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别记·枯骨闻花香》命也一朝夕

5、残楼破馆三花叶

　　楼里的欢笑突然一瞬间静止，到处都是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和惊呼声。
　　房门被敲的碰碰作响，“宁官人，快开门，齐王的天砂军进城了，赶紧收拾东西，往其他三洲去，他们守住了往都城去的城门！”
　　四洲，分别位于都城四方，南北相对的是幽临洲，涵江洲，东西相望的则是飞沙洲与薄山洲。
　　显然，飞沙洲正是齐王的领地。
　　青桐被吵醒，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裴渊打开门，兰柯赶紧帮屋里的人收拾东西，“你们可还有什么要拿的，没有就快些穿上衣服，出城！”
　　宁扶舟疑惑：“兰柯，你不走么？”
　　兰柯轻微摇了摇头，笑道：“我还要等陆老板回来，一起走。”
　　“扉之既已出门，必定比我们早一步得到消息，如何还会回来这里？”
　　“他叫我在这里等他，说回来陪我一起点竹灯。”
　　裴渊歪了歪头，这听着就不是一个什么正人君子的样子。
　　兰柯微笑，再微笑。
　　宁扶舟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对着兰柯微微颔首，“那兰柯，我们就先走了，你多加小心点。”
　　“这个陆老板是男的女的，听说它风流多情，又长的俊丽无双，男女通吃，情人遍天下。”裴渊四人出了靡靡楼一路向南去，边走边问。虽听闻的不多，但那么一耳，八卦这是唯一古今贯通的乐趣了。
　　“裴姑娘……”宁扶舟好笑道，“你这种心思倒是活跃得很，这都是传闻，陆老板是男子，他只是行事风格豪放了点，他的情人唯一的情人，就是兰柯。”
　　青桐惊讶：“相好？！可他怎么还跟别的人出去玩？”
　　宁扶舟想了想表示他也不是很明白，“但是扉之是很喜欢兰柯的。”说着侧目瞄了眼裴渊。
　　没错，这个时代的人不忌男女婚恋，但只限于中底层人民，高门大户眼高于顶，看不起龙阳之好，又是普遍的理由—无法生育延绵子嗣。
　　唠嗑结束，青桐好奇并乖乖的牵着墨江城，一觉醒来身边的人神智直接离家出走，青铜倒是与他交流无碍，两人一直在偷偷摸摸的窃窃私语。三人选择往涵江洲方向去，“跟我去寒山吧，师父不知道有什么事，眼下也不知去了哪里，小师弟也可以暂时在寒山安顿下来。”
　　青桐不介意，去哪里都行，有个住的地方挺好的。
　　“这位墨公子呢，”裴渊指了指一直无声跟在青桐身后的墨江城。
　　此时，青桐从混沌中微微清醒，将自己从两人的闲谈小话中抽离，墨？姓墨！“哪个墨公子？！”
　　“你的大英雄吧，大概是。”裴渊隐约记得，这个小伙子有个从军梦，他的梦中……英雄是个身披黑甲，头戴银盔的大将军，大将军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墨江城，是青铜每次都会在高兴或悲伤的时候念念叨叨一遍又一遍安利给裴渊的人。
　　“墨将军！天呐，是城江军破城了么？！怎么可能，墨将军不会干这种事的！”青桐难以置信，边拉着墨江城跳过身边的断壁残垣，边大声的喊着。
　　裴渊反手拍在青桐的背上，“别大声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谁么？！还有，不是你给我说的城江军破城么，你自己还不相信！不过好像不是城江军，是齐王。”
　　宁扶舟好笑的看着两个小孩的打闹，少年将军的名头当然值得少年人崇拜。
　　被拉着跑的墨江城，头上仿佛有一大片的乌云，电闪雷鸣，下一刻就要爆发出来。
　　裴渊三人并未注意到他的神情与气势，一路上越往南去越荒凉，人越少，地上趟的人越多。
　　“咋回事，一路上没有看到一个士兵，从出楼开始，都只有城里的人到处跑，这里怎么都是……死人。”裴渊一手捂住嘴鼻，胃里有点难受，三人一路南行，临近南门关口，满地横躺着老人，小孩，妇女的尸体，却唯独不见青年。
