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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酹江月】 ...

  •   敲了敲立在门边的牌匾,追命半是得意。
      “就这里,到了。”随即一个欺身,三步作两步,跃进了门里。“店家,两坛花雕,两坛女儿红。还是老规矩,八分热。”
      “好嘞!您请好儿吧!”
      待他捡了窗边的位子坐下,一拍脑门,这才发现那人还愣愣杵在门口。又出去半是强迫半是怂恿的把他拉进门来,按在自己旁边的座位上。
      “你呀,别小看这家酒馆。虽然看着又小又破,可这里的酒是好酒,店家温酒的手艺也是一流。我这胃,喝遍大江南北,还能坑你不成?”
      追命看那人脸上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以为他还是不信自己,又补充道:“兄弟,你听我说,这里的酒确有他的特别之处。初时入口,只觉清凉凛冽;等过了这喉咙,就会有变得纯绵悠长;最后,到了这胃……”双眼一转,见那人的三魂六魄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便心存捉弄之意,突然大喊一声“轰!”
      “啊?!”那人浑身筛子般一颤,从凳子上“嚯”的站起,“怎么了?”却只看见追命伏身于案上,拊掌大笑不止。
      “哈哈,你啊你!教你不老实听我讲话!你刚才那样子,真…真……”真了半天却也不见下文。
      “真傻是不?再笑小心背过气去啊!”
      “是真蠢啊你!眼神都不知道飘哪里去了!”饶是过了半晌,追命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刚才说到哪里?哦,对了,说到了这胃,你就会觉得有股热流从这里,轰的炸开,蹿向全身的七经八脉,酣畅淋漓舒服了全身上下千百个毛孔。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子刚才对着我到底在想什么?”
      “我,什么都没想啊。”
      “混账,骗人都不会。”
      其实,那人倒也着实是冤枉,但实话实说却更无异于讨打。且说刚才,追命说话间,手指从眉心、鬓角、唇边,滑落到喉结之上。借着寿鹤烛台中孱弱的火焰,原本干净瘦削的指尖上,竟绽放出一种绮丽的光景,谈不上旖旎,却足以勾魂噬魄。
      “酒来喽!您二位慢用。”
      追命随意捡了一坛,斟了满满一碗递到那人眼下。
      “尝尝,骗不了你的。”偏过头,眉眼稍抬,微微颔首。又抬手也把自己面前的碗注满。
      “我刚才还在想,这人是不是衰运来了赶也赶不走。罚了奉,降了职,还不够,竟还有偷儿觊觎我那钱袋。追了半个汴京城,好不容易抓到了,结果一找,半个子都没有。幸是遇到了你。现在,这人也抓了,钱也讨了,酒也喝了,笑也笑了,一路下来,正好出了这几日胸间压的那口闷气。”
      “我看你是太大度了。堂堂四大名捕还能让人摸了钱袋去,任谁听了谁都不信。是不是啊?追三爷。”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谁?!”追命喉咙一窒,刚喝的一口酒全喷在自己的衣袖上。
      那人咂了咂嘴,续曰:“我刚才看你身型矫健、步伐灵动,下盘极为扎实。那招停云落月一气呵成,如若蛟龙出水,一看便知你习得上乘的轻功。后来见你捉贼却不抓贼,想来想去,这偌大的汴京城里,除了您追三爷,竟没有第二个人了。”
      “切,算你蒙对了。”追命不服气的扁扁嘴,“我呀,只是觉得没必要抓他们罢了。现在这世道,哪个人不是可怜虫?痴人何必笑痴人。断了他们的活路,于自己又有什么好处。若不是上有高堂下有妻小,谁会愿意在这花好月圆的日子跑出来冒这下狱的风险。那可就真不值当喽!”一碗饮罢,用拇指揩去嘴边的酒渍,忽的反应过来什么。
      “好小子!原来你在拐弯抹角的损我,当真讨打!”作势提起拳头直袭那人面门。
      “哪敢,哪敢,就是皇帝老子借我十个胆也不敢嘲笑追三爷啊。”那人挤出一脸谄媚的笑,两颊的酒窝显得分外扎眼。
      “你…真是……”只是一瞬,看着他的笑颜,便蓦然卸下了心头所有的防线,仿若再熟识不过了,肆无忌惮的任自己乐得前仰后合。

