杯酒,酒水咕嘟咕嘟的声响一下就漫过小酒杯,烟花的光芒落在酒水中,荡起小小的涟漪。
但是斟酒之人没有喝的意思。酒壶放好,酒杯摆好,一双乌目直视云天河。
“师叔……你不喝?”
“道谢不需要壮胆。”
“道谢?”
“……天河,谢谢你肯帮我寻寒器。”
这般严肃认真的道谢,云天河不知怎么接受,挠头也不是傻笑也不是,紧紧盯着那杯酒,倒是想一口气喝下,好醉了混过去。
“居巢国的时候……也谢谢你。”
“我没做什么!”
这谢可不能领。居巢国慕容紫英的举动自己只有愣愣被吓得更愣的份,什么忙也帮不上。
“师叔……在烦恼什么吗?如果说出来,我帮上忙了,才值得谢。”
这一问让慕容紫英愣了愣。
烦恼什么?烦恼妖到底是好是坏?烦恼妖到底该不该杀?抑或烦恼自己这些年所做的事是对是错?
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如此芳醇。入口却是让人皱眉的苦涩,顿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喉中火烧的辣。
“好喝吗?”云天河满脸好奇地问。
慕容紫英忍不住笑了,指尖在酒壶口粘了些酒水,抹在他唇上:“你说呢?”
“嗯……比白水有味道。”云天河舔了舔唇,“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喝。”
“一样。”
“嘿嘿,想不到也有紫英不知道的事情。”
慕容紫英盯着云天河的笑脸好一会:“你又不叫我‘师叔’了?”
“我、我……”
云天河心道师叔的师公不是白当的,酒真的能壮胆。自己才不过舔了舔就有胆直呼师叔名字了,要是喝一杯说不定连爹都不怕。
“无妨。”
这两字硬是让云天河想了半天才明白个中含义,但不敢确信,忙深深吸口气,把风中的酒香全吸入肚里壮胆。
“……紫英?”
“嗯。”
“……嘿嘿,紫英?”
见他玩兴大起,师叔还是忍不住要提醒他莫玩过火,于是沉声道:“何事,天河?”
云天河一听语调不对,立即正襟危坐,不敢造次。
慕容紫英又斟了一杯酒,这次是浅浅地抿,抿了好几口。烟花还在不断地绽放、凋谢,但云天河已经不再注视那些瞬间的美,而是专心致志地看着慕容紫英,看着他眼中淡淡的光。
“你方才不是说,没想到我也有不知道的事吗?”慕容紫英放下酒杯,手搁在桌上,胳膊和云天河的轻轻靠在一起,“我不知道的事情,很多。”
就如那个叫卫英的胖头鱼妖怪所说,自己不知道的很多,而对于不知道的事情又不愿去想,选择逃避。
“小时候师父对我说,我就如寂玄道的那把石剑。如果我选择下山过凡人的生活,便只做得到那把剑的形;如果我选择留下修仙,便能做到那把剑的神。师父爱剑,将我喻成剑,当时只觉得喜不自禁,但是师父到底是想让我做到剑的形,还是修得剑的神,我并不知道。”
不知道该选择哪一边,只是跟着师父习剑铸剑,师父过世后也未曾有改变。日复一日地修习心法,日复一日地采石铸剑,看着似乎是一心修仙,渐渐也自认选择了修仙的道路。
一直到三名新入弟子的到来,打破一成不变,才猛然记起师父的话,才猛然发现原来那些疑问已经深埋在记忆里,逃避去思考。
就因为不思考而迷茫,却因为焦急的思考而更迷茫。
“紫英呢?紫英是想做那个剑的形,还是那个神?”云天河问道,抓住慕容紫英的手腕,不让他再碰酒杯,“比起你师父想要你做的,不是要先考虑你自己想做什么吗?”
“自己想做的事?谈何容易……”
“我倒觉得做别人要求自己做的事,更难。”
“……你不懂。”
“我是不懂。紫英不是也不懂吗?”
同样的不懂,不明白,可面前少年的双眼没有一丝迷茫。因为敢于承认自己的无知,努力思考。
慕容紫英放下酒杯,拍了拍云天河的手:“我不喝了。”
已经不需要酒壮胆。
已经知道自己一昧的接受别人的期待,隐藏无知与不足,惰于思考。
“天河,我比你笨……一点。”
握住云天河的手,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旁人的温暖,忍不住低下头,额头抵在他的肩上。
“紫英,你醉了吗?”云天河凑近了些,试探地问。
“……没。”
“那为什么靠着我?”
“……”
慕容紫英仿佛猛然醒悟,抬头挺胸,目视前方,这番动作电光石火,云天河只能哑然。
“我不是说不给靠……”
“嗯”。除了点头还能做何回应?
“只是……要靠过来的时候能不能先说一声?我、我……好做些准备。”
“……准备什么?”
