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的黄昏（卷一）》一朵深渊色

4、第四节 脱困

　　只听伽尔达向着息波，低声却一字一顿道，“请转告他，金铃她，确实是被人掳走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目光灼灼地打量息波，仿佛要从他的面上读出他心中所想。
　　却见息波面色依旧，有那么一瞬好象显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但这一瞬变化得太快，让人几乎来不及捕捉，却仿佛又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旁的夕颜虽听不明白这话，但隐隐觉得不甚妥当。这字字句句落在她的耳里，却在她的心上生出无数的疑问来，姐姐口中的这个“他” 是谁？金铃姐被掳走是众所周知的，为什么姐姐还要用手镯来证明呢？瞧息波的样子，对姐姐的话似乎一点儿也不吃惊，难道先前他们竟在怀疑什么？又在防着什么呢？这其中透着的古怪，让夕颜不敢深想下去，原本脱口而出想要问的，都让她生生地压了下来，怕他们答出什么自己害怕听到的。
　　又听伽尔达缓缓续道，“这个手镯，她戴的时间不长，留下的气息不多，能不能凭这些找到她，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姑且放手一试吧。可我身为一族之长，不能久离翼城。但若让夕颜一人去寻，一来她经验不足，遇事沉不住气，二来，毕竟敌暗我明，只她一人，恐不成事，所以想请夜叉王一起前去，互相也有些个照应，不知夜叉王你——” 她顿了一顿，不露声色地看住息波。
　　就听息波慨然允道，“这个当然，寻人一事我也是职责所在。至于夕颜，请枷楼罗王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力护她周全的。”
　　夕颜觉得姐姐的话恐怕另有一番深意用心，却说不出那到底是什么，心里更加不安起来。
　　侍立在旁的赤火击了击掌，不一会儿，转出一个侍女，伽尔达微微一笑，道，“那么，我就先谢过了。夜叉王你也一路辛苦了，还请早些去休息吧。”她挥了挥手，那侍女便上前来领了息波去他的寝宫歇息。
　　望着息波告辞远去的身影，夕颜的心里转过了无数个念头，终还是忍了下来，没有出声询问，只没头没脑地感慨了一句，“息波，他其实是个好人。”
　　伽尔达听了，却淡淡地应了一句，“可怜呐。”
　　见妹妹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心里叹了一声，才接道，“好人生在这世上，原注定就是不长命的。” 说完，携了赤火径自走了，只留下夕颜一人在原地兀自怔忡。

　　金铃仿佛在幽暗的岁月里独自穿行了很久，浑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倦意。
　　黑暗带着缠绵悱恻的柔情，宛若情人的手，轻挽住她的心，让她忍不住就想在这无边的暗色里沉沉睡去。哪怕知道从此自己就要堕入九幽阎罗之中，却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召唤，是她期待已久的归宿。
　　远处，有谁正在浅吟低唱，歌词曲调似曾相识，有几许独处时的徘徊无奈，相思时的惘然叹息，离别时未及表白的衷肠，隔着这无边无尽的黑暗，飘飘渺渺地传了来，化做丝丝意乱，牵动她深心里的一隅。
　　也许还是不甘在这黑暗中孑然独行，也许对这世间仍有些未断的执著妄念。
　　她艰难地，一分一分睁开双眼。

　　一张近在咫尺的老鼠脸孔占据了她全部的视野，见它眨着两只大眼猛盯着自己，金铃心中不禁一骇，想道：难道把我掳来的竟是这个家伙？
　　看她醒来，这只一人多高的巨鼠脸上顿时露出喜色，道，“你终于醒啦，太好了。”
　　乍听它开口，金铃又是吃了一惊，但听它的口气，对自己似乎并没有恶意，再细看它略显臃肿的身型，和那日劫走自己的，也好象不是同一人。
　　就在说话间，它的脸更往前凑，好象要瞧仔细金铃的气色，它唇边的长须不停地抖着，堪堪地就要戳到金铃的面上，金铃下意识地往旁一躲。
　　才往旁一躲，金铃心里立刻就生出悔意来，转眼看去，果然，见那只巨鼠红透了脸往后退去，连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道，“对，对不起，起。我，我，我———” 一连“我”了三遍，也没接出一句来，一会转身想走，才别过身，似乎又觉得这样也不妥，重又转过身来，尴尴尬尬地立在那里，不时地用两只前爪挠挠头。
　　金铃看它样子有趣，先前的怯意不禁去了大半，道，“我有些口渴，这里有没有水啊？”
　　巨鼠起先呆了一呆，大概是没料到金铃会开口和它说话，转而叠声道，“哦，哦，你等一等，我这就去拿。” 过了片刻，喜滋滋地端了碗水进来，递到金铃面前。
　　金铃想要支身坐起，却觉得全身发软，竟是半分力气也使不出。巨鼠见了，不由地把手伸了过来，想要扶她一把，可想到刚刚的情景，又有些不知所措，正迟疑着，见金铃望向自己，一时之间没了勇气，只得讪讪地又把手缩了回来。
　　金铃转头向它笑了一笑，道，“能扶我坐起来吗？看样子，靠我自己不行啊。”
　　“嗄？” 巨鼠顷刻间还没有缓过神来，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看金铃的样子分明不象是在开玩笑，这才“哦”了一声，放下手里的碗，上来扶起金铃。
　　金铃喝了一口碗里的水，只觉入喉滋润生津，甘甜里略有丝清苦，是上好的蜜茶，比之天色宫里的，竟还要好上一些，再看茶色，金中沾了点点嫣红，象是开在霞光中的桃林春色。全天界，大概也只有阿修罗族的幽水圣泉才能产出象这样的蜜茶。
　　难道自己现在正在阿修罗族的领地？难道居然是阿修罗族的人劫了自己？可是看那日那人使的，分明是只有魔族才会的术法，难道阿修罗族的人竟和魔族有什么牵连吗？劫自己来为的又是什么？自己现在又该怎么办？
　　一时间头绪纷乱，让本就疲惫不堪的金铃更感力不从心，束手无策。一边心头这样乱着，她一边抬眼打量起四周来。
　　这是一间不大的石屋，屋里陈设不多，除去床，桌椅这些个必备的，别无他物，看着倒也干净。门处悬了一匹素色的布帘，长及地，让人无法看清外面的光景，但金铃估摸着，外头应该还有一间屋子。