　　宁扶舟拿出一个白色的帕子，给裴渊围住，“这是草木熏香的，可以掩盖血腥味。”宁扶舟像是见惯了生死的场景，让江湖人人称赞的神医，此刻却神色平淡的像一尊神佛，不见悲喜，不予怜悯。
　　一声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后方穿来，“是齐王手下人，一剑毙命，他们在强征兵马。”不知何时被松开的墨江城蹲在一旁，一手合上了一位老人的眼睛，一手缓缓攥紧。
　　三人同时沉默了下来，裴渊小声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眼前突然气势翻了个的墨江城，仿佛人格分裂？青铜更是一脸懵，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下意识说了句：“这才是城江军将领的样子！”
　　宁扶舟直接走上前，“墨兄，小师弟！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躲，这里看样子已经被军队扫过，南城门大概被围了。”
　　墨江城神色有些尴尬，抱拳低首：“宁公子，让你见笑了。”墨江城与宁扶舟算起来一共见过两次面了，第一次他在关外收到母亲病重的消息，却无法脱身，心中苦涩难耐，在江边喝着烈酒哭成狗被撞见；第二次正是这次被人暗算从临江仙顶楼掉落，又在他面前露了痴傻。
　　宁扶舟也没多言：“令慈的身体看样子是恢复的不错了，而且你身上的酒气倒是一如既往的严重。”，宁扶舟叹了口气接着道，“你是城江军的脊骨，身上却被人种了三花叶，你可知三花叶，一叶一种性，第一叶是你原本的样子你会记得三种性格所做的所有事，第二叶与第三叶也是人格独立拥有记忆，你已经暴露出来的第二叶是天真与痴傻，第三叶还不知如何！”
　　裴渊睁大了眼，人格分裂竟然是因为中毒？！
　　宁扶舟拍着手里银扇，“三花叶近百年都没在江湖上出现过，也很少为人知晓，而且种毒的条件及其苛刻。”
　　裴渊下意识接道：“神经性的毒素？”
　　宁扶舟弯了眉眼：“神经？大脑么，是也不是，的确是根在脑，但是过程我就不明说了，反正这毒麻烦的很，基本没有痊愈的可能性。”
　　青桐紧张的握住宁扶舟的手：“师兄！怎么办啊，真的治不好了么！”
　　宁扶舟抿嘴而笑：“天下没有我治不了的病，解不了的毒……”说完后产生了可疑的迟钝。
　　裴渊又忍不住开始默默思考，墨江城叫宁扶舟公子，他是不知这是个神医嘛。
　　说来也巧，宁扶舟第一次与墨江城见面，是他救了个街头小混混，可这小子忘恩负义竟然把他忽悠到暗楼里又差点给卖了，没见识的贫民小户哪里识得江湖神医，甩着轻功逃出来，用自己一身金红的大衣悄悄换了麻布粗衣脸上又摸了一层灰，跑到江边就偶遇了嚎啕大哭的少年。而此时的宁扶舟，披着黑色大斗篷，灰色布衣勾丝独具一格，扇子别在了腰侧上，偶尔显山漏水银光阵阵……宁小神医就一直这么落魄又潇洒着。
　　不过眼下叙旧不太适合此地的场景，过于血腥。
　　只，嗖——一声，一支黑羽箭破空而出，打断了几人的回忆与交流。
　　“闪开！”墨江城一脚撂倒青桐，扑向宁扶舟，裴渊踉跄倒退一步。利箭是冲着墨江城而来的，宁扶舟三人恰好在箭轨处，箭斜刺入地面。
　　四人不得停留，立刻换了方向，继续前进，南城门的方向不能选，墨江城领着三人向西出发，从西城门跟着人群躲了出去，一路上冷着脸。
　　“你拿着那箭干什么？”裴渊四人跟着人群挪动着向郊外晃悠，宁扶舟手里却一直把玩着那支黑箭，裴渊低头看了眼，一支箭两个箭头？
　　四人避开人群，找了个河边停下，宁扶舟对着箭尾轻轻一拨，箭身徒然裂开，变成了两支！
　　“暗影双箭”墨江城倚在一棵树上，双手抱胸，身上戾气越来越重，表情也越来越冷。
　　三人对视一眼，青桐担忧道：“师兄，这是第三叶么，怎么办，我们去哪里用药！”
　　“你们是何人？！”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略有些头疼，除了本性的墨江城能记得发生了什么，其余的墨小傻跟眼前的墨小冷必须要当成完全不同的人对待。
