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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红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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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月——”
本不会出现的声音。
鱼幼月望向穆晚声的方向,看到的是他拖着病躯不管不顾跑来的情形。
他的脸色那样不好,还有几分要哭的样子。
鱼幼月眼前一黑,没来得及跟他说上话就昏死过去。
原来只有主角才配有临终遗言。
阮如月抱着鱼幼月跌坐到地上,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几乎没有声息的面容。恍惚间抬起手,手上是温热的、从幼月身体里流出来的血。
她将鱼幼月搂紧,痛苦地哭出声来。
都是她没用,这和当初祖父为了保护她被魔物杀死有什么区别?
唐舒雨亲眼看着鱼幼月被掏了心,血溅了一地,空中都是她的气息。
修士入仙界,便会生出道心,她肉/身虽死,道心犹存,能帮她拖延一段时日,只要去到红丘,找到那只界外的狐狸,幼月不是不能活。
唐舒雨捏紧怀里保命的符纸,抬手如抛沙般朝食人魔扬去。
穆晚声面无表情地出现在食人魔的对面,月光下有一种死寂般的杀意。拔剑出鞘,割得却是自己。
才愈合没多久的掌心被放出一条血口,血液压弯了表皮,迫不及待地浆淋在地。
食人魔似乎意识到他的血代表着什么,转身欲逃。
血在地上迅速蔓延,将食人魔包围,上下围成一个血笼。血发着红光,每近它一寸,它的哀嚎声便越凄惨几分。
不够。
穆晚声死盯着那丑陋的魔物,眼尾如血色。不像仙界修士,反而像魔域中人。
食人魔越来越痛苦,最后失了理智,竟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求饶:“殿下!放过我吧殿下!是你让我在人间做这些的!我是服从你的命令啊!殿下!饶了我的命!我膝下有个十几岁的孙儿,没了我他活不成的!殿下!”
血笼彻底贴着食人魔,将它缠在其中,片刻如利刃般,将食人魔削成了毫无规则的肉块。
遍地都是绿色的血,求饶声和哭喊声随风散了。
回神,血还在掌心不住地往下流,多日来的痛苦在此刻得到释放,他许久没这样舒坦过。现在全身上下异常爽利,唯一还在痛的地方,是心。
鱼幼月想要又舍弃了的心。
阮如月惊恐地望着他,见他走近,不由自主向后退了退。
穆晚声敛眸,将鱼幼月从她怀里接了过来。
唐舒雨撇下扔了满地的符纸不管,不顾形象爬来穆晚声身边,盯着灵力渐渐消散的鱼幼月,“穆晚声!她还没死!在修为散尽以前,还有道心撑着!”
穆晚声漆黑的眸里闪了闪,声音低沉嘶哑:“她……没死?”
唐舒雨应声,指尖飞速点了鱼幼月几个穴位,“现在你带她去红丘!找到一只自称修士的狐狸!它是界外之物,说不定能救!”
眼泪随着点头的动作滴落,穆晚声抱着鱼幼月起身,用念力浮着路勺,踩在浴血的玄邪剑上。
他没有管唐舒雨和阮如月的去向,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考虑那些。
唐舒雨目送他御剑离开,拉了瘫坐在地的阮如月一把,淡声道:“如月姑娘,没事了,起来吧。”
阮如月站直身体,浑身发抖,“晚声是怎么了?他是走火入魔了吗?”
唐舒雨道:“血术而已,不至于入魔。”
他捡起食人魔的内丹,收进专门安置这些的灵囊里。使了清洁术,将地上的污秽清理干净。
阿韶进了厨房便没出来过,唐舒雨推开门,见他在角落里缩成一团,正对着的是一个剖了肚子的面目全非的孩童。
唐舒雨什么都想明白了,温声道:“不怪你。”
阿韶用失了焦的眸子看他,里面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像死人一样。
“那——竟然是我的药。”
“原来我的命,是用别人的性命换来的。”
“那又如何?活下来了就是你的。”
唐舒雨的话近乎残忍,无情得令人胆寒。
阿韶蓦地笑了,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来,“是吗?”
他本以为,阿婆虽然是魔物,却心地良善。它养了他十多年,什么时候记住得它,什么时候就开始受它的恩惠。
可早知他唯有食以同类才能续命,还不如一开始就死了。
他怪自己无知,但绝怪不了阿婆。它救了他,养着他,惯他自由,给他生命,是他的恩人,他做不到为阿婆的死而感到快意。
阿韶无助地哭出了声,唐舒雨有空闲来这里看他,阿婆定然是被杀死了的。阿婆死了,他没有亲人了。
就算知道自己造了孽,他心底还是想活的。他怎么能这样?知道了这一切,他有什么颜面继续活下去?
