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归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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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归心
林墨玉清醒过来时，油青顶小轿晃悠悠刚刚被抬进荣国府西角门，几番周折，轿子落定，外面传来请姑娘下轿的声音。
记忆快速涌入脑海，挤得林墨玉眉心发胀。
天上方一日，地上已千年，她初入凡间，元神有损，躲进须弥境里调养片刻，林墨玉在肉身留着一份神识，所以这些年能维持活动，记得发生的事。
绛珠仙子在凡间投身，已经过去七八载。
她与绛珠相伴历劫，投身在姑苏林家，乃是一对双生姐妹。
想不到凡间生母贾敏过世，外祖贾家派人来接她姊妹二人进京教养，看当下情形，已经到了地儿。
一只洁白莹润的手轻轻掀起轿帘，她指甲修剪的齐整干净，没涂丹寇，腕子上一只金花绞丝镯子黄澄澄的。
小丫鬟来赶紧提起轿帘，林墨玉将手伸出去，搭在那人手上，缓缓出了轿门。
外面的比小轿子里畅快得多，林墨玉深吸一口气，惊呼赞叹之声低低的，此起彼伏。
她微微侧脸，见左边轿子里的林黛玉也被小心翼翼扶出来。
圆脸妇人笑道：“姑娘，奴婢是二太太的陪房。”
周瑞家作为王夫人身边最倚重的陪房，看着林家这位大姑娘，眼中止不住的惊艳，难怪老太太日日念着，当下一对美人坯子，她一个做奴婢的竟是不知先看哪一个。
万幸凡间礼仪她还记得，林墨玉矜持的淡声问道：“不知如何称呼？”
周瑞家的忙笑道：“奴婢夫家姓周。”
林墨玉点点头，“那我便叫你一声周姐姐了？”
周瑞家的笑吟吟忙道不敢，门内出来一个丫头捏着帕子笑道。
“可算来了，老太太让快些请进去，今儿风大，莫要冻坏两位姑娘。”
一干仆妇簇拥着林家双姝往里入，穿过贾政的住处，直直往贾母院子去，等级低的丫鬟婆子不能上前，三三两两躲在柱子后面看。
姑奶奶家的双生姑娘，虽说都是美人，竟然是各长各的模样。
“林姑娘来了。”
丫鬟打起帘子，门边一个穿着蜜色夹袄，头发梳得油光，上面还簪着珠钗的丫鬟落落大方笑迎过来。
“两位姑娘快些进去，里面暖和，老太太早已等着了。”
林墨玉回头看黛玉一眼，黛玉自小身子就弱，舟车劳顿让她小脸发白，今日头一遭见外祖母，她眼中浓浓的孺慕之情，隐隐发红，泛着泪光。
只是贾府里人人都欢天喜地，黛玉不能真掉下泪来，不合时宜。
二人进去屋内，一阵暖香铺面而来。
林墨玉黑莲花成精，没修成人形的时候长在瑶池寒潭里，受不得这样甜腻闷热的地方。
二人被簇拥进去，两个梳着丫髻的标志丫鬟捧着蒲团过来放好。
姐妹二人在蒲团上双双给贾母磕过头，被珠光宝气的老太太一手一个揽到怀中。
“我的儿啊！”
贾母听说今日两个外孙女要到，昨天一夜就没睡踏实。见两个姑娘生得孱弱单薄，都是巴掌大的脸，眉眼间还能看出贾敏的模样。
女儿一去，留下两个姑娘半大不小。
贾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痛哭几声，一屋子里奶奶、丫鬟和媳妇嬷嬷一起劝解，方才止住，才又将两个外孙女拉这在身侧坐下，仔细端详。
贾母哭泣，也勾起黛玉的伤心处，林墨玉见妹妹垂泪，也勉强挤出几滴应景。
她是黑莲花精，自还是花骨朵时就是通体黑透的黑心莲，看着一群人哀哀戚戚，心里宁静如死水，没有半点波澜。虽然接收到肉身的记忆，却难体味感情，但现在如果不哭，叫多心的人看去，必然不妥。
