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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节 朝之歌 夜之梦(二) ...

  •   帝都 天色宫
      人潮退去后的般若殿,顿时空空落落起来。殿堂里,依旧不熄的长生灯,映出一地盛宴后的狼籍。
      神澈一人独坐,默默凝视手里这卷画轴不知多久,灯火投在他身上,拉下长长的影,被偶尔穿堂的风吹过,忽明忽暗如扑朔不定的心事。
      先前在殿上的那一小瞥,他就立刻辨出,画中莲花里沉睡的女子正是金铃无疑。现在看去,画中的人儿似乎比方才更显生机,脸上的睡意也正由浓转薄,好似被人从脸上揭开了一层纱去。他心里不由微叹了一声,暗道,再容不得多想了。
      略一凝神,就有点点的银光从他身体里迸出,散落,又渐渐聚拢来,凝成一团似有若无的白雾,隐绰绰似是某种兵刃的轮廓,还散着森森的冷气杀意。就见他屈指一弹,咄喝了一声,“去!”,白光一闪,刹那没入画中。

      金铃终于走到了她的身边,低头看向这个似乎从没被人惊扰的女子,睡得是这样香甜,心里不禁漾起一丝异样,仿佛有一个不曾知道的自己也陷落在这样的梦里。
      她的手轻轻触上女子心口的金箭,纤纤十指沿着箭身游走,细细地抚摸着,一时之间有许多莫名激荡的情愫,透过微微发抖的指尖直熨到心里。
      金铃不由惶然,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从未来过这里,更从没有见过象这样的金箭,为何深心里却有见到了久违老友般的感慨,隐隐还夹了一丝无奈和悲伤。
      一旁的笛声仍在一阙紧似一阙地逼着,没有再犹豫,金铃捏住箭尾,一寸一寸地往外拔,象呼吸般自然,仿佛她早已练了多次。
      这时的金箭突然发出“呜呜”的悲鸣声,似在何处听过,象情人的软语相求,要挽住她一意前行的心。金铃不禁一呆,一些零零落落,断断续续,前尘往世中被阻隔的片段,浮光掠影般闪过——
      一双手温柔地抚过女子颊边,女子绽开幸福的笑颜;一道突如其来的金芒划破夜空;然后是汹涌的恨意,是心碎神伤后要燃尽一切的狂怒悲愤;末了,只见一个灵力结的法阵,困在其中的女子神情孤傲决然。
      金铃不明所以,但却悚然不安。这些莫非都是这熟睡女子的心事?这不属于她的记忆,为何她却又似乎能感同身受般地体味。她低头再次看向花心中沉睡的女子,看清了她眉宇间的愁,心中莫名恻然。
      一段伤心事,谁又没有呢?金铃不由地问自己,隔了悠长的岁月,可还有谁人被深深记挂在心头?那曾经以为的深情几许,又变作了谁的恨,谁的怨?
      有什么飞快地在深心里闪过,让她几乎都来不及抓住,只留下了些什么在水色清浅处悠悠荡漾。
      ————第一次与他相见,是在天界的盛宴上。
      那时正微微地落着小雨,丝丝沥沥地染上他的一身银衣。他淡立在一片桃林中,随手接了一瓣落下的猩红,浅然一笑。
      众人看了皆赞,帝释幼子,拈花微笑,如佛陀转世。
      唯她觉得那林中的身影,是如此那般的寂寞,也许不过是因为他有一双想要装下整个天界的眼睛。
      过后,她一见着母亲就说,“原来,也还有人同我一样是没有伴的。”
      听得她这样的话,母亲的身体不觉一僵,她那时年纪虽幼,心中却也立刻醒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母亲还一味强笑着,只不想她看见自己眼中的痛,逗她道,“那不是正好凑成对?”
      都说金族的人常常一语成偈,母亲的戏言居然在是日成真。
      帝释在各族王族中单单选了她和息波做了神澈的伴读。她离开母亲,一去经年。
      第一次与他道别,仍是在一场盛宴上。
      也是在那时,她看见了他将要娶的妻子萼耶,精灵族的公主,长得亭亭袅袅,不知怎地,却总让她想到一株牵牵绊绊的攀藤植物。
      他的眼光隔了众人落在她身上,那样暗而烫的眼神让她心悸,她不敢与之对视,几乎是逃一样地回到自己房中。
      那一整晚她就独自坐在黑暗里发呆。想着她曾为他跳过的\\\\\\\\\\\\\\\\\\\\\\\\\\\\\\\"罗衍米舒\\\\\\\\\\\\\\\\\\\\\\\\\\\\\\\"。
      金族人一生只跳一次的“罗衍米舒”啊——那是献给心上人的珍宝。
      记得她那时舞得是那般狂,那般炽热,她不再是平日里那个沉静的女子。她要舞出眷藏在深心里的千万柔情,要舞出她的执念,她的不平,她的寂寞,她的渴望。万物在那一刻都为之失色,天地间仿佛只余有她的一腔痴情激荡。
      夜色下,他望向她的眼中象有什么在熊熊地燃着,溅出两簇星火,落在她的心上,直把她烧成灰烬。恍恍惚惚中,两人呼出的气息密密地纠缠在一处,宛如一个无声的誓言。
      然,是梦终要醒的。
      梦醒了便什么都不是了。

