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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龙离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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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做过天地崩裂的梦,却未想过有一日,这苍穹当真会坠落。
东方的天幕下,日轮迟迟不肯现身。
“已近凡界卯时,为何仍不见炎鸟引日飞来?”
神雾弥漫,天界朦胧,那端坐于玉座之上的帝君面目模糊着,却将各神众仙颜色瞧得分明。
“日神向来恪尽职守,引日送日从未出过差错,今日确实反常,”刚刚送月归来的太阴星君月姑袅袅步入,一身清寂流光自妆容颜,“方才阴阳交替,却始终不见炎鸟出现,臣不敢耽误了时辰,只得先行送月而去。”
“月已落日未出,凡界岂非正处极夜,”一句轻声低语并未逃出帝君耳力,转目瞧去,原来司命星君正拉着巨门星君咬耳朵。
“报!”派往日宫探查的天兵去而复返,低眉匆匆而入,“太阳星君不在殿内,扶桑树上亦不见十二炎鸟栖息。”
“阴阳失衡,必生祸乱,”巨门星君的大嗓门将’窃窃私语’声如洪钟地倒了个底儿,司命星君顿觉耳内嗡嗡作响。
立于大殿东向的木德真君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将一段枯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在手心,兀自离神。
“岁星,”帝君显然并未任他高高挂起,“日出东方,你身为东方主神,倒是悠闲得很。”
木德真君忙忙行了一礼,正欲开口,又一天兵急急奔入,掠出一道疾影:“禀帝君,青龙正神座下亢金龙求见,言之十万火急。”
殿内几十道探究的目光四面八方地齐齐射向木德真君,慌得他忙不迭地摆着两只手:“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寒意凛凛自玉座上覆下,各神众仙倏时闭了嘴。
步履虽急,却不乏沉稳,来者已入殿中。轻目扫过,见得银发黑袍,眉锋目利,下颌微微抬起,不卑亦无亢。阔背略屈,沉厚的嗓音乱了一殿的静默:“帝君,十二炎鸟坠入震时渊,日君为句芒神鞭所伤,元神破损,臣勉强收住其三魂,从速赶来,请帝君速为施救。”
说时,两手一分,一团浅青烟云缭绕散开,几缕着色或浓或淡的赤色游走其中,缓慢又迟滞。
木德真君只觉自己被盯成了个筛子,苦着脸道:“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眼见那赤色几近消散,月姑出列道:“请帝君先为施救,再查问不迟。”
“日君乃句芒神鞭所伤,非上古六神与帝君之力难救。”木德真君见缝插针地跟上一句。
似日穿云隙,月行雾霭,那神光轻如初风,由无形幻出有形,无色却千万色。赤色三魂自浅青烟云中脱出,纳入神光,重归帝君手中。
“句芒神鞭佐青龙正神镇守东方,一器一神长宿震时渊,以守天地之稳,自古如是。若非天帝召见,便是帝君亦难睹其真颜,”火德真君大步出列,高声道,“是以一应寻常事务皆交由木德真君打理。今日这般大事,不知真君为何只是一味地推脱不知?”
木德真君苦笑道:“真君此言说笑不是?震时渊乃青龙正神禁地,便是其座下七宿神将亦不得擅入,我如何能够得知其间变故?莫非荧惑老弟可以随意进入朱雀正神的重离墟不成?”
“岁星!”火德真君一向辩他不过,正待起火,却不想身形陡然一歪,出口一字断在舌下,“你……”
不止他站立不稳,一干神仙皆是东倒西歪。这偌大的神殿竟似被无形巨手擒住一般,狠狠晃了个来回。
司命星君白着一张脸,大了舌头:“如此大的力道,竟撼动了神殿,莫非是天劫将至?”
巨门星君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若是天劫,帝君怎能不知?何况这般神力冲击,哪路神仙的天劫会强悍至此?”
司命星君撇撇嘴,嘀咕一句:“便是帝君知道,他还会告诉你不成?”
帝君神目如电,早已瞧出万里之外,各神众仙不见他神情,只听得缓缓而言:“东方倾斜,亢金龙,震时渊内出了何事?”
亢金龙以一语破天惊:“青龙正神离位,已不在震时渊内。”
“什么?!”一时间,一向难得吵闹的神殿几乎掀了顶。
捺不住性子的巨门星君顾不得什么规矩,扯了司命星君的手臂,几步奔至亢金龙身前,仰着头急吼吼地发问了:“天之六神乃上古正神,自天地初开便镇守各方,代代如此。七万年前六方大战之后,六神更是长宿禁地不出。若是轻易离位,定会导致一方倾斜塌陷,下界生乱……”
“青龙何时离位的?”帝君的声音回荡在神殿,止了滔滔不绝与沸沸扬扬。
“今日句芒神鞭中的扶桑魂有苏醒迹象,是以引得炎鸟飞来。而日君追炎鸟入震时渊,被神鞭判为擅闯禁地者重创了神魂,”亢金龙简述前由,“因许久不见动静,臣以青龙正神所赐的护身诀进入震时渊,才发觉正神已不在位,而句芒神鞭竟已耗去大半的神力。东方倾斜,想必便是扶桑魂吸取天地之力修复神鞭所致。”
“句芒神鞭乃木神所化上古神器,且长久受青龙正神神力浸润,怎会耗至如此程度?”火德真君仍是盯着木德真君问。
亢金龙道:“若正神离位,能够镇守一方,神力足以支撑天地的,便只有这上古神器了。但究竟并非天生灵物,纵是扶桑魂苏醒,也只能是勉强维持。”
“镇守一方天地,需承万物之苦难,润生灵之枯竭。泽其生,受其亡,非神力无边不可为。句芒神鞭这般消耗,只怕青龙正神离位绝非三年五载而已。今日东方现倾斜之象,恐六方均衡将破,”月姑娥眉轻蹙,“帝君,当务之急,应尽快寻得正神下落才是。”
“日君重伤,但天地不可无阳,”巨门星君觑着时机将话挤了进去,“引日送日亦不能断,否则下界必乱。”
“十二炎鸟为认主之灵,除日君外,只有其始祖扶桑魂可对之施令调遣”木德真君叹道,“但扶桑魂长久沉睡,如今被迫苏醒修复句芒神鞭,又失了青龙正神护佑……只怕并非易事……”
“帝君,何不请朱雀正神出手相助?”月姑禀道,“十二炎鸟曾受其一息之恩,且与青龙正神一向交好,如今出此大事,想必不会作壁上观。”
帝君慢慢应了一声,道:“荧惑,先替本君送一道书去重离墟,带着回信来禀”。
神光一道,飞入手心,火德真君不敢怠慢,火急火燎地驾着神鸟直朝南边而去。
“岁星,”帝君语声幽沉,“你可知罪?”