贾母被人劝住，这时在门口迎她们姊妹的大丫鬟不知何时绕到贾母身后，笑道：
“起先奴婢们都以为姑奶奶一双女儿应是一个长相，今日一见却是不同，老太太见多识广，给奴婢们解解惑，长个见识？”
林墨玉暗自忖度，这丫鬟能如此说话，必然是个有身份的人。
贾母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黛玉，让她们一左一右坐在自己身边，眼眶微红，面上总算笑开。
“你们见得少，世间不是双手子都一个模样，也有许多长相不同，那些生得龙凤的，哥儿姐儿都有。”
老太太说着，看这一对外孙女，心中遗憾，当中有个男丁，敏儿也能去的安心点。
见过几位舅母和表嫂李纨，老太太细细问过来路起居，又遣人去叫姑娘们来见客。
琏二嫂王熙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进来，不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张巧嘴真是叫林墨玉大开眼界。
王熙凤早知道林家姑父的膝下的一对双生女长得模样不同，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出是一家姐妹。
大姑娘林墨玉眼眸黑沉沉，没来由看得她心慌，倒是二姑娘林黛玉瞧着就是个柔弱可怜的模样，看着就让人心里发软。
正说着家常，提到料子一事，王夫人捏着佛珠，忽而开口：“旁的也就罢，拿几匹料子，给你两个妹妹裁衣裳。”
林墨玉见王熙凤面不改色笑着接过话头：“早预备下了，就等着给太太过目。”
王夫人和老太太见王熙凤料理事情井井有条，赞许的微微点头。
林墨玉歪头看黛玉一眼，见小妹依旧垂着头，清瘦脊背坐得笔直，大约还沉浸在悲伤之中，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小心应对，免得失礼被人笑话。
这一家子婆媳、婶婶还有侄女之间的气氛真是有些怪异。
大约是人太多，林墨玉挤得发闷。
若能同黛玉说个悄悄话，真想和黛玉探讨一番，那几匹裁衣裳的布料，是表嫂王熙凤真预备下来，还是见风使舵随口一说。
而后又要去拜见两位舅舅，只可惜大舅舅和二舅舅都没见着，黛玉脸上闪过几分失望。
身边有大舅母邢夫人，一路上都有丫鬟婆子，林墨玉也找不到个机会和黛玉说悄悄话。
这位大舅没什么好，才到贾赦那边，林墨玉觉出一股腌臜味，好在黛玉凡人感觉不到，不然林墨玉都怕熏坏了小妹。
荣国府吃饭的排场大，林家姐妹照着三春姊妹的举止有样学样，才没漏怯。
林墨玉见黛玉对着贾府丫鬟上的茶水，脸上神色为难。
林家饭后从不喝茶，不宜养生。黛玉到了旁人家，客随主便，不便多话。
林墨玉轻轻摆手示意丫鬟们将茶水端走。
随即对贾母笑道：“饭后即刻用茶不养脾胃，我们在家中，也只漱口而已。”
鸳鸯使个眼色，丫鬟们将茶水撤下去。
林墨玉听到身边的黛玉轻轻舒一口气，感激的看了她这个姐姐一眼。
黛玉小心谨慎的模样叫她心疼，林墨玉要是早点元神归位，一定想办法阻止林如海送走她们，旁人家千好万好，也比不上自己家里自在。
不多时舅母口中的混世魔王到了，一身红衣裳滚进贾母怀中撒娇，林墨玉冷眼打量。
原来神瑛侍者这个模样。
他胸口那块杂色玉石，就是当年女娲娘娘没用上的那块五彩石。
贾宝玉面若银盘，眼若点漆，也是个标志公子，白嫩嫩的，透着几分脂粉气。
瞧着年纪也不小，怎么竟是这般直勾勾看人？
林墨玉眉头一皱，见他看自己，又看黛玉，通身不自在。
