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离之后》笔墨为锋

1、第一章

　　过完元宵便下了雪，轻飘飘的，没等落地便化了，院子里传来几声难掩笑意的呵斥，婢女们笑呵呵的应下了，却依旧自顾自的玩闹着。

　　苏墨正坐在屋里纳鞋底。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屋内瞬间灌了冷风，吹起了盖在旁边绣花篮上的布，露出几双小巧的虎头鞋，还有几双刚打了样的靴子。

　　“少夫人，你瞧瞧外面，小兰和小莲越发没大没小了，连着林嬷嬷的话也不听，见着下雪了就光知道玩儿了。”

　　苏墨抬起头，眉眼带笑的望着眼前的玉娆，轻声笑道：“说着别人不听话，难不成你便听话了？”

　　玉娆刚刚愤慨的脸唰一下僵了，站在原地扭捏的拽着衣角：“玉娆听……听话。”刚刚玩闹的也有她一份。

　　这般说话，半分底气也没有。

　　苏墨笑着望了望玉娆通红的手：“我看你啊，胆子越来越大了，现在都会诓夫人我了，你敢说刚才外面玩闹的声音没有你？”

　　眼见着被戳穿了小心思，玉娆脸红着挠头：“夫人你都听见了……”

　　“你啊～”苏墨无奈的摇头，纳着鞋底的动作却未拉下：“罢了罢了，怪我一直惯着你，算算日子，这怕是最后一场雪了，你且玩去吧。”

　　“真的嘛夫人！”

　　玉娆的眼中泛着光，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贪玩的时候，苏墨故意板着脸：“趁着夫人还没反悔，你若是不去……”

　　“我这就去，谢谢夫人！”

　　又是一阵冷风，再回神时，眼前哪还有玉娆的影子，只剩下放在桌子旁边那碗泛着苦味的汤药了。

　　望着那碗药，苏墨轻叹，像是有万分的不乐意喝下去，可望着手中纳到一半的鞋底，嘴角却勾出了一抹柔情的笑意。

　　端着那碗药，一口灌了下去。

　　“夫人真好啊，少爷能娶到少夫人，真是天大的福气！”不知是哪个小丫头又在嚼舌根了。

　　“你可小声点说吧，刚刚在外玩闹的声音都被少夫人听了去，夫人那个性子是不爱与咱们计较，不过这话可别被老爷听了去，要不然夫人又该为难了。”

　　几人聊天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紧接着便是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这个年纪的小丫头啊，向来没有烦心事。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了，玉娆回来了，身上带着一股子寒意，挫着红彤彤的手，见苏墨把药喝完了，便收拾了起来。

　　苏墨随手放下了鞋子，起了身：“随我出去一趟。”

　　玉娆被苏墨宠惯了，在苏墨面前少了很多主仆间的规矩，见苏墨要出门，便多嘴了两句：“少夫人如今身子重，东奔西走难免不便，为何不告诉老夫人。”

　　距离苏墨查出有孕的日子，仅仅过去了半月，这期间除了大夫和玉娆知道，便没有外人得知了。

　　玉娆知道少夫人有责任心，自从嫁给少爷后，对这林府可谓尽心尽力，将一大家子安排的妥妥当当，从不叫苦叫累，就算是怀着身子也没落下过。

　　可今日这天气古怪，玉娆很担心。

　　苏墨怜爱的揉着肚子，还没有显怀，但那里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踢她的肚子了。

　　玉娆的眼中，苏墨愈发温柔。

　　“应该……先让相公知晓。”

　　玉娆恍然大悟，点头道：“是了，应该先让少爷知道，”继而双眼发亮，掰着手指头道：“三个月了，最近听闻战事明朗，打了胜仗，身上有了军功，等回来后，圣上一定多加赏赐，到时候夫人你就享福啦。”

　　苏墨只是笑笑，不多言语。

　　出了门，一阵寒意来袭，苏墨察觉肚子忽而抽疼了一下，入眼的地上是薄薄的一层雪，虽说是小雪，可到底是积了些，恐怕不多时便会化成冰，容易打滑。

　　院子门口进来一个婢女，年纪不大，跑进来便道：“夫人，少爷……少爷回来了。”

　　说罢，婢女便按着膝盖，弯着腰狠狠的喘气，想来这一路紧赶慢赶的，生怕带来的消息迟了。

　　苏墨有些恍惚，婢女的表情可不像是知道少爷回来后想要报喜的，更多的好像是知道了什么消息，来给她通风报信般。

　　许是肚子疼叫人后怕，许是院子里的太冷叫人浑身发寒，许是……

　　总之，苏墨恍惚了好一会儿。

　　“夫人，”玉娆担忧的扶着苏墨，眼神示意婢女退下，将人带回了屋子里：“夫人可是身体不适？先躺下吧，少爷拜见完老爷，定会来看你的。”