　　有些微的凉风从一扇星状的窗户里吹进来，窗户上什么都没有嵌，从这里望出去，天光正在慢慢地褪去，留了一地的残云，象将熄未熄的烛头，透出一抹衰败的红来。
　　金铃看了一会，又喝了两口手上的蜜茶，心里一动，转头对着那只巨鼠，仿佛不经意地说，“恩，多谢你啦，我还是头一次喝这么好喝的蜜茶呢。以前常听人说，只有在阿修罗族的幽水圣泉才喝得到最好的蜜茶。”
　　巨鼠自然是听不出她言外之意，只欢喜道，“对啊，你喜欢吗？太好了。我再去拿些来，你多喝一些，对你身体好的。” 说着，转身挑帘就要去拿。
　　金铃心想，这么说，自己料得果然没错，这里就是阿修罗族的领地了。正这般想着，却瞥见巨鼠要去端水，她忙出声唤道，“这些够了，我喝不了了。” 见巨鼠的脸上显出失望，金铃心中不忍，又道，“等会儿，我想喝的时候，你再去帮我拿，好不好？现在，你陪我说说话吧。”
　　巨鼠听了，这才高高兴兴地走回来，却在离金铃远远的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
　　金铃倒也不甚为意，只心里揣度着该怎样不着痕迹地问出自己心中所疑，可急切间却也不知怎么开口。
　　倒是巨鼠瞧她沉默不语，脸色变化不定，便有些担心地问，“你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了？”
　　“哦，没有，我好多了。” 金铃心不在焉地应道，仍在想着有什么十拿九稳的法子让自己释疑解厄。
　　巨鼠只道她是大病初愈，精神不济的缘故，也不作多想，嘘了一口气，又自己接着往下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前两天，我看见你昏倒在泉边的时候，还以为你只是迷了路饿晕了。我就把你背回家，想喂了你东西吃，大概就会好了吧。可没想到，你还是照旧这样子昏睡，我才开始担心，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呢。我愁得没法子，只好每天跟你说话，盼着你能听到。”
　　听它说得真切，金铃心中也是一暖，又自好笑，自己先前满腹的盘算，现下算是尽数落了空了，事情终究还是没什么眉目。
　　原来它也不过是一个过路人而已，至于劫走自己的人是谁，有什么样的目的，其间又发生了什么，自己现在怎会在这儿，想来，问它也是问不出什么的。
　　金铃心里没了顾忌，和它说话自然而然也就轻松起来。“那这几日，真要多谢你的照顾了。”
　　听到金铃言谢，巨鼠有些不好意思，挠了一阵头，期期艾艾地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连连说，“没有，没有，什么话。”
　　它手忙脚乱的样子，让金铃不禁莞尔，心中油然生出亲近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我叫菩生，” 说出名字的时候，它有片刻的扭捏，随后，又低声道，“现在就我一个人住在这里了，以前还有我妈妈。”
　　金铃听它说得奇怪，不由地脱口问了一声，“那你妈妈现在去哪儿啦？” 未问完，便觉出有些不好来，就见菩生眼圈一红，哽声道，“她死啦。”
　　金铃一愣，被它说得触动心事，半晌无语。
　　“恩，对了，你等等，”菩生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跑了出去，隔了一会，进来的时候，手里捧了一个亮亮的东西。
　　就见它把那个五角形的东西嵌到窗户里，满屋子都透亮了起来，那是一种看一眼就会让人生出暖意来的光芒，柔柔地，带了点橙黄，盈盈流转。
　　“这叫天星石，”菩生带着点怀念的口吻说道，“小的时候看我母亲常常这样做，就是到了晚上，屋里也不用点灯。我们族里传说，每个阿修罗死后，都会变做一颗天星石的，所以现在，我每晚都去拾一颗来放在这里，不过，我也认不出哪一颗才是我母亲变的，只好每天换过不同的来拣。” 它越说到后来，声音越低。
　　金铃在旁感怀身世，不免心头一阵酸楚。
　　菩生瞧她神色之间透出伤心，便有些调皮地说道，“还好这里的天星石多得捡不完，否则我又要发愁啦。”
　　金铃听它这么一说，禁不住一笑，便把刚才涌出的悲悲切切冲淡了许多。两人不约而同地齐看向那颗发着柔光的石子，心中都有异样的温情，觉得仿佛瞧得久了，心里就越踏实，也就不那么孤单了。

　　昏暗之中，离石屋几米开外的林子里，有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遥遥凝望此间，片刻，又如同猝然隐去的星辰，只留下一道轻烟般的痕迹，伴着那在林间低回缠绕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