      “看,放烟火了。”两个人踱到门口,一人一边,守着那歪斜的门框。
      “你一个大男人,喜欢这些?”
      “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这未尝不是一种人生极致。”
      “我就不喜。那种人生太单薄,苍白得没有一点意义。你看,不过俯仰之间,他们就已烟消云散。人们在底下看着,可是还有谁明年仍会记得今时今日的花火。我真为他们不值。于我,生当千枝尽放,死则落英缤纷。倘若当真能如此,虽九死吾未悔。”
      那人摩挲着下颚,“啪”一鸣掌:“……生当千枝尽放,死则落英缤纷……在下受教了。”
      “其实,我什么都不信。不信天,不信天命,不信举头三尺的神明。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家老头子就爱喝酒,每次喝醉了都会叫我:那个内伤的,连名字都没有。所以,在家乡那里啊,几乎没有人会叫我的名字,甚至于我自己都快忘了。后来我自己出来闯荡,练就了一身踏雪无痕的轻功,跟了师父,又进了六扇门。直到有一天,每个人都开始叫我追命,或是追三爷,我才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变了,竟开始怀念起那老头子带着酒糟气的称呼。呵呵,是不是很好笑啊?”只是单纯的说着,不知自己为何先傻笑了起来。
      “为什么会想笑?”那人蹙起眉,一脸认真的望着追命。却又不及他答话,忽的咧开嘴角:“喂!那个内伤的!”
      “你呀!哈哈……”追命一掌拍在那人肩头,禁不住弓起腰来长笑不止。“就说你老拿我寻开心,你小子还不承认!别说,还真有几分像那老头子。”
      “那我是不是该谢谢追三爷的夸奖啊!”抱起拳,像模像样地朝追命拜了了三拜。
      “省了吧你!我还没入土为安呢。”倚回门框,扬起酒坛又是一口。“诶,说正经的,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虽不是大逆不道,可终归也是个离经叛道之人。我不明白这江山,不懂这天下,可我也始终不想去把它搞个清楚。我不理解那些名啊利啊到底有什么好,人人得而趋之,在我看来,它们还不如手中的一坛酒实在。我这辈子怕是没救了。”
      “没救又怎样?世上又不是只有你一人这般!我家老爷子整日在我耳边絮叨,说什么家族的声誉,什么去找份正经事做……我听烦了,就从家里跑出来,跑呀跑,没想到转了一圈又回去了。我本就不想理会这些,只想一个人之于天地洒洒脱脱的活着,却还是逃不开甩不掉。喏,要不我怎会站在这里和你喝酒!”
      “单从可以与我一起喝酒这点上看,你的运气不算差。哪里像我,千想万想也没想到会进六扇门,还蹚了那滩浑水。弄得我不得不信那天命了!”追命就是追命,哪怕是发牢骚也忘不了旁敲侧击的夸赞自己。
      “没想到名满天下的追三爷还有这等烦恼。其实那又何必不,随遇而安?得过且过有时候倒也算得上一种美德。”
      “呃,听着确有几分道理。”低着头,踮着脚,甩着两袖,挟起两阵清风。“来,喝酒!”
      “不过,说真的,你连我的名字都不清楚,竟与我说这么多事,一点避讳都没有。”那人抱起臂,端详着追命。“我不得不想,你们六扇门办事,是不是都如你这般……”
      “错,你这回却是说错喽!我追命,办案靠的是能力,不过,交朋友嘛,凭的是直觉。我相信,这点不会有错!”猛地抬头,正好对上那人漆黑如渊的双眼,两人坦然一笑。
      “呵,真是服了你了!倒是,如不这样,追命便也不再是追命了。”说罢,朝着追命摇起手中的酒坛。“这杯,我敬你。”

      风定,人静。
      烟花已冷,酒过七分。
      两个人早已忘记言谈间说过些什么。只记得彼此间曾相互调侃着、哂笑着、嬉闹着为了一坛酒而扭打做一团。慌乱间,谁碰了谁的手,谁揽了谁的腰,谁拉了谁的衣角,也依稀记不真切了。耳边,只留得那朝生暮死的鸣虫,呕哑嘲哳的叫声连成一气。
      追命想是疲惫极了,头抵着门框就去会那周公,双臂还不忘揽着怀中的酒。那人却清醒得很,斜倚着门框,静默间似在玩味着什么。低首,看那酒水中竟映着半面桂影与追命沉沉的睡颜。清辉之下,本就俊朗的侧线闪耀着柔和的光晕,眉眼间尽是笑意。原本抵着门框的额头,不知不觉中一寸一寸的滑下,驼了背,弓了腰,可依旧孩子气得很。没来由得的呆住。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手指轻离,酒坛应声落下,摔碎了一轮桎梏。
      那一刹那,冰月散华。
      “咦?我竟然睡着了?!”追命一惊,乍然而醒,头却“咣”的撞在了门框上。他也顾不得疼,胡乱用手揉搓着就往门外走。“糟了糟了!一宿未回,也不知道是不是生了什么事端,被师父抓到这个月又惨了。”浑身假装打了个激灵,冲着那人玩笑得吐出舌头。
      那人也不留他,欠了身,道:“那小人就不碍追三爷的去路了?!还是早回去得好。”
      “谢啦谢啦!”言讫,双手抱拳权当谢过,抬腿便走。方跑出数十步,又伫了足,回身问道:“你到底叫什么?”
      而那人只是举起酒坛,向他晃了晃,仰头一饮而尽。
      追命见他不说,也不多问,忽冲他粲然一笑,转身掠过墙角。
      可他却不知,那人唇边的笑意早已倾泻不住,伴着春风,散落满城街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酹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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