互相见礼，贾宝玉岂会放过两个神仙似的妹妹，尤其是天然一股弱柳扶风气韵的黛玉，简直叫他爱怜盈于心间，忍不住要去抚平佳人眉间的愁绪。
宝玉满眼只看得见林黛玉，笑吟吟问：“妹妹读过哪些书？”
黛玉侧身避过，垂首道：“只读过四书，些许认得几个字。”
宝玉又问：“妹妹芳名，是哪两个字？”
“黛玉。”
这位妹妹身上似乎有股梅香，幽幽冷冷，若有若无，他只想凑近多闻几口。
“如何写来？”
林墨玉见不得贾宝玉这等亦步亦趋的模样，目光黏的黛玉都难受，眼看贾宝玉好似狗皮膏药一般要贴过来，上前笑道：“黛玉，青砖黛瓦的黛。”
宝玉自觉自己过于沉湎与黛玉美貌，倒是冷落了另一位妹妹，连忙作揖致歉，满脸赔笑：“ 墨玉妹妹。”
林墨玉皮笑肉不笑，“我们姐妹的名字，表哥竟然只记得我的而不记得妹妹，该罚，该罚！”
他听到黛玉自报姓名，顺口就说出另一人是墨玉，就算暂时分不清人，总也该知道二人一名墨玉，一名黛玉。
林墨玉就不信，贾宝玉这个年岁，难道连青砖黛瓦的黛字都不认识？
贾宝玉平日里最会逗姐妹开心，也附和道：“该罚，该罚！”
林墨玉本以为那人会就此消停，不想他却变本加厉，仍旧一颗心只顾着林妹妹。
宝玉问：“妹妹可有表字？”
黛玉摇头。
宝玉见她羞怯的模样，得意笑道：“如此正好，我送妹妹一个字。”
林墨玉伸手将黛玉拉到自己身后，正色道：
“表哥，取字这样庄重的事，岂能随口说来，原先母亲在时，父亲延请进士先生与我们姊妹做西席，头一篇讲《礼记》。”
宝玉脸色微变，林墨玉不确定他是知道此事失礼，还是觉得惹恼了妹妹，心里不安。
她抬眼看贾母，老太太歪在塌上依着美人靠，两个小丫头一左一右给她捏肩捶腿。
贾母只顾着乐子，并未觉着宝玉的言行有和不妥，满心想着宝玉自来喜欢和姐妹们一处厮混，和两个表妹必然也能相处得好，只看着几人笑。
唯有探春机敏，察觉林家两位姐姐似是真的生气了，但她也不能说宝玉的不是，赶紧出来圆场道：
“林姐姐，二哥哥说着玩儿的，我们姊妹一处，时常取些诨号。”
林墨玉沉默不语，被贾宝玉追着问东问西的黛玉也不发话。
诨号和取字，岂能混为一谈！
黛玉只在家中见过自己的父亲，再有便是教书的夫子贾雨村。
宝玉天真活波，眼神未免透出轻佻，黛玉虽觉此人面熟，但见表哥那痴迷之态，也不敢多看他一眼。
黛玉想到宝玉言行，一时间有些委屈，后知后觉，才觉自己好似被调戏了。
林墨玉觉出黛玉的情绪低落，捏捏妹妹冰凉的手心，给她鼓励。
贾母才慢悠悠开口问：“你说的先生，可是这次与你们一路来的？”
林墨玉上前行个万福礼，恭敬回答。“回外祖母，正是。”
黛玉忽而也开口：“父亲有幸能请得先生做馆，我和姐姐耳濡目染，听过几回课，好在姐妹们都上学，以后能一处进学，姊妹间就更和睦了。”
听到上学一事，贾宝玉心头厌恶，脸上也藏不住事，见她们对进士老爷如此推崇，忽而也没那么喜欢这两个妹妹了。
贾母眯着眼点头，她不是个只会在后宅享乐的老妇人，林如海给两个外孙女儿安排这么一个先生，也算有心。将来有师生之谊在，会给墨玉和黛玉抬一抬身价。
林如海探花出身，身份清贵，有几分面子在，若荣国府想请到进士老爷给宝玉做西席，还有些难办。
贾母眸色暗了暗，坐起身，冷笑道：“她们能上什么学，只是些睁眼瞎罢了。”
老祖宗一开口，贾宝玉似乎找到靠山，转念一想都是父母安排，两位妹妹不能拒绝。
他仍旧痴缠上来，问黛玉：
“妹妹有玉没有？”
林墨玉立在一旁，目光沉沉。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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