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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萩原研二的忧郁 ...

  •   这是梦境。
      ——你听着耳边哀恸的哭声,出乎意料地清醒。

      “为什么——!”
      哭肿了眼的女人挣开搀扶的家属扑上来揪住你的衣领。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她形容狼狈,泛着珠光的丝绸衬衫在拉扯中变形,挽得一丝不苟的盘发从鬓角散落,但是没有谁能责备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有失体面。

      你闭上眼。
      睁开。

      纷乱的景象漫出蛛网似的裂纹,如同被打破的镜面片片掉落。支离破碎的镜面后,站在玄关处的安室先生一边慢条斯理地将恐吓信叠起,一边询问你之前有没有收到过类似的东西。

      你透过镜子,看着另一个自己如同被设定好流程的小机器人,遵循已经发生过的剧情,在松田警官的提醒下从房间堆满杂物的小桌上翻出了一个牛皮纸信封。

      是樱花祭那天早上从门口捡到的信,你当时没放在心上,晚上又因为遇到恶灵发起高烧,病好后就忘了这件事。

      你看到安室先生撕开牛皮纸,从里面取出一张同样涂抹着血字的黑纸。

      “信是在你出门后投递的,这两次都不是固定行程,除非他提前知道你的出行计划——”安室先生边说边走上小阳台往外扫视一圈,接着疾步返回玄关,猛地拉开大门。

      “——否则这个人一定在某个地方观察着你的动向。”

      窗外晴空正好,从阳台照进来的光仿佛幻化成无数窥探的视线,刺得皮肤发痛。
      你打了个寒颤,合上窗帘将光线隔绝,这才感觉好些。

      “放心。”安室先生好像会读心术一样,也不说无用的宽慰,直接告诉你:“这里是20楼,周围都是低层和小高层建筑,没有合适的观察点。”

      “什么观察点?”
      突然出现的公寓管理员从门边探出头,一脸疑惑地打量把着门的安室先生。

      “这位先生,不是公寓的住户吧?”

      “安室先生是我的朋友。”你连忙迎上去解释。因为曾经发生过的炸弹事件,管理员对进出的生面孔很警惕。

      你问管理员:“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啊,是居民会换届投票,因为是重要的选举,会长拜托我来通知各位一声以免错过投票时间。”
      “辛苦您了。”

      “请稍等。”安室先生突然开口叫住准备离去的管理员,挂上标准的营业笑容向他打探出入大楼的可疑人士。

      “可疑人士?”管理员不明所以地重复了一遍,“但是,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之前楼道里有一个戴着墨镜口罩和帽子的男人,在门口鬼鬼祟祟地徘徊,一出声他就跑了。”安室先生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稍微有点担忧呢。”

      “竟然有这种事?我会报告给门卫和其他住户的。”管理员的态度在安室先生的演出下变得配合起来,沉吟着露出回忆的表情,“说起来……最近的确有注意到一位身份不明的可疑人物。”

      “戴墨镜,叼着烟,表情很冷酷。”他看了看四周,像怕人听到一样压低声音说出结论:“看起来是讨债集团的人。”

      等等,这个描述……

      “你有和他说过话吗?”
      “没有,我只是在电梯关门前看了一眼,不过电梯最后就是停在这一层。”

      难不成……

      “还记得是什么时间吗?”

      “那个——”你硬着头皮插话,“他是不是穿着西装,长着一头天然卷?”

      “诶?原先生也见过?”

      你无视背后萩原警官骤然爆发的狂笑,面不改色说道:“……他也是我朋友,是前刑警不是讨债的,让您误会了真是不好意思。”

      萩原警官的笑声越来越大。好歹顾忌点幼驯染的颜面吧,再这样下去又要挨揍了。

      “小雅、小雅——”
      叫爸爸也没用,你又不能替他挨揍——就算能你也是不肯的。

      “小雅——起床了!”

      你猛地睁开眼。
      从窗帘缝中挤进来的阳光,响个不停的手机闹铃,深紫色的下垂眼。

      你呆滞地转了转眼珠,一把捂住那双凑到鼻子跟前的眼睛。

      ——会通过瞳孔施法的魅魔请自觉远离无辜民众。

      吃完早餐,你严肃地召集了两只家养幽灵要求补魔——虽然按逻辑来说,这件事应该反过来才是。

      安室先生提醒过你,在揪出尾行者前最好减少出行次数,在外注意避免与不明人士独处,即便在公共场合也要多加小心。两位警官知道你今天和人有约,大概以为你需要陪同,非常爽快地应下,但其实——

      “因为变成人才能解除绑定。”你拿纸巾拭去指腹上的唾液与血珠,“钥匙手机和现金都放在玄关的柜子里,接下来的时间请两位自由行动,顺利的话我会在午饭前回来。”

      “诶?”萩原警官大惊失色,“小阵平就算了,连我也不让跟吗?”