唐舒雨一改往日轻浮神色,正经道:“我来是与你告别,幼月受了伤,我们必须快点找人救她。如果后面有唐家的人赶来,你不用搭理他们。”
阿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唐舒雨体谅他年纪尚小,接受这一切需要时间,便率先起身,给他留了独处的空间。
才踏出厨房的门,便听到一声撞击,心中一惊,转身,只见阿韶仰倒在地,额头破了个口子,眼角的泪还没流干。
……
御剑三天三夜,到了红丘狐狸洞。
鱼幼月虽然闭着眼,却什么都能听到,什么都能感知到。没了肉/身凡心,只依靠道心维生,冯虚御风,反而更接近仙的境界。可她终究是人,不是仙,没有心,现在一切的灵悟都是回光返照。
她知道穆晚声抱了她一路,知道他不时在哭,知道他站在狐狸洞口求狐狸救她,知道他等不到狐狸就一直在洞口傻站着。
他大概看起来很惨。
哪怕他不喜欢她,能做到这个地步,她这一世也值了。
狐狸最终接见了他。
它满口谎言,每句话都要人猜。一会儿说能救她,一会儿说救不了;一会儿说太阳从西边升起开了,一会儿说星星在惩罚夜游的人。
后来像是唐舒雨赶来了,给它臭骂一顿,拿出了什么稀世珍宝与它做交易,狐狸这才答应。
狐狸捏了捏根根分明的胡子,对穆晚声道:“看在唐小弟的面子上,我可以救,但是要你把心剜出来才行。”
它将毛爪子点在穆晚声的胸前,描画了一个大致的轮廓,语气漂浮不定,“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也不行,别剜坏了。”
唐舒雨愤怒地以剑指它,“知道跟你讲不了诚信,但没想到你这样无耻!起魂珠已经给了你,你竟然还敢觊觎修士之心!”
狐狸无奈地举起双手,“不是我失信,想救一个没了心的人,只有拿一个新的心脏填进去,唐小弟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利剑出鞘,发出了短暂的金属嗡鸣。穆晚声木着脸,将剑对准自己的心口处便要刺去。
阮如月用法笛打偏了他的剑,哭过的眼眶干涩发红,“不行!晚声,你不能听它的!万一它要是骗你,你就没命了!!”
狐狸摇摇头,摊手,“你不希望他冒险,那姑娘的心也是一样的,只要是活蹦乱跳的心,都可以。包括唐小弟的。”
阮如月脸色青白,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一个音。
唐舒雨面色凝重,也不肯轻信它,把自己的性命交出去。
穆晚声什么也没说,只是再一次把玄邪剑抬起。
阮如月依旧按着他,坚决道:“不行!”
狐狸抱着手臂,袖手旁观看他们的互动,目光嘲弄而讥讽。
鱼幼月用尽最后的力气,掀开眼皮,眼泪比话语来得汹涌。
她指着狐狸,虚弱而哽咽道:“穆晚声……我不要你的心……你把这狐狸杀了……我要它的……!”
狐狸脸色一变,“你疯了?是不想活了吗?”
鱼幼月气若游丝,却还有气人的心思。她做出了“笑”的表情:“死了……就死了!我死了……有坟住!……你死了,穆晚声就把你吃掉!他……最喜欢吃狐狸肉了!想要……他的命?我死了!也不会让你得逞!”
“你!”
狐狸眼睛四下乱转,算盘打得人尽皆知。它心里明镜一样打不过这群修士,只好换一种方式劝她:“你这样为他好,是爱他吧?可是我看出来了,他心里可没有姑娘你啊。”
鱼幼月听着心里便起了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个,是故意恶心她吗?
“穆晚声!杀了它!”
喊完这一句,耗费了最后一口气,她彻底昏了过去。
见几人形色各异,狐狸意识到自己碰了雷区,连忙告饶:“别别别!不就是一颗心吗?我补补就好了!”
它对阮如月道:“补心需要心头血,这个总给得出吧?”
阮如月渐渐松了手,沉默不语。
穆晚声剑起血落,一声不吭,切心的痛楚抽干了他脸上最后的血色,豆大的汗珠从鬓间生出又滚落。
他想到刚刚狐狸的话,想起鱼幼月弥留之际的最后一眼,竟然觉得眼下这般还不算痛。
穆晚声使了力,豁大伤口,血迅速涌了出来,异常浓郁的红色血滴不断浸染他的衣襟。
狐狸将血一滴滴聚来掌心,触碰到穆晚声血液的瞬间,眼里放出了精光。
这可不是一般的血。
是他的血脉。
还是心头血。
它近乎兴奋地仰头,一饮而尽,舔了舔嘴巴,眼睛笑得眯起:“放心,有了你的血,我会把她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