　　墨小冷并不信任眼前的人，略有些奇怪的组合，两个少年一个少女，武功稀松身材弱小，也就只有那位身披斗篷的少年可堪入目，边思索边暗戳戳的点了点头。
　　裴渊看着墨小冷盯着宁扶舟自己默默点头，不知道脑子里又想了些什么，低声问宁扶舟：“这个毒，他的人格换得也太快了点，如果他不信我们，你怎么给他解？”
　　墨小冷的眼神嗖得一下就对准了裴渊，“我听得见，这个距离，你说得再小声也避不开我。”
　　裴渊：......这是个大实在人。
　　宁扶舟也没办法，从前只听说过这种毒，还未真正见识过，只能猜测道：“三花叶有记载的内容并不多，关于实际表现出来性格记载就更少了，眼下墨小将军怕是本身也有什么病症或者毒性与三花叶相冲了，二者抵抗使得三花叶毒性发作间隔骤短，发病的原因也不一样了。”
　　裴渊：“抵抗的话，能再来一个毒互相抵消么，墨小冷这个样子，‘眼下’真的看得我像个死人一样.....”既然怎么样他都能听到，索性也不避讳了，话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出口。
　　宁扶舟跟青桐听着墨小冷这个称呼，二人苦笑不得，青桐：“墨...咳，如何能让墨将军信任我们？”
　　宁扶舟跟裴渊异口同声：“等。”
　　青桐疑惑，裴渊跟宁扶舟对视一眼，笑了出来，闭嘴移开了视线，宁扶舟则好笑的解释道：“既然墨小将军的毒性发作迅速，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只要保持在其本性出现的时刻赶路跟解释就好，”说着抬头看了看太阳，“再等一个时辰。”
　　——————墨小冷自成结界，靠在远离三人的树上静静的抱胸听他们讨论自己——————
　　三人在河边嘻嘻索索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时间恍然而过。
　　忽而传来墨江城深深叹气声，听着这深沉的口气，三人便了然。
　　墨江城缓缓靠近河边的三人，夕阳下遥遥远望，对宁扶舟又放柔了声音：“宁小公子，之前你救了我母亲，现在你又帮了我，多谢，但我除了城江军之外再无身外之物，日后若有所需，不违忠义、仁善，必听君差遣，终我所能！”
　　宁扶舟看了看裴渊，又看了看墨江城，说：“我有一法子，能解你身上的毒，不需要用药，就是可能会身体虚点。”
　　墨江城一愣，双手紧紧抓住宁扶舟的肩膀：“若你能解我身上的毒，我便……”貌似没有什么诺言能给的了，皱了皱眉，在宁扶舟耳边低语道：“江城内乱患，为局中局。”又顿了顿：“事后能允得，荣华富贵，旦凭君意。”
　　裴渊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宁扶舟长了一副雌雄莫辨的脸，年龄小皮肤嫩，性格软没脾气，墨江城看起来要比他们三人都大一些，个头也高，但是看着宁扶舟的眼里却隐隐有着敬佩。
　　青桐靠着裴渊：“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裴渊没答，只是也悄悄斜眼看着青桐望向墨江城的眼神，心灵的窗户上写满了字，她看不懂.......
　　宁扶舟拍拍墨江城的手，“放心吧，等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我就帮你解毒。”
　　墨江城突然眨了眨眼，冰块脸翘起了嘴角，开口跪：“城城饿了”。
　　“……”裴渊头疼的单手撑在树上，吸气又叹气。
　　宁扶舟尴尬的收回自己的手，放下肩膀上的手，对剩下没眼看的两人道：“这个，除了时辰，可能还有某些奇怪的刺激，言语或者行为......会加速性格转换”声音越来越小。
　　青桐欲言又止，上前两步又默默退回来。没有办法，宁扶舟只能好笑着：“我们先进山，祭五脏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