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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   芦苇随风倾斜,风带来混着腐烂味道的潮气,巢湖边上的树林沙沙作响,有种诡秘的气氛。湖边拴着几条渔船,风晕开的涟漪将船身摇晃,橹被收在船侧,只有船体轻轻地咯吱响,没有人气。
      云天河望了望一片湿冷中宛若静止的湖面,喃喃道:“上次来不是这样的。”
      慕容紫英抬头大约看着昆仑山的方向,在目所不能及的地方,有一座浮岛于他脑中的轨迹,缓慢地移动着庞大的身躯。
      再过不久就会看到了。
      “师叔。”
      “何事?”
      那座浮岛的样子仍然罩着迷雾,在脑中无法成形,被云天河打断,朦朦胧胧的形态便烟消云散。眼前还是透着潮冷的巢湖,而云天河笑嘻嘻地指着天空。
      “第一次遇到师叔就是在巢湖,师叔还记得吗?”
      “嗯。”
      “那时候师叔御剑而飞,羡慕死我了。”
      “现在你也会御剑了。”
      “嗯,我想学御剑,也想打听爹娘的事,所以上了琼华。后来……”云天河有些支支吾吾,后面的话在犹豫该不该说,该怎么说,“后来……”
      “前面便是百翎洲,穿过那处应能见到重光长老所言的漩涡。”
      慕容紫英似乎完全对云天河的“回忆往事”不感兴趣,察看四周、确定方向后便一指树林边上岔口,闹得云天河感觉在自说自话,还自个苦恼怎么遣词造句,尴尬地干笑几声,偷偷脸烫。
      “走吧。”
      “嗯,就走。”使劲搓脸,想把脸上的红给搓没。
      “……你不是要跟着我吗?”
      见他皱眉,和往常一样,但这次云天河隐隐约约读出那眉心的意思。
      “跟!到哪里我都跟着!”
      一群野鸭被这声响亮的惊得飞起,嘎嘎直叫、翅膀乱扑,如同潮气一般氤氲的静寂被打破,巢湖稍微有些热闹了。

      百翎洲是一个下陷的巨坑,坑中一棵大树,树根隆起如同小山的疙瘩,树干较之千佛塔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树冠如盖,罩住坑顶,留下坑内阴暗潮湿,使得苔藓遍地横生。树枝伸及坑边,穿入泥土之中,有些抵不上泥土的坚硬而断,有些不仅横穿而出还枝繁叶茂。
      放眼皆绿,却不是盎盎生机。
      云天河看着脚下的青苔,踩上去总有种粘糊的滑腻,仔细去看,浓绿中混着红黑的斑点,一直从脚边断断续续地铺展而出,这才发现整片连绵不断的青苔都藏着这种让人不舒服的颜色。
      浓郁的绿,隐藏着吞噬的杀机。
      如同蛛网般挂在树枝上的藤蔓荡了荡,一团血肉模糊在藤上勾了一下砸落坑底,闷声响,而顶上几只大鸟扑翅怪叫,俯冲而下。
      云天河想要探头去看,被慕容紫英拉住。
      “莫要去惹那些妖鸟。”指了指散布在树枝上的巨大鸟窝,“蛋也不要碰。”
      “我知道……”
      “小声点。”
      慕容紫英的手伸过来,做了个掩口的手势。他的掌心差了些许便要按上云天河的唇,云天河觉得那手笼了一小股温热,烘了脸。
      两人不再言语,听着不时响起的妖鸟叫声,仔细寻着可以踩踏的树干,时而往下、时而往上,如同爬着古怪的迷宫,绕着巨坑、环着巨树,一圈又一圈地找着百翎洲的出口。很自然的,一人负责警戒前方,一人负责垫守后路。爬上稍高的树干时会伸手互相拉一把,走过湿滑的细道会互相扶一把。
      云天河难得的安静,也难得不觉慕容紫英沉默得无趣,更难得两个人一起走了那么多的路。
      只有两个人,身边没有韩菱纱也没有柳梦璃,这和平时不一样。
      云天河觉得这种不一样有些怪,不适应,又有些莫名的兴奋。兴奋地想这种不一样的情况,是不是做些不一样的事得到的结果也不一样?比如和平时不一样的把师叔叫做……
      “紫英……”