　　苏墨皱着眉，没有听话的躺在床上，反而到了窗户口支起了窗户，一阵寒风涌入，白雪飘了进来，又带来了一团指甲盖大小的小纸。

　　玉娆连忙去关窗户，便是没注意到那团指甲盖大小的纸，嘟囔着道：“这些下人真是，虽然过了深冬，但也不该那么放肆，连夫人屋里的窗户坏了也不知道修。”

　　苏墨没理会玉娆，随手打开了那小张纸条，横竖只交代了四个字，却另苏墨的心沉了下来，随手将纸条捻在了蜡烛上，一簇火苗便化为了烟灰。

　　“已回，心变。”

　　玉娆不是聪明的孩子，但待在苏墨身边久了，直觉很准，至少这会儿，苏墨沉下去的心情连带着屋里的气氛也压抑了起来。

　　“夫……夫人？”

　　苏墨一怔，下意识眉头一皱，抬眼便见玉娆担忧的神色，忙柔和着表情问道：“怎么了，怎得这副样子看我？”

　　玉娆摇摇头：“只是有些担心夫人。”

　　两人还未说些体己话，就见屋外传来一阵踏雪的脚步声，吱呀吱呀的响，紧接着便是一声中气，却略有些苍老的声音，脚步声停住了。

　　“夫人，少爷回来了，正在前厅，有些事要与您商议，虽是天寒，还望您走一遭，切莫耽误了时辰。”

　　言罢，又是好一阵的寂静。

　　苏墨下意识的护着肚子，忽而心中一阵烦躁，紧紧捏着拳头，直到听见玉娆的轻呼：“夫人，快些松开手。”

　　指尖传来粘腻的触感，苏墨微微低头，便见手心点点猩红，刺痛感传来，原是指甲嵌入了肉里渗出的血迹。

　　玉娆慌慌张张的拿出布擦拭，止不住的嘟囔：“夫人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该伤了自己，若是少爷知道了该多心疼。”

　　苏墨恍然一笑，另一只手揉了揉玉娆的小脑袋：“傻孩子。”天这般凉，若是林宪真把她放在心上，又怎回让她出门迎接。

　　恍惚间，她回想起去年的冬雪，她不过是出门和玉娆一起玩闹了一会儿，回屋的时候只不过是手冻的红了些，林宪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恨不得砍了婢女。

　　又记起出兵那日，林宪身着银甲，坐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又满心担忧，他说：“苏墨，我若是回来，一定第一时间去找你。”

　　战场凶险，她们前一晚抵死缠绵，若是回来，皆大欢喜，若是回不来，好歹会为林家留下一条血脉。

　　可如今……

　　一样是雪天，他却不顾她的身体，叫她去前厅，那个临走时笑着说会回来第一时间找他的人，已然不在了。

　　气氛莫名悲从中来，玉娆喃喃道：“总觉得夫人心里压着事，玉娆觉得心里难受，夫人若是憋的难受，可以和玉娆说。”

　　“傻孩子……”

　　苏墨又是一句轻声，不过她本不是自怨自艾之人，只是揉了揉玉娆的脑袋，深呼吸道：“相公回来了，我们都该高兴才是，叫我们去前厅，许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玉娆回神，忙不迭的去拿了狐裘，披在了苏墨的身上，推开门，屋外的雪已经厚了，管家老爷的身上落了几片雪，他见了苏墨，俯身行礼。

　　“夫人，请。”

　　“走吧，”苏墨抱着暖炉，一路端着姿势走着，眉眼淡漠，雪落在她的身上，眸子里是一片凉薄，就像是再无感情一般。

　　身后跟了一大片的人，气氛像是被冰雪凝固般，呜呜泱泱，听不见一个人的呼吸，管家走在苏墨的身侧，莫名矮了苏墨一些。

　　进了前院，远远便听林宪的声音。

　　苏墨停住了脚步，轻声道：“多谢宋管家一路相随，便在此停了罢。”

　　“是，夫人。”

　　“夫人，那我……”玉娆拽紧苏墨，摇摇头，生怕夫人将她赶出去，说什么也不离开。

　　“随我一起进去吧。”

　　她本不想带玉娆进去，可如今玉娆年岁也不小了，有些事情不该瞒着，早些看看，见识见识，以后若是去了那吃人的地方，才不至于连自保也做不到。

　　领着玉娆走进了前厅，传来林宪低沉的声音，往常不过一个偏偏少年郎，声音清脆，如今从战场上回来，声音听起来也显得有肃杀之感。

　　“柔儿怀有身孕，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离她而去，母亲说她身份低微，无法以平妻之礼入门，既是如此，我便听母亲的，以贵妾之礼抬进府中，为夫纳妾天经地义，苏墨懂事，必然不会反对。”

　　苏墨冷笑，她懂事，怎么可能反对呢？

　　不但不反对，她还会提议，让秦柔以正妻的身份进了这林家，林宪的心上人，仅仅是以贵妾的身份进门，太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