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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 ...

  •   花老爷怒斥歧视
      走方医男士不医

      “皑皑檐间雪,疏疏落枝梅。萧萧庭中立,肃肃听风竹。”花老爷伫立在庭院铺设齐整的青玉石砖上。他已站了将近两个时辰,明明心急如焚,却不自觉地作起了诗,看不出半分焦灼之感。
      期间,他无数次想要踱步,想要大喊,甚至想把博古架上的宝贝们一个一个狠狠摔在地上,但他什么都没做,仍旧像根木桩子一样扎在地上,面色凛然如染霜青松。
      “老爷,紫菀回来了。”小厮君影引着一个紫衣丫鬟进了院。花老爷如梦方醒,端着步子踱过去问:“怎么样?那人靠谱吗?”
      紫菀轻轻喘着气,显然是一路小跑回来的:“老爷,那位衡姑娘真的神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她就知道我有病。”她忽然察觉这话说着像在找骂,连忙改口道:“我不是有病,我挺好的,就是每个月特定的时间会倍感乏累……”
      花老爷听她前言不搭后语,打断道:“别急,慢慢说。”
      紫菀缓了缓气息,道:“我今儿到的时辰有些晚,衡大夫四周围满了人,去瞧病的姑娘们排了好长的队,我就先围过去看了一会儿。她看诊的速度很快,腰酸腿疼这样的小毛病一眼就能看出来,只有略复杂的病症才会诊脉;她问诊时好温柔,有位头痛的小姐心情不好指着她骂她都不生气,只用两针就治好了病,临走时她还摸了那位小姐的头,我也好想被她摸头,她的手又白又软还带着几分药草的芳香……”
      “说重点。”花老爷拉住了越跑越偏的话题,紫菀这丫头聪明伶俐,就是太过花痴,他万分庆幸当年没让她去照顾七童。
      紫菀继续道:“等人都散了我才想起来我要看病,但我知道我本来没病,事实上我也确实没病。不过衡姐姐瞥了我一眼对我说:‘你都来了,还怕羞?这事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没明白她的意思,她又说:‘你是大户人家的丫头吧?暑热时少用点冰块就不会那么疼了,记住,别贪凉。’我才明白她看出来我痛经,啊不对,是定期会倍感乏累。她拍了拍桌边的空凳让我把腿放上去,然后告诉我一个穴位叫三……糟了,三什么来着?反正她揉了揉那个地方,她的手像春风般轻柔,像烛火般温暖,我仿佛沐浴在阳光下,我也确实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下……”
      “……行了我听明白了,你回去吧。”花老爷受不了紫菀的废话汇报,挥挥衣袖把这蠢丫头撵走了。
      听她的描述,那位衡姑娘应该是个靠谱的大夫,但问题是这丫头的话有点不靠谱。花老爷叹了口气,病急乱投医,他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竟然会认真考虑请一位江湖铃医给幺子看诊。
      第二天他还是差君影去小楼里把幺子叫了回来。
      花老爷有一位夫人七个儿子,夫妻恩爱美满伉俪情深,儿子孝悌恭顺芝兰玉树,只可惜十全九美,唯一让他忧心的就是小儿子七童的眼睛。
      七童七岁时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请了城中所有的名医才将将保住性命,本来一双明亮的眼睛也几乎不能视物了。从那之后,花老爷差人遍访各地、重金相邀,却没有一位名医能治好七童的眼睛。
      花老爷和花夫人痛不欲生,恨不能以身相替。七童却最先接受了残酷的现实,他从失明之后从未哭闹,反而在名医们一次次的愧退后安慰父母:“不过是看不见了而已,至少我还活着,还能听见花开雪落,还能感受春暖冬寒,等我长大了还能给爹和娘尽孝,这样已经很好了”。刚满十二岁的孩子好像一瞬间就长大了,花老爷和花夫人为了不惹幺子伤心,便不再查访名医。一转眼十年匆匆而过,杭州府莫名冒出来一个走方郎中,在民间反响甚好,花老爷听着外界神乎其神的传闻,终究忍不住动了心思。
      花老爷照了照沉香木松鹤延年雕花屏风旁立着的镶玉等身银镜,对身上的流黄锦缎皱了皱眉,让小厮银边拿了件棉麻袍子。那小大夫是个姑娘,穿得太贵气有以势压人之嫌。可即便换上蓼蓝棉衣,不事生产的双手和满面红光的气色也是掩盖不住的,小大夫敢独身走江湖,眼光必然老辣,怕是一眼便能看出他的来历。
      花老爷像是前去幽会情人一样对着银镜和衣柜左右为难,这时君影来报,七少爷来了。
      看着一身秘色云锦如温瓷暖玉的小儿子,花老爷放弃挣扎,换回了最开始的流黄锦衣。
      七童对父亲的反常行为十分困惑:“爹,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花老爷吹了吹胡子:“陪爹出去走走。”

