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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曲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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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曦29年春,赵应临终前把赵挽风叫到跟前。
“是父皇糊涂,负了你母后,亏欠了你。”
虽然当年发生了那件事,但是赵应始终不忍心杀了他和林郁唯一的孩子,便想着将赵挽风送到乡下,让赵挽风能在那平安的过一辈子也好。
可是这些年,赵应时不时梦到林郁,便觉得还是亏欠了赵挽风,就有了把赵挽风接回宫里的想法,等再过几年就封王,也算是弥补了赵挽风。赵应跟卿淑颖商量这件事,可是还没等到赵挽风回宫,卿穆便秘密告知他赵挽风被刺杀。
因为这件事情,赵应开始怀疑宫里有人想要赵挽风的性命。他怀疑卿淑颖,接赵挽风回宫的想法他只告诉过她一人,她可能会怕赵挽风回来威胁到自己儿子的太子之位。他还怀疑后宫有人和前朝勾结,想要拥立其他皇子,甚至是害他的性命。
所以他更需要一位足够强大的皇子来制衡一些人的势力,而赵挽风是最佳人选,可以说朝中大臣与他都有仇,不可能会与他秘密勾结。
因此他不顾大臣反对,不管是封王还是让他进军营,并命卿穆悉心教导。赵挽风也不负他的期望,在出征中屡战屡胜,声名远扬,也因为在战场中的凶残行为而令百姓害怕。
而在与齐燕国的那场战争后,赵挽风与卿穆他们等人秘密见他时,把一些证据摆在他面前,再想想梦中的林郁对他说的话,最终选择相信赵挽风,与他们一起密谋着揭发张逵等人的阴谋。
此时赵挽风紧紧握住赵应的手,只是握住他的那只手渐渐无力。
“风儿,以后曦照就交给你了。”
屋外的朝阳缓缓而升,赵应回望这一生,觉得过得虚假又荒唐。
将军府。
“小姐,陛下又来等你了。”
冬儿说完后却看着卿染雪呆坐着却闷声不吭,很是担心她:“小姐。”
手中的发簪还如从前般,可是他们却回不去了,卿染雪把簪子收好,叹气道:“我知道了,待会就过去。”
自从她从宫里搬回将军府后,赵挽风每日一下了早朝便过来找她,她却总是不见。
“小姐,要不把真相告诉陛下吧。”一旁的琳琅见她这样也很心疼。
可卿染雪却摇了摇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奈道:“既然骗了他,就一直骗下去吧,被他知道了,怕是又要跟我闹脾气了。”
“陛下那么爱小姐,怎么舍得跟小姐闹脾气。”
卿染雪听后浅笑:“冬儿,琳琅,与其让他一直活在愧疚里,不如让他期待着有一天能与我再相见。”
她们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的,便不好再劝说。
其实在她跟赵挽风和离后,便独自见了明月,而明月似乎早就等着她的到来。
明月告诉了卿染雪所有事情,包括在与齐燕国交战的那场大火中,赵挽风的假死也是羌翼族首领哈勉为了女儿歌塔所设下的圈套。只因在昔日曦照与羌翼族的一场交战中,歌塔郡主看上了赵挽风,心心念念了许多年。
哈勉抓走赵挽风后,不止给他喝下了忘情药,让他忘记了从前所有的事情,还给他下了情蛊。
忘记一切便可以相安无事,可是赵挽风却偏偏想起了过去的一些记忆。
歌塔很爱他,可是看赵挽风为了记起脑海中那个模糊的身影而折磨自己时,歌塔痛彻心扉。即使失去了所有记忆,他的心却仍然爱着那个女子。
歌塔深知她根本无法取代那个女子在他心里的位置,强行把他留在身边,他不会快乐,她也不会。于是她决定帮他恢复记忆,送他回到曦照国,可是歌塔还是存了私心,骗了他,只把情蛊的真相告诉了明月一个人。
回曦照之前,经过调查,赵挽风知道了歌塔的叔父哈奇的确因为一些利益问题曾经和张逵等人有过勾结,当年整个林家便是牺牲品。而哈奇也承认自己的愚蠢,错信了小人,受到了哈勉的惩处,最终赵挽风通过歌塔和羌翼族签订了新的盟约,以为就此断了张逵的后路。
这所有的事情,瞒来瞒去,到头来都只瞒住了赵挽风一人。
牺牲所爱之人便是解药,一命换一命便是解药。用心爱之人的血液滋养蛊虫,以此血来解情蛊。
“我此时倒愿他是个凉薄之人。”停在不远处的卿染雪,看见赵挽风正焦急不安地来回踱步。
“卿卿。”赵挽风看见她脸上尽是掩不住的欢喜,快步走到她跟前一把抱住她,声音充满着委屈,“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还在怪我当初瞒着你所有事情?”
