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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失去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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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日,源城便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韩鹤唳早起推开窗户,花园里面已经变成了一片柔软的银白色。
他倒了杯热水在桌子上慢慢的放温一点,然后端着瓷盆去浴室里面取温水,给韩慈洗脸。
韩鹤唳起床没多久,韩慈就醒来了,外面的天光因为覆了白雪的原因而天光大盛,即使还睡在帐幔中的韩慈,也还是忍不住抬起手臂遮住眼睛。
“哥,今日我们要去北海郊游,你看可以吗?”
其实前几日,韩鹤唳已经对韩慈说明了行程,今日下了大雪,韩鹤唳又在确认一遍。
“就按你说的办。”
韩慈闭着眼睛躺在那里,感受着男人关上了窗户,勾起了帐幔,然后拿了热毛巾给自己擦了擦脸。
柔软毛巾上的湿热水汽敷上了面庞,他才慢慢清醒过来,便撑着床铺起身了。
一行人到了北海已经是傍晚时分,夕阳在天际线摇摇欲坠,血泊似的橙光染红了天边的纯白的雪色。
北海这边靠近海岸,海风更是邪肆,卷着平原旷野上的雪花随着野风不停地飞舞。
走路上耽误了一点时间,因着走到半途,有一位小日帝国的疯癫的歌姬拦住众人,在路上歌唱,她紧紧地抱着一束枯萎的花朵站在路中央。行走的路人们劝了好久,她才又哭又笑的离开,穿着白袜木屐的双脚,雪水夹杂的污泥,弄脏了白袜。
韩慈在车厢里面听得清楚,她幽幽唱到:“……行至北国……烟花消散……爱人已无望……”
烟花消散。
爱人已无望。
看向远处越发血红的天际线,韩慈只觉得心中一股不详的预感无端升起,却说不清道不明,难以抓住。
傍晚时分,韩慈和韩鹤唳如约站在了半山腰处,山崖上密密麻麻长满了枯树,山谷下面更是深不见底,有空灵的风从山谷下席卷上来,吹到人的脸上。
有风的日子,韩慈便戴了口罩,穿着黑色的风衣,同韩鹤唳一起站在半山腰处,发丝和衣角一起纷飞。
“哥好像很喜欢这里?”
韩慈点头,看向远方幽深的峡谷,沉默的点了点头。
小的时候,宋珩雪会带韩慈和韩诺来这里,每年冬天的时候,他们一起站在这里看着山下,韩慈喜欢看着漆黑的远方,瞭望天幕,宋珩雪会放烟火,韩诺最喜欢堆雪人。他们不用说什么,就会很开心。
宋珩雪香消玉殒的最后一年,她还撑着病体,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来到这里,放一盏孔明灯,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对着浩渺的星空祈祷。
那个时候,韩慈依旧能感到人间是温暖幸福的,因为有妈妈,还有韩诺。
又一阵冷风吹来,韩鹤唳从自己的脖子下面拿了围巾,围在了韩慈的脖子上,“哥把围巾带着,别着凉。”
韩慈点点头,任由他动作:“我渴了,有热水吗?”
“你等一下,我带了保温壶,我去拿来。”
韩鹤唳转身去取热水,走到十米开外草丛处的时候,一个高壮的蒙面男子猛地从草丛中冲了出来,举着枪支,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韩鹤唳的脑袋。
“站那儿不要动。”
男子沉声说,一把拽住了韩鹤唳的手臂,靠近过来。
韩鹤唳就算是至死也不会忘记这个声音,这是当初绑架自己的那个男人的声音。
露露赶来的时候,微微眯了眼睛,很好,今日便要叫这个小子,好好地教训一下韩鹤唳,等着韩慈下令,他就会放人,她要让他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这是她特地从一个组织买来的人,代替韩慈,狠狠地修理他一顿,对方之所以能轻易进入他们的范围内,也是这个原因。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能找到我,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要钱,我可以给你,不必要大费周章。如果你今天杀了我,只怕你也插翅难飞。”
韩鹤唳慢慢的退后,带着男人朝着悬崖处走去,尽量让这个男人离开韩慈他们远一些,或者趁机把男人退下悬崖。
越靠近深谷,呼啸的风卷着雪花一片片的打在韩鹤唳的脸上,冰冷的像是刀锋割在脸上。
似乎是看穿了韩鹤唳的心思,男人猛地勒住了韩鹤唳的脖子,狞笑着在韩鹤唳的耳边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你想把我推下去,门都没有!我不会放开手的,就算是死,你今天也要给我殉葬!”
二把手遭到刺杀,韩家带来的人,从四周慢慢的围了过来。
“韩鹤唳,你认识他?”
