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错师弟之后》斯梨平

7、第 7 章

　　“有什么眉目了？尸体找到了？”
　　云淮见李沛一步一挪地坐了回来，又动了筷子，她也终于开了口：“不曾。但小五子他们探到了别的消息，临近的清安县也发生了盗尸之事。”

　　“……”
　　李沛看似低头挑面，但眼耳心神全贯注在云淮所说的话上。
　　云淮也不吊他胃口，继续道：“同样是停灵多日，下葬时发觉棺椁过轻，开棺后发现尸体消失。”
　　“但不同的是，这家人报了官后，清安县丞并未受理，不知与这家人说了什么将其劝了回去。”

　　李沛拧眉：“他们不想管？”

　　“这就不知了，不过小五子说，那户人是新搬至清安县不久，与同村人还不熟络，报官之前同村里正也来劝过。”云淮倒了盏茶推了过去，“村里人是这般态度，可能之前也发生过同类的疑案也未可知，那县丞是不想管，还是不敢管，谁又能说清呢。”

　　云淮一席话，似是将这桩案子外在的一层奇诡怪诞的壳子裂开了一条缝隙，让深藏在内里的深沉无垠的腌臜探出了头。

　　“李沛。”
　　李沛低眸沉思，闻声下意识抬头看去，与云淮对上了视线。

　　她的眉眼是平和淡然的，唇上却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那笑意太浅，好似秋风拂水，水面是凉的，但探手下去后率先感受到的是暖。

　　“张家已经销案，这桩案也不必再查下去。我说这些，也只是觉得你该知道。接下来无论你是想查下去还是想放手，我都不会拦你。有些事，你也不必太苛责自己。”
　　“总之师姐在这，你永远不用自己扛。”

　　李沛沉默半晌，转开视线看向碗里的面，闷声道：“这是你做的？”
　　云淮点头。
　　“难吃。”
　　“我的手艺确实算不上好，若吃不下去就别吃了，我去找厨娘再给你做一碗。”

　　汤底寡淡，面条夹生，实在算不上好吃，但李沛摇摇头，在云淮的注视下，夹了一大筷送入口中，没多久便吃得一干二净，汤底也不剩。
　　李沛放下筷子，连日来的颓气，还有被云淮一路拖拽的怒气全在一碗面的时间里消散殆尽。

　　李沛：“明日我会去一趟清安县。”
　　“好。”

　　*

　　清安虽是与松阳毗连，但境遇大为不同。松阳因匪患而贫困潦倒时，清安因行商队伍避匪改道而发了财，成了富庶之地。
　　连县衙都比松阳县衙气派不少，入门便是松鹤延年的照壁，鹤影金光熠熠，与日辉交相呼应，连堂内匾额也是金粉漆底，彰显阔绰。

　　没过多久，一道身影自屏风后转出，人未至语先到。
　　“李县丞，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清安县丞也是听说过李沛的来头不小，因此即便两人官阶相同，他也依旧不敢怠慢。
　　李沛也在打量他，细目厚唇，面庞中正圆润，长得好像佛像般慈眉善目。
　　李沛拱手还礼：“李沛见过曹县丞。”

　　曹靖赶紧答：“李县丞实在客气，早就听说镇北侯李公之子才学斐然，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两人打了一阵机锋，曹靖这才小心问道：“李县丞，今日何故造访？”
　　李沛答得直白：“松阳境内出了一桩奇案，在下听说两日前贵地也有类似案情发生，于是想来看看是否有可能是同一人所为。”
　　“李县丞说的是哪件事？”
　　“盗尸。”

　　曹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讶然，“还有这种事？”他叫来主簿，问道：“近两日可有人报案丢尸？”
　　主簿答：“回大人话，不曾有过。”
　　“没有？没有怎会让李县丞亲自赶来一趟，你再好好想想！”曹靖一拍桌子，喝道。
　　主簿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这才急道：“桃源村倒是有一桩错案，可后来已经查明是山狼作祟，并非有人盗窃。”

　　曹靖听完，堆起笑容再次看向李沛：“李县丞，你看……”

　　李沛漠然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地做戏，早就猜到会有此结果。
　　若这事真是一潭深水，清安县丞必定不会轻易露出马脚，再着过去了两日就算真有证据，也早被销毁。
　　单看这两人做派，就知道这件事的内里绝不会简单。

　　李沛笑了笑：“先不说是畜生犯案还是人为偷盗，那户人家曾丢了尸这事是确有其事了，曹县丞，对否？”
　　曹靖心里打起了鼓，面上却还笑着，“既然李县丞说有，那不妨我差人叫来那村里的里正，好好查问一番。”

