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离之后》笔墨为锋

6、第六章

　　许大夫来的时候是第二天，一早，天色蒙蒙亮，好在昨晚睡得早，今天也起得来。

　　苏墨简单的梳了头发，铜镜里的人神色慵懒平静，眉眼一片冷意。

　　这才是她。

　　许大夫候了有一会儿了。

　　“夫人。”

　　“嗯，开药吧。”

　　许大夫名叫许明，今年三十七岁，十七岁时开始行医，医术高明，只可惜家境贫寒，一直在回春堂当个小大夫，想着攒些家底单干，却被回春堂的东家克扣，后得到苏墨的资助，这才有了自己的药房。

　　把脉完毕，许明面上有些为难，小声嘱咐道：“夫人小时候身子亏损，一直好生养着，可五年前小产后，到如今也未曾养好，如今有孕，若是不留，只怕往后……”

　　他话未说全，但苏墨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只是低头望着平坦的小腹，饶是她一向感情淡泊，此时也不免有些恻隐。

　　五年前小产过，一直未有孕。

　　三个月前，林宪与她的关系还是举案齐眉，得知他入战场，临走前抵死缠绵，只为了给林家留个后，期待已久的孩子如今真的有了，故人的心却变了。

　　孩子，便成了累赘。

　　“算了，”苏墨淡淡的勾起唇角：“大抵是无缘，照常开药吧。”

　　许明默默轻叹，开了药。

　　“无论如何，此药伤身，夫人的身体这些日子需得静养，切莫动气，切莫沾冷水，食用方面，待会儿我且开一张方子，交给玉娆姑娘。”

　　“知道了，”苏墨挥挥手，让人离开。

　　紧接着静坐在窗边，面前的桌子上摆着铜镜，窗外逐渐明朗的天空，忽而空中划过某物，叮当一声落在了窗户处的桌子上。

　　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石头，石头上系着一个纸条，苏墨随手摸过，将那纸条打开。

　　【惊动二老，密谋休妻】

　　屋内的烛火还没熄，苏墨随手又将纸条烧成了灰烬，随风散了去，手指慵懒着敲着桌面，仔细思索着。

　　玉娆送走了许明，又回来了。

　　“小姐，”玉娆怯生生说喊着。

　　苏墨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望着玉娆：“何事？”

　　心中又不免有些不满，玉娆虽说是婢女，可自己向来宠溺她，甚至林婉都不敢与她争执，怎么到头来还是这般怯懦的性子。

　　玉娆喉咙动了动，却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小姐三思。”

　　苏墨挑眉。

　　“小姐的身子向来不好，许大夫说了，若是……只怕以后再难有孕，无论如何，那都是小姐您的孩子，小姐……小姐三思。”

　　玉娆一直不敢想，一直以为苏墨是担心琐事伤了身子，所以让许大夫帮忙保胎，以至于刚刚被许大夫叮嘱几句，反应过来，才这般激动。

　　她趴着身子，紧紧的咬着下嘴唇。

　　不，她其实想过的，小姐那般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凡对林宪没有感情，便再也回不来了，哪怕那个孩子也有小姐一半的血脉，小姐也是断不会留的。

　　只是……往后怎么办？

　　“起来吧，没必要跪着，”苏墨轻声开口。

　　玉娆还是跪着。

　　苏墨比谁都清楚，玉娆从来不会有什么坏心思，哪怕是为了求她留下孩子，也是在为她思考，毕竟夫家靠不住了，孩子才是往后的依靠。

　　这个孩子若是不留，她便再也不能做母亲了，哪怕和离或者被休之后还能再嫁，新的夫家又怎么可能对一个不能生孩子的人一心一意，绝不纳妾。

　　或者更坏的结果，她做了妾。

　　如果有了孩子，哪怕不嫁人，一心一意养着孩子，若是女儿，往后寻个好人家，若是个男孩，往后给她养老送终，总归是个依靠，不至于老了以后孤苦伶仃。

　　苏墨清楚玉娆的考量，或者说，这是最正常的考量，也不是不清楚，按照寻常女人家而言，留下这个孩子，无论结果是什么，都不会是太差的结果。

　　可她不愿。

　　她希望自己的孩子是被期待的出生的，如果这时候她留下孩子，无论目的是什么，孩子都已经成了筹码，和弟弟那般。

　　所以，她宁愿孩子不出生。

　　“玉娆，你应该知道，我已经做了决定，便不会更改，”苏墨起了身，冷声道：“还有，你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而不是那坨还未成人形的肉胎。

　　玉娆只能擦擦眼中蓄满的泪水，闷声沙哑道：“是，”她知道小姐不会听她的，只是想试一试罢了。

　　“收拾收拾，我们换个院子。”

　　玉娆不明所以：“为何？”

　　可能是憋的太紧了，此时一放松，刚开口，玉娆便吹出了一个鼻涕泡泡，她吓得脸盲拿出手帕擦了擦：“我……”

　　苏墨无奈笑了：“听话。”

　　玉娆只能一头雾水的点头：“好。”