      “不行呢。”你表现得十分铁石心肠,“稍微有些私事要处理,萩原先生寂寞的话就找松田先生一起去打小钢珠吧。”

      他不死心地一直跟你到门口。

      ……仿佛养了只黏人的大型犬,被撇下的话会聪明地采取撒娇战术试图换取让步,发现行不通就会沮丧地扒门。

      你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趁狗狗呆住时迅速抽身跑路。

      *

      “小阵平,你的烟呢?”

      松田从茶几下翻出半包万宝路,和打火机一起丢过去——这是上次采购时买的,后来没抽完就变回了幽灵,剩下半包就被雅之收进了抽屉。

      萩原抽出一支反手抛给松田,拿起余下的香烟走进阳台。

      阳台上没有摆绿植,只在角落里塞着个螃蟹形状的迷你花盆。这只螃蟹有明显的残缺,边缘缺了个口,右边蟹钳被磕破了一大半,本来要被花屋老板当作废弃品处理掉,雅之见到便把它要回了家,小螃蟹就此取代啤酒罐成了新的烟灰缸。

      萩原把烟灰磕进螃蟹肚子里,听到身后推拉门被拉开的声音。

      “借个火。”
      松田手指夹着烟凑过来。

      萩原支着下巴趴在栏杆上,等松田借完火才把烟塞回嘴里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

      阳台很小,挤进两个大男人后空间剩余得有限,松田背靠栏杆,手肘直接搭到萩原肩上。

      “降谷那家伙,”他叼着烟含含糊糊说,“一毕业就玩失踪,发多少邮件都不回,结果居然跑去了咖啡店打工……那混蛋还欠我一顿升职酒,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日薪付不付得起酒钱。”

      他略去了每年忌日在某人墓前的会面——既然今天是个好天气,过去的乌云就别来打扰——而萩原不动声色地弯起嘴角。

      入职警视厅后,对失去联络的同期们的去向,他们不是没有揣测。有关辞职的传言、悄无声息被抹去的痕迹、封锁的档案……萩原和松田都是聪明人,不会不懂这些隐绰线索代表的含义,但谁也不曾将那个推论宣之于口。

      即使在理论上绝对安全、除去自身再无旁听者的地方也绝不会说出不该说的话——如果不能并肩,至少要替他们守好后背——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无需多言的默契。

      松田瞥了他一眼,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哼:“笑什么笑,你这家伙也是,真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吗。”

      “说什么傻话,我的一辈子不是早过完了吗。”

      松田眯起眼,那意思很明显:再装傻试试。

      有个太过了解你的竹马在人生大部分时候都是件愉快的事,但偶尔也会起到反作用,好比不留余地拆穿你的时候,又好比话不说透你也能懂的时候。

      萩原叹了口气,有些烦躁地将燃到头的香烟摁灭在小螃蟹的肚子里。

      不说他们两个,只说雅之也不可能这样过一辈子——换个人大概早就无法忍受和两个幽灵日夜绑定的生活——或许是对方表现得过于自然的缘故,他竟然忽略了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

      这个好心收留他们的孩子坦荡得近乎透明,唯独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敏感如萩原自然不会刻意去探究。只是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多少从只言片语中窥见了他曾经的生活轨迹:出生于小地方的中上层家庭,幼年时父母双亡,没有近亲(萩原从没见他联系亲人),没有友人和同期,成年前长期处于富足却封闭的环境中。

      萩原不知道他为何脱离了原先的环境,他只看到了结果——
      一只离开了栖息地、颤巍巍朝外界伸出触角的小蜗牛,为了生存努力适应环境的变化,会在风吹草动时警惕地缩回壳里,也会向交付信任的人类敞露柔软的腹足。

      没有男人能拒绝这样天真可爱的依赖,连萩原也被晃花了眼——在今天之前,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即便坦荡如雅之也会有需要个人空间的时候。

      不仅仅是个人空间,那孩子需要更多的爱,需要有和他一起分享晚餐的人,朋友也好恋人也好——那天晚上当他们一起坐在餐桌前,他的快乐肉眼可见——他不能永远只和幽灵建立亲密关系。

