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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满目荒凉谁可语 ...

  •   时鹃对慕容月这个孩子的态度是显而易见的。她不干涉,不鼓励,不妄言,在翠鹃她们熬安胎药的时候默默飘过,在太医来诊脉的时候寸步不离,在慕容月恶心孕吐的时候悉心照料。
      陈风对慕容月是很头疼的,皇后也是才怀了孩子的,可是那厢除了吃多睡多之外一切安稳,他有时候过去看看,只觉得羌国小公主脸上又长出了婴儿肥,此外倒是一切都好。慕容月却是另一个极端,她吃的多,睡得少,吐的多,没几日眼角便有了淤青,她没日没夜的硬挺着,被折磨的实在心悸。
      太医倒是来看过,一边叹气一面颤颤兢兢的回报,“公主身体素来不好,三年落下的病根都没好全,如今病中又思虑过多,这孕期的反应格外强烈也是情理之中的。”
      陈风也知道她是心病,并不多苛责太医让他回去了。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他也低声的劝,“过去的事已然过去,你就放开心结,你愿意留下这个孩子我很高兴。谢谢你还愿意为我生个孩子。”
      慕容月由他抱着,嘴角却冷冷的笑。你站在我父皇的位置上对付我弟弟,还能这样安心的说谢谢?
      时鹃自始至终就在一旁束手候着,内敛的眉眼里什么也看不出来。慕容月从她身边路过的时候叹一口气,“时鹃,你是懂的是不是?你知道我在做什么?”
      时鹃只把手垂的更低,“公主,把银耳红枣汤喝了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了。”那是补气补血的东西,她亲手熬的。

      又几日,西北军已达城外。陈风开始忙起来,他经常召很多大臣前去议事。慕容月听说,也不过是过耳不闻。某个晴日午后,天光大好,她也心血来潮的让人备了点心,亲自往乾正宫送去。
      果然又在议会。那里面的大臣有认得她的的又不认得她的。慕容月听着里面传出的各种争执策论,便立在一旁联眉顺眼,一副温顺谦卑的样子安心候着。
      宋于洪也在这门口候着,两人视线相对时眼里都是彼此才懂的疏离。许久那朱红大门吱呀呀打开,各位臣子鱼贯而出,见到慕容月表情都是微微震惊,走到最后的,赫然是谪仙般的左相大人宫禹俞。
      “左相大人,”慕容月见他出来,退了半步对他略施一礼,“慕容月多谢左相大人前番救命之恩。”她说的是上次请大夫的事情。
      “分内之事不必介怀。”宫禹俞仙人似的挺着腰,眉头也未动一下。慕容月也不见怪,起身整整自己的裙角,嘴角的弧度落下来,她动了动眼皮,也未看他,“听说,慕容溪儿为大人添下一名千金,如今,也满月了吧。”
      宫禹俞眉头一皱,声音还是平静无波的,“你想说什么?”
      慕容月摇头,“到底我也是这孩子的姨妈,我只想知道我的外甥女可有了名字?”这世族的姑娘们啊,有名和无名的待遇简直是天差地别,溪儿,不知你的女儿是否可以入这个男人的族谱,不知你看上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
      “宫从从。”左相大人高贵的唇齿相碰,念出一个名字。“宫从从。”慕容月重复了这几个字,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挡在心口,再看左相大人,他硬挺而倔强的站着,眼里的光却同她一样模糊起来。慕容月没再讲话,带着人推门而入。
      “皇上。”她可以不跪他,这时便也不计较。亲手把那点心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到他面前,嘴里的话却和这场景半点不符合,“皇上要不要把我交出去呢?”