　　苏墨搬的院子在西院，林家以往只有两间茅草屋，后来在苏墨的帮助下，买了一个大院子，里外共两层，北边是两位老人住的，东侧内外是林宪和林宪的妹妹林婉住，下人则住在西外院。

　　因为靠近下人住的地方，所以二老基本不会去那边，倒是苏墨早早的将那个院子收拾好，这个家是她当家，自然无人管她。

　　原本是留给孩子住的，现在她暂住也一样。

　　收拾完已经是中午了。

　　玉娆的肚子咕咕的叫着，苏墨笑着看她，把她看的有些羞愧，默默的低了头，苏墨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叫来了宋惜，准备晚餐。

　　偏偏不巧，看病把脉耽误了那么久，已经是午饭时分了，二老也要吃饭。

　　“三十二道菜？”苏墨望着宋惜递上来的菜单，忍不住皱了眉：“他要设宴？”二十一道荤腥，十一道素食，十个人也未必能吃的完。

　　林家二老虽然奢侈，但一顿饭上三十二道菜也是未曾有过的，除非是设宴，苏墨也只能想到这个结果。

　　“是的，”宋惜解释着：“听林宪所言，他与军中将士约好的，所以今日设宴，请了六位军中好友。”

　　苏墨冷笑：“他不知后厨的情况，三十二道菜，哪怕是厨娘将锅铲舞的冒烟了，恐怕也上不齐。”

　　宋惜也有些不满：“确实如此。”

　　苏墨倒觉得其中有些许不妥之处，林宪若是想宴请军中好友，大可以去外面寻个上好的酒楼，何必非要在家里宴请，家里的厨子虽说厨艺不错，但也比不上酒楼的厨子。

　　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般想着，不远处跑来一个小厮。

　　那小厮名叫石头，见了苏墨在西院，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对着宋惜小声说了些什么，宋惜眉头一皱，望着苏墨。

　　苏墨合上了菜单：“何事？”

　　“林宪宴请宾客，现在想请夫人过去一同参加，”宋惜的脸上满是疑惑，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林宪特地要苏墨过去。

　　昨儿他被撵去了书房，二老连夜去书房议事，敲定了方法要寻着借口休了她，这会儿却请她过去，实在是不理解原因。

　　苏墨冷笑：“既然如此，便去吧。”

　　玉娆忙道：“小姐……”

　　“你饿了，等着吃饭，不必去了。”

　　玉娆知道，这是小姐不想让她去，虽然心里发急，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心神不宁的在西院待着。

　　宋惜则回去吩咐小厨房，抓紧给玉娆做些吃的，至于林宪所说的，宴请军中好友所需的菜品，他是一概不管了。

　　此时的大厅内围了八人，只有秦柔一名女子，但好在大家都是军中好友，都也认识，菜还未上，便先吃了酒，三杯酒下肚，气氛便放开了。

　　“林兄，当初说好了的，你当了将军，以后好吃好喝的可别忘了我们！”一人端着酒杯，乐呵呵的打趣。

　　他叫王荣，祖上都是农民，到他这里却突然长歪了，整日游手好闲，调戏妇女，就是一个泼皮无赖，后来参了军，和林宪成了兄弟，不过本性还是那样。

　　林宪笑道：“自然自然。”

　　另一人望着柔顺说秦柔，啧啧两声道：“当日参军，你可是说了家中还有美娇娘，如今又娶了秦柔，好事都让你占了去。”

　　“瞅你那样子，不就是羡慕林兄得以享齐人之福，而你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王荣搭着话。

　　“你急什么？等过几日林兄入了宫，得了封赏，咱几个沾沾光，到时候还愁娶不着媳妇吗？哈哈哈哈……”

　　“我瞧着，顾侍郎家的二小姐就不错，看着就温顺，你说我上门提亲，顾侍郎能不能答应？”

　　“瞅你那大老粗的样子，可不是顾二小姐喜欢的类型，顾侍郎家就两个女儿，可舍不得下嫁。”

　　苏墨刚巧，把这些话听了进去。

　　说起来，顾二小姐叫顾思维，和姐姐顾思嫣不同，是个有主见的，喜爱舞刀弄枪，不可能困于后宅。

　　顾思维只愿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有此等志向，苏墨是佩服她的，私下里也有些交情，这件事许是要通知一下。

　　苏墨唤了人，给顾侍郎家送了请帖。

　　紧接着便入了屋内。

　　那几人还未醉，见了苏墨，先是一愣，反应过来是何人，便起了身，还算恭敬的行李，却没有称呼。

　　嫂子太亲近，林夫人又不好听。

　　可王荣酒量浅，又贪杯，几杯酒下肚，说话越来越没边了，丝毫没有意识到来人的身份，只是色咪咪的瞧着。

　　“谁家的姑娘，长的倒是标志，过来给小爷我相看相看。”

　　苏墨见林宪一脸尴尬，却没有阻止，忽而心里明白了这一家子的意图。

　　恐怕是要给她扣上一顶“淫”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