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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凤悦》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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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悦》二
如果曾经有人问我是否会对一个人念念不忘,我想我一定会对他嗤之以鼻不屑一顾。毕竟在我看来台上台下皆是戏,匆匆人世,醉生梦死,何谈相逢与散场,又何来的念念不忘,今夕何夕的大可不必费尽心意百般思量。
可我偏偏遇到了属于我的那个念念不忘,纵是贪欢一瞬,断肠又何妨。
第一次见到瀛初是在参谋长家姨太太的寿宴上,这个梁参谋长就一个正房老婆一个姨太太,可见这位姨太太的手段和地位。
但凡这些大家做宴,总是要请我们四喜班上门,再有钱权贵点的就会花大把的银子请我上台唱戏,好像这样就能显示出他们的身份一般。我倒无妨,谁还会嫌银子多呢?毕竟这四喜班上上下下几十号人,需要这些人的供养。
我有一个规矩就是无论在哪,在谁家都只唱一出戏,并且不接任何人的帖子,因为我不需要入幕之宾。
那天我也如往常一般唱完戏,便下台卸妆,只听人声嘈杂,很快便有人掀了帘子进来房间。
“公子,班主去谢赏,二太太说这《霸王别姬》虽好却唱的是小儿女之情,二太太意犹未尽还想听《穆桂英大破天门阵》,班主说了您一次只唱一出戏,可这二太太的儿子梁少爷不肯,硬是来找您说道了,我和班主拦都拦不住,班主现在还在前面应付着二太太呢。”阿吉急的满脑门都是汗,对着还未将油彩擦拭掉的我快速说出事情原委。
说话间的功夫,只见一个中等身量,梳着油头,五官平庸的男人大步跨门而入。
“拦什么拦?给爷滚开!这是爷家的宅子,爷怎么就进不得!”这个人一身酒气,摇晃的走到我面前头顶才到我下巴,他还刻意的扬了扬头。
阿吉连忙赔笑:“能进能进,梁少爷当然能进。”
“凤凌,爷给你说,我娘让你再唱一首,那是看得起你,什么一次只唱一出哪来的乱七八糟的规矩!你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你配有规矩吗?你别不识抬举!”这个梁少爷八成是喝多了晃悠悠的就朝我身上倒,我一步跨向旁边,嫌弃的闪开。
“凤凌就是一个戏子,没什么身份,也不需要二姨太看得起,更不需要梁少爷您抬举。你给钱,我唱戏,二太太先前点的那出《霸王别姬》,凤凌唱完了就是唱完了,若是还要听请明日移步四喜班。”
“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给脸不要脸!你没听明白吗?我娘说《霸王别气》太过小儿女,要听英雄气概的戏!这戏你今日若是不唱,就别想从我面前全须全尾的出去,要么留下一只手,要么换了戏服从新登台唱戏。我可告诉你,小爷的老子那是梁参谋长,别说是你个戏子,一个小小的四喜班,就是别人那也得掂量掂量这北平城里有几个人敢开罪我们梁家!”
“一出戏就是一出戏,任何人来说,我都不会唱,我虽是戏子,却也有戏子的风骨。”官家子弟最会的就是仗势欺人,我偏偏不吃你这套,手里攥紧了刚从头上拔下来的发簪,大不了鱼死网破,谁也不能强迫我做不愿意的事情。
“呦!这是做什么呢?前面唱着戏不去看,都站在这里干嘛?难不成,这里的戏竟比那戏台上的更精彩?”只闻忽然出现一道温润富有磁性的男声,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打断了。
梁家的下人见了来人纷纷向一边让开,给方才说话的人让出一条路。
只见一个身穿蓝色锦衣长袍,气宇轩昂的高大男子长身玉立在门口并不进来,随意的挥了挥手:“绍前,你这是喝了多少酒,满屋子酒气熏的我脑仁疼,我就不进去了,站门口看你发疯唱戏吧。”
“瀛初你可莫要冤枉我,我怎么就成发疯唱戏了。”刚才还横的跟条疯狗一般的梁少爷,这会反倒整个人都安生了。
我抬眼朝他望去,却见他白皙的面庞一点都不似北平城里男子粗犷的长相,反倒是有着几分江南水乡的温雅,柔和精致的五官。黑色的眸子静若深潭,只一眼仿佛就要沉了进去,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看起来那样温顺,坚挺的鼻梁撑起他俊逸的轮廓,皓齿薄唇轻吐出随意两语却解了我的围。
“你说你喝了点酒,就站在这为难人家给你唱戏,你不是发疯是什么!”那人说罢还用眼尾扫了我一眼,投过来一个无妨的眼神。
“我这不是我娘想听《穆桂英大破天门阵》嘛,我娘一年就过这么一个生日,我这当儿子的怎么都得满足她呀!”
“二太太想听《穆桂英大破天门阵》不假,但人家唱的这出《霸王别姬》怎么就小儿女不气概了?那楚霸王项羽何等英武神勇,千古无二,虽兵败垓下自刎而死,但就那份王者霸气试问当今天下又有几人能与他相比。这出戏唱的便是霸王垓下战败,乌江自刎虞姬同赴。英雄穷途末路,一生戎马天时不利,那又是何等的悲壮,红颜知己生死相随,以命相陪祭这项羽最后的陨落。此情此意哪里有一分的小儿女,你我皆为男儿,拼搏一世功名利禄成败可比项羽?若论情,谁不想有一人知你懂你陪你荣华与共,末路同赴,生死相随。要我说这出戏已是极好,今日再唱任何戏都不会比这出更好了。”
这个男人声音虽似清泉,却字正腔圆,掷地有声短短数句却将这出戏说的淋漓尽致,没想着这些纨绔子弟中居然有如此懂戏的,他与旁的人似乎不太一样。
“瀛初这么一解说,我到觉得这《霸王别姬》确实是出好戏。可我娘还想再听一出啊。”也不知这门口的男人究竟是何身份,从他出现,这姓梁的就退去酒意清醒了许多。现在居然还顺着他的话软了下来。
“好啦,别再折腾了,意犹未尽才是最好,更何况这小戏子当日去我家府上也只是唱了一出,我定是断断不能让他在你家再唱一出坏了规矩,强过我家去的是吧?”说着笑眯眯的看向我对面的姓梁的。
“好好你说啥都对,反正你比我聪明,从小到大我就没说赢过你。来人!扶爷到前面去听戏,站这么半天爷脚都酸了。走走瀛初咱俩去前面好好继续喝。”说完就挥手唤来下人半扶着,和门口那人一起走了。
人哗啦啦的走了,房间瞬间空了下来,阿吉拍了拍心口,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可惜刚张开的嘴还没来的及合上,就被门口突然出现的身影吓得张也不是合也不是。
蓝衣男子立在门边,望着我从方才到现在就一直不曾变过的动作随意一笑,眼睛弯弯别样好看:“《霸王别姬》确实是出好戏,你唱的别样好,我就是告诉你,你今日唱的这出,比以前来我家府上唱的《玉堂春》更入戏,更好听,更令人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