听着韩鹤唳说出的话,露露突然开口。
韩鹤唳看向一言不发的韩慈,对着露露说:“你们别过来,这是几年前绑架我的那个男人。”
露露浑身一怔,站在了原地,“怎么可能……我明明……”
韩慈看出露露的异样,冰冷的视线瞥了露露一眼,露露心虚的低下头,抿着唇不敢说话。
“呵呵……你放心,我已经不打算活着逃出去了,今天就是死,我也要带着你一起走。”
男人一把扯下遮住容貌的面罩,竟然是尹木青尹堂主!
听到男人决绝的话,还有露出自己的脸孔,似乎已经存了死志!
看着被人挟持到深崖边上的韩鹤唳,韩慈咬不自觉的紧牙关,从小到大,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彻骨的恐惧,这恐惧如同今日的寒冷,浸透他的四肢百骸,甚至比寒冷本身还要冷。
他手掌轻轻地颤抖,不动声色的说:“尹堂主,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韩慈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你现在玩这么一出?”
尹木青冷笑一声,“对,你确实没有亏待我,但是你杀了阿顷!你这个弑父的畜生,你杀了我最爱的人!这么多年,你身边那些人严防死守,我一直没有机会动手!现在我终于找到了机会,我也要你尝尝痛彻心扉的滋味……”
韩慈看着他,尽力的稳住对方,只是身后一步之遥就是悬崖峭壁,任何人都没有机会动手抢夺枪支,仿佛是个天然的死局。
“我不知道你对我的父亲竟然如此用情至深。尹堂主,为了一个死去的男人,我们不必要闹的这么难看。”
尹木青看着韩鹤唳那张酷似韩顷的脸,伸出舌头,动情的舔了舔韩鹤唳的侧脸,一边邪笑着,一边用那双阴冷的眼睛,看向韩慈。
“你可能并不知道,其实我以前是个乞丐,从小靠乞食为生,有一日,骄阳似火,那是源城前后十年最热的夏天,很多人都饿死在街头,然后只能任命的横尸街头,被烈日曝晒。就我快要饿死的时候,是阿顷发现了我,把我带来了韩家,我才有的今日。我以为他可以一生幸福,我只要默默地注视着他,我就满足了……直到你这个畜生,你杀了他!你毁掉了我所有希望……”
韩慈看了尹木青两眼,“韩顷虽然一生浪荡,但是他至死爱我的母亲,他的眼里只有我母亲一人,他的心里可能并不知道你对他的深情。你不必要这么执着,若是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寻来更好的男人。”
“闭嘴!我不需要你给我讲大道理,你这种冷血的人,怎么会知道,什么叫值得?什么叫感情?你以为爱是可以换个人就拥有的吗?我真的很可怜你,你的眼中只有利益,你冷血的弑父,屠尽了兄弟姊妹……现在只有韩鹤唳留在了你的身边,我要夺走他,韩慈,你终究是孤家寡人。你会知道,兜兜转转,到底谁最可悲!”
尹木青神色癫狂,“我曾经让韩鹤唳跟我走,他真的很像阿顷少年时期,我多希望他一直陪在我身边,只是他不知道好歹,偏偏逃跑了,不长眼的回到了的身边!今日,我就要让你亲自尝尝,在乎的人,死在我的手上,死在自己的眼前,到底是什么滋味……”
尹木青用另一只手拿出挂在腰间的匕首,抵在韩鹤唳的胸口,“韩慈,你欠我的,你今日必须要还。”
韩慈深谙谈判的道理,越是表现出在乎,那么自己被对方拿捏的把柄就会越沉重,而被对方看穿了底牌,也就彻底的失去了坐在谈判桌上的资格。
于是他顿住想要走上前的脚步,冷着脸看向尹木青,带着嘲讽和不屑,冷漠地说,“我最在乎的人?你在开什么玩笑,他不过是我的一个玩物,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一个卑微的庶子,你想杀就杀,省得我以后亲自动手,只是你拿他威胁我,真是可笑,愚蠢。你是高看了他,还是小看了我韩慈?”