      花老爷带着儿子在街上闲逛,很快便看到街头支着桌子打着幡的诊摊。桌边端坐着一个身着白色劲装、皮制束腰的姑娘,青雘色的裙摆贴合修长的腿自然垂落,漆黑的长发用一支素黯的荆钗随意盘束,腰间别着一把银色串铃;桌上垫着一块白布,其上半铺一块近两尺长的布卷,乌缎绘制白羽孔雀,其间插放着各种医具;医卷旁放着一块脉枕,形状竟是个伏卧的憨憨狍子,另有两管笔、一方砚、一叠纸散乱地放在一边。
      一个挎着竹篮的妇人起身连连作揖致谢:“神医你前几天开的那副药真的见效了!我家那口子说我嗓门都大了不少。”
      衡姑娘向她摆了摆手,又对排成长龙的姑娘媳妇们道:“今日收工,大家回去吧,明日再来。”
      离诊桌最近的一位杏红衣袍的姑娘问:“姐姐怎么又提前收诊了?可是有什么急事?需要我帮忙吗?”
      衡姑娘道:“是有些私事,不过问题不大。我看你们都没有急症,明日再来吧。不好意思让你们白等了,明日诊金免半。”
      长龙散尽,站在远处偷瞄的花老爷带着儿子走过去。衡姑娘停下收幡的动作,柔若春水的眼睛打量着花家父子:“有事?”
      花老爷拱了拱手:“是有一点不情之请……”
      衡姑娘没等他说完,一抖玉白的手将卷好的幡旗展开,指着上面的字问:“您识字吧?”
      花老爷本欲再开的口卡在将开未开的尴尬位置。方才太过紧张,他根本没注意幡上的字是什么。七童看不见,可他的老眼并未昏花,那幡旗上分明写着四个飞扬奇诡又无情无义的大字——男士不医。
      衡姑娘右手执幡,左手拿起腰间别着的串铃轻轻摇晃,铃声清悦脆响,两片嫣红温暖的嘴唇却吐出一串冰冷彻骨的语句:
      “江湖游医,诊费随心。欢迎女士,男士不医。”
      花七童听完这话不禁失笑,他终于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开口劝道:“爹,这位姑娘有规矩,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了。”
      花老爷不甘心,这种莫名其妙的规矩他实在不能接受:“男的怎么了?凭什么不治男人?”
      衡姑娘把打开的幡旗又卷了起来,动作颇有几分漫不经心:“医术记在脑子里,脑子长在我身上,我不想治就不治咯。”
      她的咬字含着一种美妙的音调,如雏凤清鸣浅唱般宛转悠扬,让听者如沐春风。花七童头一次听见如此特别的发音,这种腔调应该是受过严格的训练有意培养而成。
      花老爷语气透露出几分哀求:“姑娘行行好,你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提,能办到的老夫倾家荡产也会……”
      衡姑娘又没让他说完:“即便有一百座金山我也是那句话,男士不医。”
      这女人太无情了!花老爷指着她:“你这是歧视,性别歧视!”
      衡姑娘笑得灿若春花,轻寒的冬日仿若回温了几度。她不紧不慢地收拾着诊具:“对呀,我就是性别歧视。看您的衣着,家境想来甚为殷实,世上有那么多不歧视男人的名医,愿意为令郎治眼睛的自然不会少,您大可不必来我这儿吃闭门羹。”
      花老爷顾不上生气,他听到了了不得的事:“你,你看出我儿子有眼疾了?”花七童自小要强,失明后勤学苦练,不仅文才武功一样不落,听力也灵敏非常,行动几乎与常人无异,不知情的人根本发现不了他是个瞎子。花老爷未曾谈及患者是谁,也没有说过儿子的病情,这位衡大夫竟只瞧了两眼便对花七童的情况猜了个大概。
      “令郎的情况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吧。”衡姑娘丝毫不觉自己一句话间接骂了多少人。她将百草医卷背在背后,收好幡旗和脉枕背起药箱便要离开。
      “姑娘,大夫,敢问尊姓大名?”花老爷不想得罪这个性子有些古怪的铃医,他打算长期作战,先问清楚这姑娘叫什么再做打算。
      衡姑娘看了看花七童,道:“本来呢,男人是不配知道我的名字的,不过令郎长得这般温婉可人,我勉强破一次小例。”
      花七童无奈笑道:“在下花满楼,‘鲜花满楼’的花满楼。”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衡姑娘道,“我姓衡,衡清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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