云天河嘿嘿地笑,不停抓着后脑,许是连他也不知道答案。
“哎哟,真没想到,小紫英带着野人下酒馆。”
韩菱纱视力极好,站在栈桥上手搭凉棚,借着花灯及烟火的光一眼就看到两名少年坐在临涛小酌前。
“菱纱想跟去看看?”
“放了花灯再去不迟。”
韩菱纱接过柳梦璃手中的花灯,花灯中的红烛已经点燃,映得她一脸潮红。她蹲下身、弯下腰,将花灯小心放入海中,手指撩了了水波,花灯便轻轻荡了出去。
小小的花灯不一会便和其它花灯碰了一块,小小的光融在一块,化成一条光带,仿若发着光的大鱼悠然摆尾,缓缓游入深海。
这番光景让人不禁觉得无论许下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梦璃的愿望是什么?”
韩菱纱戳戳一旁看得入迷的柳梦璃,她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
“希望……我们能永远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说完脸就红了,胜过花灯的红,许是对自己这般贪心感到不好意思,却又不愿放弃。
这样的愿望算渺小吧?若是只要许愿便什么愿望都能达成,常人会许这样的愿望吗?也许这是只有女子才会有的愿望,但是要做到“永远”,又何曾容易?
山川之高,江河之广,站在海的这一头,看不到另一头,人比之渺小,真如沧海一粟,一旦分开何时能再见?若说有缘人千里来相会,缘分终究是让人霎那相会的事,曲终人散便是在相遇之后终要走到的一步。
“这有什么好许愿的?只要不分开,永远都会在一起。”勇气为了手上拿满、嘴里塞满各式小吃,又变成少年模样,现在吃得差不多了,嘴上有空,便很不以为然地说道,“人虽然没有仙啊妖啊活得久,三界之中又是最弱的,但是人总是在一起。所以总有满满的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却不见有神仙妖魔凑到一块,玩到一块。”
本对他的口气有些不满,韩菱纱张口想顶个几句,但听到末尾隐隐觉出话语间的羡慕之情。
还未修炼出五毒珠的五毒兽却能化成人型,虽不能长时间维持,已经迫不及待地融入人当中,大概也想热热闹闹的“凑到一块,玩到一块。”
“勇气也要和我们永远在一起。”柳梦璃笑着拉过他的手,用帕巾细细擦着手中的糖渍,“还是勇气只想和云公子永远在一起?”
“我知道我是五毒兽,会活得很久,老大是人,就算长命百岁也不可能和我永远在一起。不过……”勇气嚼着糖葫芦,笑得很甜,“我最喜欢老大,又第二喜欢你们,而且人越多越好玩,所以就算不能永远,我也要和你们在一起。”
韩菱纱捏了捏勇气的脸,颇有疼爱弟弟的模样:“一开始就只会老大老大的叫,没想到现在说话这么中听。”
“因为你们都是老大的朋友嘛。老大人那么好,你们也一定很好。只是那个师叔……”
“小紫英虽然又凶又闷又无聊,不过人也很好。你老大绝对是喜欢的!”
勇气看向临涛小酌,远离海边的热闹灯会的酒肆,仿若正酒意微醺地以自己的方式享受着一年一度的热闹。
“我知道。老大会喜欢那个人的。就算我不明白,但是老大一定会觉得在那个人身边很开心。所以别人的幸福,自己是无法判断的。”
最后那一句,勇气看向韩菱纱,那双眼漂亮的色泽,带着些许稚气的话语,让韩菱纱恍神了。
那种朦胧的抽离感又不知不觉攀升起来,粘在自己身上,让身子越来越重,让意识和知觉越来越淡,仿佛要将她拉出去,从“这里”拽出去。她有些慌张地挣扎,但身体没有任何动作,只能看到柳梦璃惊慌失色,看到勇气用那双亮绿色的眸子注视着自己。
好像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看过一样漂亮的眸子。
那眸子里满是困惑不解。
——你怎么知道这样的结果不是幸福?
不知道!也不想回答!
紧紧闭上眼想要逃避到黑暗里,却坠入一片光中。
一片白亮,光若要吞噬一切可见之物般毫无保留地照耀着。只知道这里是一条长长的通道,必须往前跑。“嗵嗵”地奔跑起来,脚步没法留下一丝影子。跑着跑着,就快没有了方向感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团黑暗。不被光所影响,不被光线所穿透,仿佛那是不属于这片光亮通道中的东西,只要到达那里就可以逃离光的吞噬。
奔跑的脚步声密集起来,还听得到奔跑着的喘息声。
人会畏惧黑暗向往阳光,可是过度的光明连内心的黑暗也不容保留,如果连私心都无以得存,还是人吗?
奔跑的人拼命伸手,想要抓住那团黑暗。
指尖已经触到黑暗的边角。
一名男子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你又来了,韩菱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