      陈风把她往身边揽了揽,抚上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你都听见了?在外面等了很久?”
      何止是听见?她亲耳听着那一群人指桑骂槐的讲她无心无肺,弑君叛国这等事都做的出来,这大战在即,谁还能容得下她?他弟弟是敌军拥簇的君王,那手握兵权的,是她的夫君。如何相信她,如何留下她?
      慕容月便自嘲的笑了笑,“本来只是想着天气好出来走走,不想听到这几番话。慕容月如今在天下人眼中义信皆无,我亲弟尚不可原谅我,又如何奢望这些朝臣没有偏见?”
      “陈风,我只有你了。我害怕。”
      她说的那些事,桩桩件件都是因为他,陈风只能把她拥进怀里,两个人紧紧依偎着,“月,我会保护你。”
      慕容月从他怀里探出头来,在空荡的大殿里泪眼婆娑的看着他,“我可以相信你吗……?我只有你……了啊。”一言未尽,她已经泪如雨下,“我最近总是做梦,梦见父皇皇兄问我为什么要杀了他们,梦见你的臣子冲进来要杀了我清君侧,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死,可是有人会动手的啊。”
      她哭的那样伤心,那情景又那样真实,陈风想起方才那些大臣们对她的不满,顿时也后背一麻,“月,听着,从今日起你就跟在我身边,不要回闪华宫了,跟在我身边,我护着你,就像从一样,懂吗?”

      至此,慕容月目的达到。
      之后的日子里,慕容月跟在陈风身边,小心翼翼谨慎式微,有时候陈风看了她的样子都会格外心疼,那是慕容月啊,他亲手摘下来的月亮,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天?他经常恍惚,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但慕容月从来都没再对他表露过什么,她帮他整理奏折,替他梳理脉络,抛开生命之忧,她还是那个叱诧风云的三公主。她对城内百姓的安抚策略都很凑效,这让陈风在节节败退的战局下轻松舒了一口气。
      可是危机该来的时候,总会到来。那天还是个晴好的午后,陈风难得的午睡一会儿,慕容月带了几个人到乾正宫外面散步。可巧就是那么巧,一个黑衣人从树上落下,致命的一剑直奔慕容月而来,万分紧急之时,是宋于洪推开了她,一击不成刺客败走,御林军搜遍皇宫只搜到一枚令牌,来自羌国皇室的令牌,有了那令牌,大岳羌国畅通无阻。
      慕容月低头替宋于洪按住肩上的伤口,太医还没来,她眼里的泪已经落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不会放过我的。我就知道你们羌人怎能容得下我。”
      那枚令牌,是云伞的。
      那云伞是羌国的一个小王爷,此刻正带军在前线御敌,双方已胶着多日。陈风对此震怒,却也不能拿他怎样。慕容月看着他紧蹙的眉头,“你以为他信任的是你,最后发现他信任的不过是颗棋子。你借他人之力复仇,他日比以百倍还之。现在,他不信你了,还是将我交出去吧。”
      陈风到底也是亲自上过战场的,顿时血气升腾,“羌人有用,焉知孤王无谋?来人,命左翼右翼军撤出战局,拉开战线。”
      “是。
      “陈风?”
      “最不济,还有孤王亲自上战场。”
      “慕容月只是想说,宋于洪这次受了伤,请皇上让他出宫去养伤吧。”
      “准。”
      自此,这场战争终于要结束了。

      果然不出三日,羌军全线败退。同时败退的还有朝堂的大臣,那些慕容皇朝叛降的人都开始闭门不出,哪怕皇帝亲自派人去问都没有回音。同时城内慕容皇朝要光复的留言开始四下流传甚至有人说,西北军能这么快打回来都是因为已经提前拿到了城防图以及布阵图,甚至有人认出来西北军拥簇的皇帝身边的那个人,宋于洪。

      “皇上。”慕容月见他来,未起身也未点头,仍在那火盆里点燃了纸钱,看它们一点一点化成灰烬。
      “是你吗?”身后有人悲戚的问。
      “……是我。”火光映着她的脸,她仍是平静而且祥和的。然后她站起身来,缓缓回头,“你还想说什么?说你曾经那样相信我?”
      她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我又何尝不是曾经那样相信你。”

      “原来都是假的。”陈风盯着她的肚子,眼里的光由疯狂转到平静,“我该想到,你怎么会为我生孩子?我们从来就没有过孩子。”
      慕容月没有答话,上前牵起他的手,其实这么多年,关于陈风的很多记忆都渐渐淡了,只剩下他宽厚的手掌,这只手曾牵着她走遍宫里的每个角落,握着她画下很多景致,可惜了,这么多年后,他却从没再握住她一次。