      雅之曾经管他叫吸血鬼,只是叫过一次就不再提了,大概觉得这个玩笑过于冒犯。

      其实萩原倒是挺认同这个外号的。
      靠吸血维生的鬼。

      要说不想再度踏入生者的世界未免过于自欺欺人,但代价是他人的血液就太可悲了,他不想沦落成那种扭曲的存在。

      做出这个决定没花多少时间,对萩原来说,遇到雅之后发生的都是好事,现在也不过是让一切维持原样罢了。

      若不是获知了“补魔”这种完全不科学的方法,他或许不会再去思考这方面的问题。

      血液的时效是三天,唾液是一周,○液一个月,维持实体化满一年便能真正复活……明码标价层层叠加的时效几乎将所谓“补魔”的本质摆在了台面上,但复活实在是个极具诱惑力的筹码。

      重新成为一个拥有体温和心跳的人……虽然可以不使用血液,但是其他选项似乎也没好到哪去……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五月,萩原忽然有了旧日重现的错觉。

      排气管的轰鸣。
      戴墨镜的机动队队员。
      来自□□处理班的邀约,以及保留的答复。

      徘徊于过往的阴影是真实存在的,再次面对相似的境况时,他依然顾虑重重,斟酌着这是否是迈向破灭的入口……不自觉地踩下刹车。

      如果换作小阵平会怎么做呢,萩原想。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但是我以前就对□□处理班感兴趣……而且,我本来就只装了油门啊!”

      是小阵平的话……虽然也会有困扰,但是只要认准了就能坚定走下去。

      有时候心无旁骛到了让人羡慕的程度。

      “呜,小阵平,”萩原像个漏完气瘪掉的人形气球,焉耷耷地挂在栏杆上,连背景都灰暗了几个度,“我知道想东想西的样子很难看啦,一点也不男子汉……你要笑就笑好了……”

      “啧,”面对好友的纠结,松田完全没有贴心开导的意思,“你的事你自己决定。”

      他把烟屁股丢进小花盆里,拉开门走回客厅,背对萩原摆摆手。

      “提前说好,我是只会加速的,到时候被落下可不要哭啊。”

      *

      上一笔合同的尾款如期打到了账户上。

      不用厚着脸皮找甲方讨薪真是太好了。你满怀感激地把这次的合作人加进优先考虑二次合作的名单里。

      留出接下来一段时间的生活费,你将剩下的钱一一转出。打完钱从银行出来,提前到达约定见面的地方,你摸出手机打发时间。

      邮箱里没有新消息提示,最上面的已读来自马上要会面的警官。虽然没见过真人,但是从极为讲究的遣词用句中,你已经勾勒出了一个严谨认真、文质彬彬的形象。

      希望是个好相处的人。

      你点开稍早时候的另一封邮件,对着落款发了会呆。

      及川麻理子,曾经负责你父母案件的警官。事实上小时候的你对她全无印象,然而再次相遇时,她仍然毫不犹豫地向身处低谷的你伸出援手。

      彼时你精神不振,麻烦缠身:卷入连续杀人事件,成为警方眼里的容疑者;卖掉了父母留下的房子,剩下的钱只能保证最低限度的生存;没有学位证明书,无法进入正规公司求职,只能打零工维生。

      面对深夜街头上迷茫游荡的你,及川警部平静地说:“如果不知道该做什么,至少先把手头的事做好吧。”

      没有她的帮助,你无法想象自己要如何度过那段艰难的时光。

      是她为你摆脱了进入少年监狱的糟糕境地,也是她在发现你的画作后为你联系了相熟的业内人士进行咨询。

      自由插画师的路不好走,但收入至少比在便利店当收银员高,这两年也算跌跌撞撞步入了正轨。

      搬到东京后你们也没有断了联系,邮件和年贺状每年都在长野和东京间来来往往。起床发现世界大变样的那天,你第一个联系的就是及川警部,然后不知该惊喜还是遗憾地发现,原世界中的熟人在这里同样存在——与其说是你穿越到了异世,不如说是两个世界融合时出了你这么个bug。

      今年及川警部正式退休。她的孩子在国外定居多年,如果不是放不下正在追查的案子,恐怕早就申请离职、出国和家人团聚了。虽然很遗憾今后可能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不过如今通讯发达,距离不会影响你们之间的联系。这件事对你最大的影响只有一点:及川警部手里未宣告侦破的卷宗会按程序移交给其他警官。

      是一个很可靠的后辈,她在邮件里写道,他近期有前往东京的行程,方便的话你们可以见一面。

      你应下了她的好意。作为牵涉进多起恶性案件的当事人,迟早要和案件负责人打交道,提前在非正式场合见见总不会是坏事。

      不过……
      你忍不住思考一个问题:及川警部介绍的后辈,是原先那个世界的人,还是异世住民?

      “你好——”

      桌对面的牛角椅被拉开。

      “——我在档案里看过你的照片,”比起出没在凶杀现场的外勤警察更像财团高级职员的男人端庄正坐,向你出示警察手帐,“初次见面,我是诸伏高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萩原研二的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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