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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   落沙如泣,风啸如诉。泣何?昔日绿影不再。诉何?昔人孤立成影。
      月牙村的村长巴图拄着拐杖在风中摇晃地站着,苍老已经刻在他的脸上,抬起沉重的眼皮,因黄沙而混浊的眼看着面前的沙丘。
      “这里曾经是一片茂盛的绿林啊……”
      悠长的叹息,巴图拉着袖子沾沾眼角,拐杖轻轻敲着沙土,戳出一个个圆坑,又被黄沙立时抹平。
      “若是有水灵珠,他们就会回来了吧?”
      “他们”到底代表什么?因为人的贪欲而被破坏的树林?还是被迫离开村子的村民?
      柳梦璃看着巴图弓着的背脊,如同从沙漠中伸出的枯槁老树,似乎已经死了,又似乎只是沉睡,等待着再度郁郁葱葱的时节。
      留下巴图一人,撩起裙摆,绣鞋踏着沙走向站在沙丘顶端的韩菱纱。
      “菱纱,你在想什么?”
      韩菱纱捧着水灵珠,突被这么一问,差点让珠子落了地上。
      “没、没什么……”对柳梦璃笑笑,却又很快退了笑意,满脸担忧,“梦璃,你觉得我脸色如何?”
      细细端详,道:“很不好。”
      “……是吗?”
      “因为菱纱总是愁眉苦脸,想着很多复杂困难的事情,却又不肯让我分忧。”
      “对不起。”
      “并非要责备你。”柳梦璃将鬓发过到耳后,遥望着无边的沙漠,干枯的月牙河道如同一道疤痕弯弯曲曲地延伸至远方,“快些按紫英师叔说的方法将水源恢复,然后回清风涧待他和云公子回来吧。菱纱也忧心着他们是否和好了吧?”
      “他们两个啊……确实让本姑娘操了不少心。”
      韩菱纱深深吸了一口气,集中精神先回想一遍慕容紫英所教的方法,接着缓缓将水灵珠举起,让身心放松之际,依着一呼一吸之势唤出水灵,水灵自然朝水灵珠聚集,环着珠身轻轻跳跃,宛若在叩醒沉睡的同伴。
      而就在这聚精会神不容有误的关键,突然女子的尖叫声起,韩菱纱心思一散,率先就看向柳梦璃,而柳梦璃却瞪着沙丘之下一脸惊慌,韩菱纱忙跟着去看,一道黑影正扑到面前将她撞倒在地,水灵珠脱手滚出。顾不上满身沙尘急忙爬起来,水灵珠却被一名女子匆匆拾起抱于怀里。
      “乌兰!”巴图沙哑着嗓子喊着,拄着拐杖想冲上沙丘来,奈何腿脚已不灵便,迈出几步就重重摔倒,只能趴在地上冲着那女子大叫,“乌兰!你要做什么?”
      乌兰浑身颤抖,水灵珠却抱得死紧。她瞥了一眼村长,又警惕而惊恐地盯着韩菱纱。
      颤得如筛糖的身子终于朝沙丘下挪动了一步,韩菱纱作势要阻止,乌兰立时慌得脸色大变,脚下一错便直接滚了下去。巴图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伸手好不容易抓到乌兰的衣角,她猛然怪叫,身子若被鞭子狠狠抽到地弹起,甩开巴图的手就跑。
      韩菱纱根本理解不了眼前的状况,只知道要追。从沙丘上几步跨下来,没站稳脚步就追上去。乌兰毕竟只是个普通的农妇,几步便被韩菱纱抓住,可她发疯一样乱抓乱咬,韩菱纱一旦畏缩放手她又逃跑。
      “乌兰!你到底是要做什么?村子眼看就能恢复水源了啊!”
      巴图被柳梦璃搀扶着赶过来,敲着拐杖,老泪纵横。
      乌兰此时已是蜷缩在地上死死抱着水灵珠,听得巴图这番说话,哽咽起来。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断断续续的言语让人听不清,更不明她的意思,韩菱纱想把她扶起来,她却更蜷起身子,沙土搅入她一头的乱发,只听得她激动地喊着:“不可以!不可以!”
      到底什么不可以?
      要想的事情已经太多,和上一次不同的事情已经太多,韩菱纱的烦躁和焦急已到了极点,忍不住一跺脚:“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清楚啊!”