      她牵着这只手坐下来,十指相扣,察觉到自己的心里格外平静,“是我盗了羌人的城防图,交给宋于洪带出去。那个刺客是周莫。他亲自来的。”
      “知道了。”陈风格外沮丧的垂着眼。
      慕容月看着他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衰败下去,微微闭了闭眼,然后还是硬着心肠从桌下拿出一坛子酒来,满满斟了两杯。
      “其实当年的那个马夫,是你安排的,对吗?”她拿起一杯挪给他,语气平静的像是在唠家常。
      “什……么?”陈风接过那杯酒,却没反应过来似的,一时间迷茫。
      慕容月还能勉强的笑一笑,“你回来后,从来没问过我为什么,我便连心底仅有的一点侥幸都没有了。因为担心我不肯甘心跟着你,又仍指望着父皇将我指给你,所以叫人脏了我。你看,陈风,你从来也没相信过我。”
      陈风似是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番话来,喉头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夜色迷离,更衬得人心隐晦。他摩挲这手里的那杯酒,低声苦笑。“原来你,早知道了。”
      那曾经在他心头日夜呼啸奔走的人呵,原来真的已经走丢了。
      “你真的想不到那段时间我是怎样过的。我缩在宫里,不见任何人,只有陈娘娘会来为我弹一首曲子,她说,不管宫里的孩子亲情如何淡漠,但我毕竟是个姑娘,遇到这样的事,她愿意安抚我。”
      “还有父皇。这些年外界传我受圣上青睐,你因此恨透了我,可是你知道么,父皇他只是不希望没有依靠,他把我许给周莫逼着周莫娶我,他把舞阳令都交给我只是为了让他的女儿心里有所倚仗!”
      “可是你为什么要让我杀了他,你为什么要让我亲手杀了他啊!”她想起那杯酒,那垂落下来的手,这什么叛国什么弑君她通通不在乎,可是那是她的父皇啊!那是她亲手所杀的啊!
      她哭着,泪如雨下。
      陈风不能解释。他不能说他让她下狱只是想让她躲开那一场动乱,他得让她活着。他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哭到颤抖,而自己,已经不能去抱一抱她。

      “前尘往事,尽皆云烟。只是这代价太大,我们都已承受不起。”慕容月举起杯,含着泪对他笑一笑,“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陈风?”
      陈风看着她,其实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正如她所说,前尘往事,尽皆云烟。他们这一场风月之情,注定终结。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他摇摇头。于是慕容月同他轻轻一碰,“这一杯,我陪你饮下,从此碧落黄泉,只愿你我不相见。你死后,会曝尸三天,三天后,我会亲手将你收敛,交给你的妻子。”
      “这已经是我能给你,最后的体面。”
      “多谢。”
      一杯酒落在地上,陈风不能弯腰去捡。他拿起那坛子仰头灌入喉中,开始低声的笑。慕容月手里的那杯酒终是没有喝下去,她站起身来,抖好这衣上的每一寸褶皱,骄傲的走出去,舞阳令在她手里散发出翠绿的光芒,“动手吧。”

      大礿年志,平陈之乱后,新帝慕容青即位,立国号礿。后史对这位小皇帝的评价多是暴戾,但果决,狠厉,他在位时,皇叔慕容勋手握兵权,三朝宰辅周莫掌管朝堂,三人多番用兵打压羌国,直将羌国打出草原。然而野史中却经常提到一个名叫慕容月的人,履历不祥,但据揣测,陈风立大岳与慕容青改国号大礿都与此人有关。

      另有野史寥寥几笔提出,大礿开国者慕容青好男风,不然怎么这慕容勋和周莫都一生未娶,实则三人同行矣。

      大礿十五年,有宫氏女自塞外回到京都完婚。途径城外不想与仆人走散迷了路,幸亏得京郊阿汗大叔携妻相救,那妻子气质平和,令人亲切见之不忘,宫氏女心念恩人以图报答,不由多嘴了一句,“阿汗大叔,敢问您妻子怎么称呼?”
      阿汗大叔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妻子,那妇人却回过头来浅浅一笑,“我姓月。”
      “月婶婶好,我叫宫从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满目荒凉谁可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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