木德真君后背一紧,抬手正要分辨,听得帝君又道:“身为东方主神,玩时贪日,得过且过。正神离位日久,你竟毫不知情,不言想法作为,犹在推托强辩!”
“臣……”木德真君心内叫屈,却又不好发作,一肚子话翻江倒海地,只是说不出。
“你与亢金龙,再遣一神将,限期三月之内,寻出青龙踪迹,”帝君不容分辨,“否则,自去堕神崖领罚。”
“臣领旨,”亢金龙谢恩,落眼去瞧那欲哭无泪的真君。
木德真君只好一同领命,丧着张脸跟着出了神殿。
“那个……”
不等他说完,亢金龙已纵身跃起,腾入云中:“真君先行,我去宣旨,我们三路分行”。
木德真君放下手,垂头行着,念念叨叨地:“正神啊,你再不回来,这天可真要塌了……”
恒山。仙门下属天穹谷。
人言天穹为山,它偏为谷。名不见经传又死要面子。萧謉以一卷书盖了脸,思绪在’食古不化’四字上头兜转反复。
根骨不够,入不得仙门。半句便判了他的命,断了他的路。
夜来辗转,并非时时避得开那人心本源的暗面,他实在是有些怨念的。想那仙门遍地,修道之人更是数不胜数,多少滥竽充数浑浑噩噩者,而天穹谷不过一介依附于青霄门下的散修派,怎地偏偏容不下他一人。心底多少抱着些疑虑与不甘,于是又去投了几大仙门,可无一例外地,皆以资质匮乏为由将他打发出了大门。垂头丧气地过了一个夏天,枕清风将他唤入谷中,给了他一个选择:仙徒。
萧謉闷闷地想,真是冠冕堂皇的好名字,沾着仙门的边,却只是个跑腿打杂的苦劳力,每月末领些度日的工钱并几颗仙丹。
那仙丹当真难吃的很,据说是青霄门修习之人所用,萧謉捏着鼻子吃了几个月,全部丢给了吾与。
既无根骨,要仙丹何用?
不想吾与倒是甘之如饴,吃得津津有味。
吾与是一头小狼,说起它,总是有点怪力乱神的意味。据父亲说,他出生那日,自落地开始便没命地嚎哭,一家人团团转地哄了整整一日也不见消停,一直啼哭至深夜,不知怎地忽然安静了下来,一双眼睛清清亮亮地瞧着窗外。家人顺着瞧过去,险些没将他摔在地下。窗棱上不知何时竟趴了只毛茸茸的活物。父亲定神细瞧了瞧,认出是只狼崽子,一身灰白相间的毛,半指长,才睁开眼睛不久,微阖着眼皮,定定地瞧着襁褓中的婴孩。只是那瞳仁颜色不一,一只澈蓝似碧落,另一只却是艳染如鲜血。父亲拿起根木棍意欲驱赶,正巧月隐云后,屋内火烛一瞬熄灭,众人七手八脚地重新燃了灯,再去瞧时,窗棱上哪有一物,而哭闹了一日的婴孩已沉沉入睡,眼睫覆着梦,安然恬静。
小狼每日都会出现在那里,说来也怪,每每它现身,哭闹的孩子总会安静下来,而后一人一狼静静对望。起先,父亲不停地驱赶它,那异样的瞳色令他想起那些肆虐横行的妖物。在孩子满月时,深夜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燃了大半条街,孩子的摇床塌在了屋脊下,绝望的母亲几次挣脱拦阻要冲进烈火之中。而后炽焰卷裹中,跃出了一道暗色的影,浑身浴火,步向她身前。火慢慢熄了,小狼将嘴里叼着的襁褓放下,孩子仍在梦中,毫发无伤。自那之后,父亲再未驱赶过它,孩子渐渐长大,不安分的性子令他几次遇险,却又因着小狼而化险为夷。
萧謉出着神,手臂懒懒地搭在小狼背上,按照寻常狼的寿命,它本已是垂暮之时,可它却仍如个小狼崽一般大小,同萧謉少时并无多大分别。
吾与,是他冥思苦想为小狼取名之时,小狼在地上划出的笔画。
他始终认为,吾与非凡间之物,而他们彼此的相遇,一定有着某种命定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