      “她不想你们恢复水源。”
      如此意想不到的答案从意想不到的人口中说出。
      那人从御剑术落在地上的纹阵中走出来,不苟言笑的冰冷面容让韩菱纱不禁身子一震。
      “夙瑶……师公。”
      “是我带她来的。”
      夙瑶的长发在干燥的风中飘摆,美丽的发丝衬着冷峻的女子,傲视一切地立于人前,仿若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会怀疑的自信。
      “……为什么?”
      “她说不能恢复水源。”
      “为什么?月牙村的村民不是都希望恢复水源吗?”
      夙瑶看着正从地上爬起来的乌兰,轻轻抿了抿唇:“为了她的孩子。”
      “孩子?”柳梦璃忍不住道,“她死去的孩子吗?”
      “对!我的孩子!”乌兰如同疯狂的野兽,一头乱发遮住她哭红的眼,双手紧紧环着水灵珠,紧得要将那珠子按入体内,“为什么要恢复水源?如果水源恢复了,那我的孩子为什么要死?如果你们早点恢复水源,他是不会死的啊!”
      是对命运不公的怨恨?
      “是我把他掐死的……他又渴又饿,不停地哭,直哭到连眼泪都干了。那孩子还那么小,我不忍看他那么痛苦,掐死了他……”生生咽下哽咽,抬起头,满面泪痕地诉求,“不要恢复水源……求你们。那孩子会恨我的,我杀了他……如果再撑一会就可以看到水源恢复,那孩子就可以活下来,是我杀了他啊……”
      那双红肿的眼睛映着韩菱纱的影。
      韩菱纱无法回应。
      不能答应,也不能拒绝。应该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本来那孩子是不用死的,他哭嚎着求救过,他想活下去,可是该救他的人没有来,只因为命运从来了一次,他就这么死了。
      月牙村本来就没恢复水源,而这次却借到水灵珠,所以可以改变。
      还是应该保持原样?
      从头再来,好的应该继续,坏的应该改正,但是现在,到底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不敢看乌兰,不敢看巴图,甚至连柳梦璃也不敢看。
      韩菱纱仿佛要找到能够逃避的空隙,漫无目的地四望,却撞上了夙瑶的目光。
      那目光冰冷,不带任何感情,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置身事外。
      韩菱纱认为她会一直这么旁观下去,她却开口了。
      “你杀了自己的孩子,不管谁水源会不会恢复,你都是杀人凶手。不会改变。”
      乌兰转头看着夙瑶,认为会帮助自己站在自己一边的人,竟然对她说出如同宣判的话语。
      “上天赋予万物生命,而万物的责任便是珍惜着生命活下去。所以那孩子想要活下来,你夺走了那孩子的命便是罪。你若不杀了那孩子,自己会因食物减少而死,你是为了活下去,也没有错。”
      “不、不是的……我是为了那孩子不痛苦……”
      “那只是借口而已。即使痛苦,那孩子也想活下去。你夺走了他的生命,现在也为了夺走更多人的生命而要阻止水源恢复。”
      没有责备的语气,只是平淡的陈述,乌兰却无法反驳。被现实和罪恶感压得终于无言以对,连摇头否定都做不到。
      水灵珠从无力的手臂环抱中滚出来,泪珠如雨地砸在光滑的珠面上,乌兰颤抖着手去抹沾湿珠面的泪水。
      柳梦璃走过来,跪在乌兰面前,按住她的手,覆在珠面上。
      “你的孩子没有恨你。”
      乌兰的泪没有停,像断线的珍珠,不断砸落。
      “那孩子有很强的灵力,我能看到他死前的气。他没有恨你,很平静地走了。”
      “……怎么……怎么可能?我是他娘亲……却……”
      “他是你的孩子啊。”

      清澈的水再次填满月牙河的河床,在月牙村汇成一弯新月。虽然绿意仍然很少,风沙还在肆虐,岸边冒出的小草仿佛随时要消失的星点,但是月牙河的源头已经由一棵大树驻守着,它怀抱着水灵珠,汩汩清泉从树根冒出,真正的枝繁叶茂,绿意会苏醒过来。
      柳梦璃蹲在月牙河边,和村里的孩子们一起玩着水,即使衣裙被溅湿也毫不在意。韩菱纱脱了鞋,站在浅滩上,携着水气湿润的风抚在脸上,让她不再紧绷着脸,露出笑意。
      “开心了?”
