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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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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城入夜很早,边境苦寒,可亦有那温柔乡引人一掷千金。
凉州的人都知道,嵇城珠光宝气楼里被称作“明珠美人”的玉生烟玉姑娘,有国色天香的美貌和技压群芳的好舞姿。
珠光宝气楼的鸨母舍不得早早卖了这摇钱树,要将她的初次留着做拍卖,正在今夜。
十六七岁的美人,正是最动人的时候,一时间凉州各郡县有头有脸的人物齐聚珠光宝气楼,等着将这块美玉收入囊中。……
而此时那引得所有人趋之若鹜的美人不在梳妆,亦不在演练将要表演的舞蹈,她独自坐在珠光宝气楼偏远的水阁里,看着滉漾水光出神。
玉生烟知道现在大概所有人都在找她,但她没有动。
水阁是为一些爱静爱风雅的贵客准备的,离得稍微远些,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来。但其实玉生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这儿来,躲得一时躲不得一世,再怎么逃,她逃不出这珠光宝气楼,也逃不掉官妓的身份。
至于到底为什么躲到水阁,大概是这里很像长安宫的那片池塘吧,十年过去了,其实她已经记不太清宫里的模样,那是她长大的地方,也是让她家破人亡的地方。
可是走到这一步,竟然只能靠着对那里虚假的妄想而勉强获得一丝安慰。
她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打算往回走。
但不知是不是听错,她觉得水面似乎很轻地晃动了一下,玉生烟警觉地回头看过去:“谁?”
很快她就后悔了这个动作,因为在她回头的那一瞬间,一柄冰凉的长剑忽而横在了她的脖子上,那剑离她太近,玉生烟甚至闻得到剑锋上未散尽的血腥气。
水阁里没有点灯,她只能依靠月光和水光看到一个朦胧的黑影,但即使看不清模样,她也能感觉到那人正死死盯着她,目光很冷,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玉生烟毫不怀疑,现在只要她稍微动一下,这个人会立刻抹了她的脖子。
她竭力稳住心神,轻声道:“我是楼里的姑娘,我叫玉生烟,大人莫要杀我,我若死了,只怕外面要闹得厉害,大人便出不去了。”
那人大概也对名动整个凉州的明珠美人有所耳闻,玉生烟感觉到他鹰隼一样地目光将她上下仔细看了好几遍,好像是在打量她话中真伪。但见月华如水下,少女面若芙蓉,身姿窈窕,确实担得起一声倾国倾城。
那人沉默半晌,似乎是信了她的话,哑声道:“你有什么办法?”
玉生烟见他似乎有几分松动,悄悄松了口气,但仍然不敢大意,想了想后说道:“今夜有大宴,楼里专为贵客们准备了几间雅阁,在二楼,寻常人物不得近前,我带大人去,大人可在宴后与其他人一同离开,您意下如何?”
那人再一次沉默下去,似乎在考虑她话中的可行性,过了一会儿,他的剑松了一些,算是答应了这个提议。
玉生烟道:“大人且得将剑藏好,否则就算是奴有意相助,怕也说不过去。”
玉生烟听到他将剑收入剑鞘的声音,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此时外头隐隐有人声攒动,大概是在楼内寻她不得,便往这边找来。
玉生烟不由得带上几分急切:“大人快些,等其他人来了,恐会节外生枝。”
那人似乎整理了一下身上衣物,方才出声让她转过去,不许看他的脸。
玉生烟一一照做了,方才带着身后那人抬步走出水阁,刚过水阁的小石桥,果然遇到楼内的几个下人举着火把来寻她。
下人们只问姑娘方才去了哪里,怎的不见人影,却没人问那男人身份,玉生烟便知他不欲令人得知踪迹,藏匿了起来,当即只温声回答:“方才觉得闷了便四处走了走,这便回去了。”
又状似不经意道:“只我那金钗似乎丢下了一支,不知掉在了哪里,正巧你们来了,便帮我去寻一下吧。”
楼里姑娘吩咐丫鬟小厮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且玉生烟一向温和安分,几人也没有多想,喏喏地往前去找了。
玉生烟一路回了楼里,她始终没有回头,她甚至不知身后是否还有人,只在要上楼时,听见一句问:“为何帮我?”
玉生烟的脚步顿了一下,轻声回答:“不是帮你,只是想帮我自己。”
她只是想,这人若要生事,是不是今夜就不用被卖掉了?虽然知道这是早晚的事情,却仍旧暗自希望这一天能来得再晚一些。
她便希望这歹人能多活一阵子。
但她没解释这话,那人也没问。待到上了二楼,她身后早就没了人影。
玉生烟轻轻叹出一口气,正要转身,却见鸨母正在一人身边,赔笑着一路领过来,玉生烟正要行礼,却在看清鸨母身旁那人的模样时愣住。
那是怎样好看的一个人呢,玉冠束发,轻裘缓带,一双眼睛含三分薄笑,这天下风流似都集于他一身。
但玉生烟却并非为他风流雅致驻足,她见这人,只觉有几分熟悉,恍若故人。
思索间,鸨母与那黑衣公子已经到近前,见她仍是愣愣瞧着公子的脸出神,便带了几分薄怒低声呵斥:“这位公子乃是知府大人的坐上宾,做什么还不行礼!”
玉生烟这才回过神来,俯身柔声道:“奴一时出神慢待贵人,望贵人恕罪。”
那公子的声音也好听,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道:“且抬起头来。”
玉生烟便依言抬头,她以为他如其他恩客一般,是为她容色而来,却见那男人只扫了她一眼,目光平静无波,甚至慢声道:“不过如此。”
玉生烟闻言愣了一下,随即顺从地回答道:“奴蒲柳之姿,入不得大人眼光,请大人恕罪。”
好在除了这一句轻嗤,男人倒也没有多为难她,径直转了个弯进了最靠里面的那间雅间。
鸨母在将他送进去后,才有空对她叹息一般道:“烟儿啊,你也别恼,这位公子乃是张知府亲自陪着来的,看那通身气度,说是帝都来的也不是没有可能,不是你我能招惹起的,且忍忍吧。”
玉生烟乖顺应了:“烟儿省得的。”
她垂眸,有些自嘲地想,忍忍吧,她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吗?
若非是家仇未报,她早该在沦为官妓的第一天便抹了脖子,何苦在这烟花之地苦苦挣扎?
但有一点鸨母说得倒对。
她若有所思地望向竹字号雅阁。
那人……怕真是来自帝都,不然,他的身份也当极其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