韩慈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把手指紧紧地攥在一起,短短的指甲却已经插进了自己的掌心的肉里,鲜红的血渍顺着手指缝一点点的滴落在结拜的雪地里,甚至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夜色很好的遮蔽了他尽力收藏起来的恐惧,令人只能看得见他脸上的冰冷不屑和一贯高高在上的神情。
韩鹤唳看着韩慈,沉沉的眉眼中,带着看不穿的神色,而尹木青这时候凑了上去,在韩鹤唳的耳边说:“我今日能如此顺利,也拜你亲爱的大哥所赐,他让他的走狗安排了最好刺杀的地点,买了人来刺杀你,不然我绝对找不到的机会……韩鹤唳,这些年,你心死了吗?你当初不如跟我走呢。”
“你永远捂不热他的心。”
“痴心妄想的人,往往都会输的很惨的。”
事到如今,尹木青完全没有必要再来欺骗自己,韩鹤唳猛地抬起眼帘,难以置信的看着露露,像是要求证什么,他却发现对方愧疚的躲闪了过去,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而没有察觉到的韩慈站在那里,依旧是一脸冷若冰霜的看着自己,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面临危险而有任何的紧张。
成年之后,这个年轻男人坚定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受伤的神色,突然想起十一二岁被绑架的那一次,自己被人绑在后山,哥哥也是这样,冷漠的看着被绑在石堆中的自己,看着自己颤抖着哭泣,看着自己流着眼泪向他求助。然后他冷漠的转身离开,直到光明消灭,哥哥也没有再回过头看自己一眼。哪怕一眼。
韩鹤唳倏而低声的笑了笑,“我真的是个笑话,好像个小丑,哥,你但凡能选我一次,只要一次就好,我死了也甘心了。”
“我认输了,哥,我在你这,从来没赢过。”
“原来你自始至终,是真的要我死啊。”
韩鹤唳几乎是心如死灰,猛地反手抱着尹木青,纵身跳下了山崖,他闭上眼睛,任由强烈的山风吹打在脸上,这是他今生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没有……”
韩慈的话语被吹散在风雪中,他身体下意识的走向前,想都没想,便要冲过去,跟着韩鹤唳往下跳,却被露露从身后死死地抱住。
韩慈趴在雪地上,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手掌心已经被指甲刺穿肉烂了一片,留下了两个鲜红的血手印在雪地上。
“鹤唳……鹤唳……鹤唳——!”
韩慈失控的叫声在空谷中回荡,露露架着他起身,一边颤抖着说,“主、主子,这么高的山谷,只怕是凶多吉少,我即刻派人下山去搜找……”
露露还没说完,韩慈转过身,狠狠地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看着死人一般的看着她,“他是我的弟弟,我的弟弟,我的人!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快去山下寻他……寻他……”
“鹤唳,我的鹤唳……”
韩慈痛苦的蜷缩着身子,耳朵里面一片爆炸一般的轰鸣,原来这就是痛苦,原来这就是失去鹤唳的痛苦,他埋着脑袋在雪地里颤抖着身子,只觉得全世界的氧气在这一刻全部都消失了,被抽走了,他人生第一次开始哮喘,伏在地上断断续续的吸气,像是坏掉的机器。
露露着急的哭着说:“快点,快点把主子搬进去!哮喘了不能受凉!”
高昌上前一步抱着韩慈进了院子里,房间里的壁炉都早就烧好了,韩慈和韩鹤唳晚上睡在这个庄园要用的睡衣都已经整齐的叠在床边。
韩慈喘的越发厉害,到房间里的时候,已经昏了过去,嘴角也急促的漾出了血丝。
露露在外面带着所有人去村子里面喊人,到山崖下面去寻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露露举着火把说,一头扎进了林子里。
韩慈昏倒到第二天都没有醒过来,高昌是韩鹤唳的手下,他心里面着急,但还是首先把韩慈送回了主宅。
楚秀知道韩鹤唳坠崖的消息,第一时间便从韩府那边开车驱向了北海,扔下车在山脚下,跌跌撞撞钻进了山林里,四周都是露露带来的人,还有四周来帮忙的村民,漫山遍野都是人。
楚秀不吃不喝,什么也不记得了,手上见到堆叠的雪堆就要扒开,却会时常遇到雪堆下面的尖尖的石头,手上已经满是伤痕,指甲都掉了好几片,却还是坚持不懈在树林里面边走边喊,“大哥哥!大哥哥!”
找到最后,天黑的时候,楚秀举着火把哭着喊:“大哥哥……你在哪里啊?我是秀秀……大哥哥……大哥哥!”
露露站在后面看着小丫头倔强的往深处走去,摔倒了又爬起来,她继续默默寻找。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突然爆发了一阵雪崩,把山脚下又彻底的埋没了,大家都知道,一切都没有希望了,就算是没有摔死,雪崩也会把人砸死,绝不能生还。
看着雪堆崩坏的从山顶落下来,往山脚下铺天盖地的砸下去,楚秀不顾一切的往里面冲,被人在身后死死的拽着,最后眼睁睁看着雪堆砸下来,她浑身脱力,软着脚跪在了雪地上,埋着头哭了起来。
“大哥哥……!不要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