      夙瑶站在岸边,隔了些距离,似怕水花溅到身上。
      韩菱纱转过身,有些不好意思:“原来师公是来帮我们的,不是来气死我的。”
      “哪有闲功夫管你小女娃脾气。这事完了便随我回去好好修炼。”
      “这、这事……”
      “掌门吩咐你们以水灵珠恢复月牙村水源,可没吩咐你们疏于修炼。”见韩菱纱苦着一张脸只是陪笑没有答应,夙瑶定定看了一会,感慨道,“想不到你们能借到水灵珠。”
      “也不是说借就借得到……一开始还没大没小的和掌门吵了一架,最后仍是掌门大人不记小人过地开恩。”
      嘴上说得甜点不吃亏,韩菱纱也就心中吐舌头,嘴上数着玄霄的好。不知夙瑶听来受不受用,只见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若是那时我尝试去做,而不是立马否定,夙莘也不会走。”
      “夙莘?”
      “我的师妹。性子好强,不愿服输,说话也直……倒和你很像。”
      韩菱纱自是记得那个性格豪爽不让须眉的女偃师,只是从未曾夙瑶口中听过关于她的事,而如今夙瑶说起往日之事,更是百年难遇。于是韩菱纱只是点点头,不作声,做出倾听的模样。
      “那时,月牙村的苦情琼华早就略知一二,派中弟子自行送水送食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可唯一提出要向掌门借水灵珠恢复月牙河水源的只有夙莘一人,余人均与我一样,认定水灵珠乃派中至宝,怎可随意出借?何况掌门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月牙村的事自是知晓,他不言语,我们又何以怠惰修炼操心此事?所以,夙莘看不下去。”
      整个门派的冷淡,即使送水送食的行为没有停止,但在夙莘眼中已经变为一种自我满足、自我安慰的行为。大声斥责同门,想去找掌门却被最尊敬的师姐制止。没有人和她的想法一样,而有着不同旁人想法的她,便是异类。
      “如果去借,如果再三恳求,掌门说不定是会借的。看到你们成功,就不由后悔自己的‘不做’。这种想法……和那位亲手杀了自己孩子的母亲,有些许相同吧?”
      夙瑶看着韩菱纱如此问。
      即使是问,想要答案,表情仍是那般不松懈地板着,而韩菱纱竟有些明白,即使是不变的表情,此时的夙瑶是想用外表的坚韧掩盖内心的动摇与脆弱。她何曾不像夙莘一样——争强好胜,不肯服输。
      夙瑶缓缓抬手,一只鹰若听了召唤乘风而来,展翼于她头顶盘旋。
      柳梦璃仰起头,挽起的长袖露出嫩白的手臂,如个孩童一般指着那鹰惊喜道:“木头做的鹰!”
      那只鹰轻拍木制的翅膀,如同真鹰一般灵活,它张口,发出的不是悠长的啼鸣,而是女子的声音。
      “师姐,我走遍五湖四海,才发现世间比想像的更加广大,就算不修仙道,一样可以遨游宇内、乘奔御风,在无尽的天地间,人是那样渺小,许多原本看得很重的东西,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所以……还是现在每天喝酒、行走江湖的日子更适合我,我们……相见不如不见,我但愿永远是你心目中那个横冲直撞的小师妹……”
      鹰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同样的话,夙瑶只是听,听那个她寻了多年的小师妹以这样独特的方式对她说出道别的言语。
      韩菱纱记得那个女子,如今也能想象这两个性格不同师姐师妹如何如亲姐妹一样相处。这个夙瑶和从前那个夙瑶是不一样的,她有着更多的感情,也能表达出更多的懦弱。
      她更像一个女子,而不是琼华派的掌门。
      “师公,你的师妹一定不恨你。”
      夙瑶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抬手对鹰做了个“去”的动作,那鹰便在空中散做纷纷木屑,随风落得干干净净。
      “勿急,勿躁,勿自责。若你记得这三点,有什么想做的,便去做吧。”
      这番话,未点名道姓,不知说于谁听,而她转身御剑而去之时,韩菱纱已是牢牢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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