      慕容紫英回头,满脸诧异。云天河脑中的胡思乱想立时四散得只剩一片空白,身子僵住,慢了一拍才知道要慌忙捂嘴。慕容紫英仍是看着他的窘态,他怕那视线,却动弹不得,手一紧张将口鼻捂得透不过气,脸憋得通红,见慕容紫英张口欲说什么,心中一阵擂鼓。在这刹那间,妖鸟怪叫声起,翅膀扑腾震响树冠,如此异状突袭,他只觉得松了口气,满心想着的是师叔快些转过头去。
      无数妖鸟振翅飞起,在树冠上盘旋成一片黑云,树冠抖动,“黑云”撕裂,一只巨鸟甩着喙边长羽冲天而上,嘶鸣一声又抖翅冲下,所携烈风压得树冠倾斜,连巨树都为之颤抖着发出低哑的吼声,仿若岌岌可危。
      慕容紫英回身方看清巨鸟乃“朱羽雕后”,一名少年便从另一侧的树干蹦了过来。这下“黑云”炸开了锅,高低起伏怪叫一通,而朱羽雕后更是认准了猎物便拍出腥风,卷向少年。
      那少年脑后马尾随着他奔跑一甩一甩,脸色已吓得苍白,没命地飞奔,只是再快快不过携着腥臭的龙卷。龙卷确实如一尾盘转袭来的小龙,一下咬住他马尾,一下攀上他肩头、勾了他脚底,“龙身”一扭便将他甩上半空,而朱羽雕后正等着啄他一口肠穿肚烂。
      少年手脚乱舞,竭尽全力大喊:“老大!救命!”
      也就这句间,云天河一剑脱手,擦了少年身旁而过,扯了他几缕发丝,未待他喊痛,那箭已穿入朱羽雕后翎羽当中,惊得它乱了阵脚,躲闪间将聚于身旁等着分一杯羹的鸟群撞得东倒西歪。
      腥风霎时如烟丝散得无影无踪,少年身子无了依凭便直坠而下。云天河引弓射箭之前没料到这茬,见那少年不偏不倚愣是朝自己摔下来,慌忙去接。这回又没想到自己是站在树干上,树干上还爬满滑溜溜的苔藓,这么个人从天而降,平地上接住都要压个四脚朝天,更何况这处?
      如今也由不得他再想,少年已是狠狠撞到怀里,他被撞得内脏一震,身子往后一仰,慌乱中乱抓,抓到一只手。
      那手很暖,掌心有茧,五指有力。
      “师叔!”
      宛若抓住救命稻草地欢呼,可是身子不但没被拉上去,反而被扯着更往下掉。
      “师叔!你干嘛跳下来!”
      这一掉直掉到坑底,若不是慕容紫英唤了风灵护身,落地之前托了一托,不是砸在地上砸个骨折,也得在树根上折成弯虾。
      慕容紫英稳稳落地,听闻云天河抱怨,回瞪一眼,云天河忙暗道糟糕。
      “该、该不会是我把师叔扯下来的吧?”
      这问慕容紫英不答,转过身去看密密麻麻的粗大树根。树根上的苔藓厚得鼓胀起来,仿若覆上一层鳞片,加之弯曲盘绕的曲线,看着便若盘着无数藏头蛇的蛇窝。
      树根间的缝隙很窄,有些地方勉强挤得进人,有些地方却连手都无法伸入,云天河不知道慕容紫英看些什么,拖着仍然紧抱自己不放的少年凑过去,刚要问,妖鸟们就扑啦啦落了下来,还扯长了声呼朋引友。
      长剑出鞘,阴暗中闪过细长的光,惨叫声起,被斩断的羽毛飞落。云天河只看见慕容紫英闪身挡在自己面前,挥剑割裂妄图靠近的妖鸟,招式凌厉,袖摆鼓风,断落的羽毛越过他肩头,血腥味蔓延开来。
      同伴的血刺激了妖鸟,疯狂地扑向树根之下,拍着翅膀摇摇晃晃挤进狭窄的缝隙,即使会被斩掉脑袋也不退缩地前赴后继。慕容紫英不断后退,压着身后的云天河往树根的深处去,很快无法动弹,而妖鸟开始啄着树根,一旦扩大缝隙就更往内挤入。
      苔藓被喙啄得飞溅,如同剥落的铁锈,紧接着树皮裂开口子,木屑粘着汁液掉落下来。
      缝隙越来越大,前头的妖鸟已经迫不及待冲了进来,双翼被卡出,脖子却伸得老长,直达慕容紫英面门。
      手腕一转,翻出个剑花,冷光的剑路染上猩红,妖鸟的头砸在慕容紫英脚边,溅起的血在他衣摆晕开红花。
      不能用仙术,也不能让剑气太强,稍不慎将树根毁了,只会让自己四面受敌。
      喘着气,仿佛要将身体的疲劳全部吐出来地沉重呼吸,捏捏手中剑柄,感觉汗水湿润了手掌,五指加重力道,斜提着剑。
      妖鸟在耳边嘶鸣,在眼前拥挤,都是要斩杀的妖,用剑斩杀,而自己就是剑。
      ——师傅所说的剑的精髓,到底是什么?