      金铃摇头,让自己不再沉溺于往事。指尖再略一施力,整支金箭便被她取了出来,箭上散出的光晕挣扎了一会儿,终是缓缓灭了下来。
      此刻,原本已泄了些天光进来的结界里,猛地一下又暗沉下来。周围,笛声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遥不可闻了。
      茫茫黑暗中,不时传来阵阵轻微地沙沙声,好似有许多阴森可怖的东西正从长久的诅咒中解脱出来,伺机蠢蠢欲动。渐渐地,不见五指的咫尺天地里,隐隐有什么在闪着微光,一开一合,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将她团团地围在中央。
      金铃侧头微瞥,见幽暗中浮着无数双诡异的眼,正在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四周仿佛一下子变得嘈杂起来,耳边听得有许多陌生的声音在互相交谈着。
      “她好象还看不见嘛。” 一个年轻的声音在抱怨。
      “天眼未开,封印未除,当然看不见啦。” 一个苍老的声音带了一丝不屑解释道。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们的王终于来救我们了呀。” 另一个稚气的声音兴奋地嚷道。
      “你懂什么,这个才不是我们的王,睡着的那个才是。” 苍老的声音斥道。
      “有什么不同嘛,我看她们两个都一样啊。” 这次稚气中又加入了委屈,辩解道。一时片刻,又有其他各种不同的声音意见加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金铃心中尚自骇然,突然又惊觉自己的身体自内而外一下子灼热起来,四肢百骸里奔流的精血,仿佛受到了什么来自外界的召唤,连带着她的三魂七魄,都要挣脱这躯干的束缚,往外争涌。
      再低头看,金铃不由更骇。花心中不知何时已升起了一团淡淡的蓝光,燃在这森森的黑暗中,象是九幽地府的冥火般,非但不添丝毫的暖意,反而让人瞧得冷汗涔涔。
      那沉睡的女子,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眉间的愁意早已褪去,换做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挂在脸上,映着这幽火,落在金铃眼中,竟有几分狰狞。
      金铃只觉自己象点着般越来越热,身体每一处的毛孔都张开着,仿佛要呐喊着欢迎一场血腥的庆典。
      这寸天地间,仿佛已经听得到来自幽明地府的阵阵吟唱,空气中也隐隐浮动着曼珠沙华那征兆死亡的香气。
      她眼中的那一点点光正在慢慢黯下去,觉得自己似乎要化作一缕将明将灭的幽魂,忽然听得似有人在细唤她的名,“阿铃——”,“阿铃——”
      她艰难地朝出声处别过脸去。
      极远处,有模模糊糊一团白色的光,象是记忆中谁人看向她的温柔眼色,任由一生的岁月从两人凝视中这样静静流过,令她觉得无比心安。
      白光扩得越来越大,离她越来越近。
      有人从白光伸出手来,将她轻轻一扯,她便落入一片洁白的笼罩中。
      站在面前的人儿隐在蒙蒙的白气中,看不真切面貌,只觉得被他握住的双手上传来缕缕凉意,抵住了她体内奔腾的热火,她的身心终渐渐冷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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