若是说起隐瞒,她还有好几件事情这辈子都不打算告诉他。
卿染雪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道:“挽风,先放开好吗,大家都在看着。”
可是赵挽风却把她抱得更紧,像个孩子般撒娇:“我不放,我放手你就走了。”
她有些错愕,从前的他可不会这样子。
“对不起,算计了这么多,我还是让你最爱的哥哥丢了性命。”
“挽风,我从未怪你,哥哥的事情也不怪你。”
因为她知道卿云廷早就不想活在这世上了,只是正好以此为由,便可以去见他心爱的妻。
“那你为何不见我,不与我在一处?”他的声音颤抖,身体也有些发抖。
起初他以为她只是想和家人待在一起,可是他来找她却避而不见时,他才开始害怕。
卿染雪沉默了一会,推了推他,他才不舍地放开,却还是紧紧地拉住她的手。
她看着他如此紧张模样,多庆幸她没有爱错人,她眼里带着泪的笑意,却让赵挽风心里更加不安。
卿染雪叹了叹气,注视着他淡淡地开口:“下个月的立后大典,不如就算了吧。”
她的话让他的眼睛瞬间便红了,犹如被人抛弃的孩子般可怜兮兮。
“为何啊?你说你不怪我,为何想着与我分开?”他喉头哽咽,心脏绞痛,小心翼翼地问出口,“你不再爱我了吗?”
唇边依旧保持着弧度,她的手抚上他的脸庞,而泪刚好滑落在她的指尖,刺痛着她的心。
卿染雪摇摇头,眼波清澈温柔,笑对他说:“挽风,我很爱你。”
这句话重重地压在赵挽风的心上,一路走来她都鲜少把爱说出口,这时的他不知,这竟是她最后一次说爱他。
“那你为何不要我?”
轻风拂过,他把头埋在她的颈肩,抱着她不肯撒手,竟还在大家面前哭哭啼啼。他小心翼翼地诉说着对她的爱意,她轻轻地揽着他的腰,笑脸盈盈,轻声应答着他的话语,好似整个世间只有他们二人。
“卿卿。”他诉说了很多很多,却仍然固执地要立她为后,“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唯有真心、后位,只付与你一人。”
之后赵挽风带她去了一处小宅子,她看见张嫣一身狼狈,眼神空洞,整个人疯疯癫癫的好像谁都不认识了。
“她为何变成这样?”这些日子有太多的事情,卿染雪都快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那日赵靖宇知道了当初她对你做的事,便让人加倍奉还给她,之后人就疯癫了。”
她的心头微微一颤,没想到赵靖宇竟然还为她做了这样的事情。
虽然当初那件事情张嫣的奶娘一个人承担了下来,但是卿染雪一点都不相信张嫣是不知情的。真相早就被掩埋,但如今看见张嫣变成了这般模样,她仍然无法原谅,她更无法替小春原谅。
她也不是什么大善人,要不是赵靖宇先动手了,这笔账她一定会算。
“你是打算就让她在这度日?”
“嗯。”赵挽风点头,“张逵的事情她确实没有关系,当初也是利用了她,如果你想……”
他话还没说完,卿染雪便握住他的手,打断他的话:“就这样吧,她也算为她做过的事情付出了代价。”
对,她不是善人,但也做不了完全的恶人。
“卿卿。”
“挽风。”卿染雪打断他的话,嘴角上扬,眉眼柔和,“什么事都不要说,我们一起开开心心过一天好吗?”
之后他们手牵着手上街买了糖人,在王府的凉亭下抚琴,一起做了一桌子饭菜,很是快乐,仿佛就这样一眨眼,便能携手走完了一生。
只是后来赵挽风每每想起一生中最后悔的事,便是所求的这段姻缘,没能在成婚那日与她三叩一生。
五日后的傍晚,城门外,卿染雪让慕容潇他们先上马车等她,然后看向在一旁神情黯然又一言不发的赵挽风。
她走过去,手环上他的腰,脸贴在他胸前,温柔道:“照顾好璟阳和小晴儿,特别是璟阳,他的命是你救的,名字是我取的,也算是我们的孩子了。”
“我会的。”他紧紧地揽着她,拼命地想要留住她的气息与温度,不舍的语气又带着一丝固执无奈,“卿卿,只是有些事情我成全了你,你总归要成全了我那一桩心事。”
卿染雪深知他说的是什么,无论她再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那就随了他吧。
她放开他,从冬儿的手里接过一个木盒子,然后拉起他的手放在他的掌中:“这个给你,就当留个念想吧。”
盒子明明很轻,可赵挽风却觉得手上的东西很沉,沉倒不是压在他的手上,而是压在他的心上,让人觉得喘不过气,很难受。
她看着他红红的眼眶,薄唇轻抿着,强忍着泪水,很是心痛。
可是她只能将所有悲伤的情绪埋在心底,伸手拭去他眼里滑落的泪珠,淡淡地笑道:“陛下哭了。”
“才没有。”赵挽风连忙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嘴里还嘀咕着,“朕才不会哭。”
而卿染雪却拉住他的手,踮起脚,在他的唇边轻轻地印上一吻,然后对上他那湿润的双眸轻声道:“挽风,这辈子能遇见你,真好。”
天空变得昏暗,赵挽风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心里的大门也渐渐封锁了起来。
他打开木盒子,里面放着的是他送给她的那支发簪,一条帕子和一个香囊,而帕子和香囊上都绣着一个“卿”字。
“莫要寻我,或许有一日我们还会相见。”这是她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
他明白她有她想要去的地方,想要走的路,她不愿意困在这深宫中,他们也回不到过去。
她说过想要看看这大千世界,走遍大江南北,感受不同风土人情。
他自然是想要陪着她的,可是他也有他的责任,曦照国需要他守护,更重要的是这也是她所希望的。
与其不顾万千百姓让她难过,不如守得天下太平,换得她不论身处何方都能平安喜乐。
后来他执意为她虚造了一场死亡,不顾朝中大臣反对举行立后大典,因为这是他最后唯一所求。而曦照国也在他治理下繁荣富强,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他也成了一个人人爱戴的明君。
同年夏,江南郊外木屋。
“雪儿。”苏离洛刚从外面采了些花回来,却看见卿染雪躺在地上,身体忽实忽虚,吓得苏离洛慌忙地扔下了手中的花,跑过去抱起她。
“雪儿。”他着急地大喊,“琳琅,冬儿,你们快过来。”
在他们慌张又担忧地一遍又一遍呼唤声中,卿染雪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离洛。”她气息微弱,强撑着身体,“我想再看看日落,你带我去好不好?”