      不知为何会想到寂玄道上的那把石剑,恍惚间甚至看到师傅站在祭坛之上对着幼小的自己说着话。
      师傅说:“紫英,你以后就如这把剑一般吧。”

      “师叔!”
      眼前的昏暗更增添了一层,混杂在泥土中的腐烂味道呛鼻的浓烈,慕容紫英猛回过神已是身处更狭小的树根缝隙中,面前一臂之外有一条侧身可入的缝隙口,而妖鸟正围在缝口外不断地啄着。
      “师叔?师叔!”
      “……做何?”
      贴着后背的少年终于松了口气,气息吹拂在慕容紫英耳畔,他才知道这个缝隙之中是多么狭小。
      “师叔你怎么突然呆住了?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个藏身的地方,可怎么叫你也没反应,要是再慢点把你拉进来……”
      “不能再往更深处吗?”
      经这么一打断,身后便沉默了。他也不催,静静等着。可妖鸟蚕食树根的速度由不得他平心静气地一等再等,只好暂且认输地回过头,却未想云天河气鼓鼓的模样近在咫尺。
      知道方才云天河是在担心,方才自己的态度是不对,想要道歉,便第一次柔声唤他:“天河……”
      “紫英。”字正腔圆,且毫不客气,面上怒气也盛。
      许是两人面对面容易怒火蔓延,眼神一对上更是情绪易影响,再加均是少年人,这叫阵的气势一拉开,你冲我一句,不顶回去岂不输了阵势?
      “你叫我什么?”
      “紫英。”
      “你该叫‘师叔’。”
      “师叔总是那么气人!我再不叫你师叔了!”
      “云天河!”
      “慕容紫英!”
      两人均忘了杀气腾腾的妖鸟,自顾自就闹得杀气腾腾。谁也不愿让谁,谁也不愿服输。
      慕容紫英知这次云天河气得有理,却不知自己为何也气上头。他没和人吵过架,却和云天河吵了几次。他不是性子火爆的人,而云天河也不是喜与人争斗的人,可为什么……
      昏暗中有一抹色泽飘了一下,正晃过慕容紫英眼角。
      “紫、紫英?”云天河见慕容紫英脸色有变,这时怒意也到了末端,有些心虚,“师叔?”
      慕容紫英紧紧盯着云天河身后,目及之处只有如同发霉的墨绿色。缝隙很短,再往后顶多是更深的浓绿,浓成泥黑。自己身后是缝隙口,有着快互相挤成肉酱的妖鸟。
      那上方是何?
      视线慢慢拉高,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云天河,在他忍不住要回头看个究竟的时候猛然捏紧,痛得他浑身一震。
      “别回头。”
      这声提醒很低沉,只是陈述,并无警告,可配上慕容紫英加注在手上的力道,云天河是万万不敢贸然回头。不是怕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而是怕自己若不听,真的惹恼了他。
      刚才什么也不想,气便是气,张口就吵起来。现在冷静了,气氛变了,反而觉得怕了。
      师叔,我不是想和你吵架。
      师叔,为什么我们总是吵架?
      明明这时候慕容紫英绷着一张脸不知道在瞪什么,可云天河就是忍不住去看他的眼。
      去看,去观察。
      他的眼也是乌黑的,但是很深,仿佛一汪深水潭,不管怎么看都看不见底,要是不依不饶地看下去,还可能一头栽进去。不过看着看着,那潭漆黑有了一点色泽。刚开始很小,看不清颜色,渐渐变得很大,颜色清晰起来,鲜亮起来。
      是绿色,亮绿色。
      云天河情不自禁地倾身往前想更细看,不料慕容紫英猛然一扯,哼都来不及哼便摔到他怀里,脸整个埋在他胸前,鼻尖撞个正着,痛得赶紧转头吸了几口气,便见他长剑一指,正指了自己身后。
      这才反应过来,那眼中的绿是慕容紫英在这树根缝隙里看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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