　　“不必劳烦，在下可亲自去一趟。”
　　“也好、也好。”曹靖眼中闪过些许不耐，叫来了一名衙差带着李沛去了桃源村。

　　曹靖将人送至门口，背过身后瞬即冷了脸色，分明是同一张脸，但不笑时竟无半点慈悲相，更似凶恶罗刹。

　　“那张朋安不是说松阳县丞并无多少本事？可我看他是铁了心的要查下去。”
　　主簿凑近低语：“大人放心，那么一个毛头娃娃，真让他查他又能查出什么东西来？大人若实在担心，不如……”说着，他五指并刀，比在喉上。
　　“那可是镇北侯的儿子，你想什么呢！”曹靖嘴上虽是这么说着，但眼中一抹凶光，“不过他要真发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那也休怪本官心狠了。”

　　村名桃源，并且也确实村如其名。
　　李沛走来一路，发现这村中风景秀丽，颇有山野之趣，村民的状态面貌也极好，上至耄耋下至垂髫，人人脸带笑意，似乎过得十分安宁祥和。

　　见到衙差来了，也不像普通百姓那样恐慌，都会笑着打声招呼，偶尔有些小孩子会好奇地看李沛两眼。

　　“大人，到了。”衙差停住脚步，向李沛介绍道，“这就是您要找的那户人家。”
　　衙差上前敲门，半晌后自门缝后露出一个脑袋，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妪。
　　“谁啊？”
　　“方大娘，这位是松阳县的县丞大人，想找你问些事情。”
　　“问事，问什么事？老婆子什么都不知道！”老妪忽然变了脸色，浑身颤抖，神情恐慌。

　　“大人莫怪，自从她丈夫死后，方大娘便染上了痴症，好在有里正帮衬着，才不至于活不下去。”衙差说时正好有一人影向这边走近，于是便指给李沛看，“大人看，那位便是里正。”
　　里正已年近花甲，鹤发童颜，健步如飞，见到李沛身穿官服先是行礼，这才问道：“大人，发生何事了？”
　　“这位李大人是来问前些日子方家那事。”衙差解释道。

　　里正点点头：“大人问我便好，方家只剩下方罗氏一人，她又受刺激太大，说不清话了，左右前因后果我都知道，问我便是，大人，进去说话。”

　　里正推开方家的门，那老妪就躲在门后，见到里正反而平静了下来，对他的嘘寒问暖不时点头或摇头。

　　李沛在房内转了一圈，灵堂早已撤下，角落里不时还有零星几张黄纸。庭院窄小，屋中更是逼仄，并无内外堂之分，只用一座竹架勉强分出了两室。
　　李沛又看向里正与那老妪，年纪两人看着几乎一般大，但里正的态度十分奇怪，似乎是将方大娘当成自家亲戚一般妥帖照顾着，关怀备至，看不出半点做假的感觉。

　　“听说方家是不久前搬来此处，普通人无故不会离开故土，可知他们为何搬来此地？”

　　里正答：“大人有所不知，桃源村虽小，但却是个再好不过的地方，邻里都是和善人，无论什么事人人都能互相帮衬着，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在这里可都不是瞎说的，以至这些年来许多户人家都搬来了这里，方家也不是唯一一个。”

　　李沛看了老妪一眼，沉声问道：“可知方大娘的丈夫是怎么死的？”
　　方大娘浑身一抖，嘴唇嗫喏，喉咙里发出咕隆闷声，与李沛对视时浑浊霭眼里忽然留下一道泪来，顺着脸上沟壑落进了嘴里。

　　李沛一愣，心中闪过一丝异样感觉。

　　“大人莫要再刺激她了，”里正见状，拉着李沛出了外院，叹息道，“她丈夫会识些草药，是上山采药时被豺狼盯上了，村里人到时，已经被啃没了两条腿，方罗氏见了那惨象，一下子受了大刺激，背过了气去，再醒来就变成了这副样子，停灵时还嚷着尸体被偷了这种昏话，邻里劝过许多回是假的她也不听，还趁人不注意跑去县里报了案。”

　　里正又一拱手：“事情经过就是如此，没想到劳烦大人为此事还特意跑了一趟。”

　　李沛的目光从半开的门扉向内看去，日光只堪堪探过门槛便不肯再入，更深处则是无尽的黝黑，仿佛一方不见底的囚笼。

　　“既然已经了解了原委，那便告辞了。”李沛对着里正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离村时有个发梳成辫的小姑娘在玩耍时不小心撞到了李沛，摔倒在地也不哭不闹，乖巧地道了歉后便怯生生地盯着他看。
　　微风习习，日头正暖，面对幼童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李沛只能沉默。

　　无风夜里，案几上的油台忽地烛火跳动一瞬。
　　云淮轻巧无声地落在屋内。
　　“查到什么了？”李沛抬眼看她。
　　“都是普通人家，若说有什么奇怪的，大概只有这个了。”

　　云淮拿出一物，红绸包裹，打开后是个无口无鼻的泥像，高六寸，五官位置只有一只独眼，样貌诡异但又身披法衣。
　　其他部分只是粗雕，唯有那只眼睛栩栩如生，如一口漆黑深井，让人望之生寒。
　　“那村里人人家中的神龛里不供神佛，唯唯供着这一尊怪异泥像。”

　　李沛盯着那尊泥佛，忽然想起那方氏家中也有同样的神龛，立在竹架上，正对着那老妪摆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