“好。”苏离洛忍着心痛擦了擦眼泪,强扯着嘴角,努力让她看见他的笑容,“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
随后苏离洛和琳琅他们便带着她来到山坡上,夕阳将四周染成了一片橘红色,也洒落在她的脸上。
温柔的风吹过,撩动着她的发丝,这样的感觉一如那晚落入池塘,她被赵挽风拥在怀里时,她羞红的脸,胡乱跳动的心脏。
“离洛,还有琳琅、冬儿,谢谢你们陪着我。”
她有多庆幸此生能遇见他们,能得到那么多爱。
“下辈子,我还想遇见他。”
天边的夕阳渐渐沉下去,在苏离洛他们悲痛的叫喊声中,卿染雪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她的身体渐渐消散,像雪花般在那个盛夏随着风飘远。
“琳琅。”过了一会,接受了卿染雪已经离开了的事实的苏离洛颤抖着身子站起来,目视着远方,“这样雪儿是不是就能去想去的地方了。”
“嗯,她会以另一种方式陪在我们身边。”
而与此同时的宫中,正在批阅奏折的赵挽风突然觉得心脏刺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眼泪也不自觉地掉落。
“快传太医。”一旁的贴身护卫云琅见状连忙上前并朝门口大喊。
“不用。”
他大概是太过于思念她,连心脏都在抗议:“朕坐着缓一缓便好,不必这么紧张。”
“陛下,还是请太医瞧瞧比较好。”
赵挽风摆摆手拒绝:“无碍,过会一起去重华殿看看璟阳吧。”
“是。”
就这样一晃五十年,赵挽风在赵璟阳二十五岁的时候便退位。
赵挽风时常在卿染雪的寝殿一待就是一整日,或者回王府住上些时日,又或者游山玩水体察民情。
正值元宵佳节,赵挽风来到了她最喜欢的江南,而夜晚的街上灯笼满挂,男男女女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老爷,买个面具吧。”
赵挽风看了看一旁的摊位,有着各色各样的面具,想起从前卿染雪也拉着他买面具。
他拿了一个狼图样的戴在脸上说:“云琅,你也拿一个吧。”
云琅也挑了一个戴在脸上,付了钱正准备往前走时,却不料前面的人群突然挤了起来。
而这时一个也戴着面具的小姑娘不小心被人推了下,正巧撞在了赵挽风身上。
“抱歉。”
姑娘细柔软糯的声音让他愣了神,这个声音和她真的太像了,可当他回过神来时,却已不见那姑娘的身影。
“怎么可能会是她。”赵挽风垂眸,眼里满是失落。
大概是老天爷看穿了他的私心吧,他说是体察民情,其实不过是他想要找寻她的身影,所以这些年他走遍大江南北才从未遇见过她吧。
这些年,云琅总是看着赵挽风在卿染雪住过的雪梅殿暗自伤神,便常常跟明月抱怨:“属下真是替陛下感到委屈。”
明月挑眉一脸嫌弃地说:“你还真是自作多情,和那么聪明的琳琅一点都不像姐弟。”
“琳琅姐姐是比我厉害,这点我承认。”云琅瘪瘪嘴,眉头一皱,“可是明月,你不觉得比起靖王最后能死在娘娘怀里,苏公子能陪她走完最后的日子,被欺骗得陛下才是最可怜的吗,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着。”
“陛下身边不是还有你这个话痨,怎会孤单。”明月一盆冷水泼下来,浇灭了他忧伤的情绪火苗。
“明月。”云琅跺了跺脚,“你真是很会破坏气氛。”
明月没有再理他,而是看向屋子里那个孤寂的身影,她怎会不知那个受万人敬仰的人,其实是那么的寂寞。
可是正是因为心中有所念,有所期,有所爱,才足以支撑他走下去。
时间在流走,日月星辰不停地交替,花开花落,终于在那个雪夜里,赵挽风一边期待着与心爱之人重逢,却又孤独地走完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