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穆城下》贝斯手苏东坡

18、七夕爱情修罗场

　　在大穆，七夕节是百姓日益期待的日子。无论深耕劳作，或是身居庙堂之人，都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在这天，暂可以不去想昨天，不去想明天，尽情去狂欢。
　　大穆城的男男女女都会骑马，也不知从那一年开始，七夕节开始有了赛马的活动，而头筹每年都如此，一把镶了三颗宝石的弯月刀。
　　沈红叶牵了一匹胭脂马，火炭般的赤色，无半根杂毛，嘶吼之声更是响彻云霄，性子烈的像团火。胭脂马难见，能得到一匹胭脂马更是难上加难。马贩是个瞎眼老头，但确实个相马的伯乐，只要听一听，摸一摸，他就能过知道是不是一匹好马。沈红叶不太懂马，只说挑一匹好马。瞎眼老头让她试试那匹胭脂马，只听得那马儿一阵嘶吼，那瞎眼老头连道胭脂马与她有缘，他的这个好友终于有了归宿，自己心愿已了。她就选了这匹马，她知道这一定是匹好马，因为得到它的代价也很大，需要一颗头颅，马贩自己的头颅。马贩听说沈红叶的剑很快，一眨眼便可夺人性命。他需要这样的剑术，因为死亡的确很痛苦，也很不易。马贩没有说原因，沈红叶也没有问，因为说不出来的话往往比死更加残忍。她是一名剑客，不必在乎没说出的话，更不必在乎生死。沈红叶割下了头颅，屹立在城外的黄沙之上，将它扔给了另一个男人，一个普普通通，有儿有女，经商养家的男人。
　　“他说他把头送给你了。”
　　男人看着那颗头，蓬乱的头发像枯草般随风飘摇。沈红叶看到那个男人的眼睛从呆滞变得悲伤，最后变得猩红，表情也开始狰狞，双颊的肉在颤抖，他的身体已经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原来他也会用剑，鱼肠剑。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半尺鱼肠剑，需要很快的手法和身形。那个男人不由分说的跟她打了起来。沈红叶明显地感觉到，这个男人已经很久没有练过剑了，他的身手不再敏捷，但是那把鱼肠剑却依旧是把好剑。他似乎也明白，于是像是疯狗一般，进攻的方式毫无章法，毫无防御，只求能多伤沈红叶几分。天下的疯子多了去了，可是不要命的疯子才是最要命的。一个没防备，衣袖已经被刺破，还好只是伤了皮。接着鱼肠剑冲准了她的胸口，她再也不能拖下去了，面对一个不要命的人，沈红叶不忍伤他性命，可沈红叶的体力绝对比不上一个疯子，一把青锋剑终于插入了他的腹部。男人得意地笑了，沈红叶这才发觉古怪，原来那把鱼肠剑的目标不是胸口，而是她的左肩。他笑着，他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血流如注，他的笑容却很满足，如同牢狱之人撤去了枷锁。他眼里含着泪，郑重道了声谢谢，“我早该如此，只是实在没有勇气，我这一世，懦弱惯了。剑是把好剑，我已经配不上这么好的剑了，便赠与君了。”他挣扎的爬了过去，颤颤巍巍地将自己的头发跟那颗头颅的头发绑在了一起，带着最后的一丝眷恋，安详地闭上了眼。沈红叶深深吸了一口气，拔出了那把鱼肠剑，伤口很痛，不过还好，她已经习惯了。从裙子上撕了一块布，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城外北的风一向很大，大风卷起黄沙，这里埋葬着成千上万的粼粼枯骨，那是属于一场大穆人逐渐淡忘的战役留下的痕迹。过不了多久，这里会出现两副新的人骨，又是一段新的悲歌，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
　　七夕节很快就到了，沈红叶带着那匹胭脂马出现在赛马场，这是和秦文煜汇合的地方。秦文煜也说这样的良驹难得一见，可秦文煜问起从哪里得了这样一匹宝马，她只是轻飘飘地回了一句，“买的”。的确，这不能算说谎，的确是一笔交易买的，只是代价是两个人的命，还差点搭上了自己，这对于一个剑客来说，不过是寻常。秦文煜的马自然不便凑这个热闹，一来秦文煜素来不喜招摇；二来，秦文煜常年征战沙场，马术自然是无敌，若他上场，自然没别人什么事了。赛马场围，聚集了不少看客，十二架大鼓分别摆在赛马场两侧，十二位精壮的汉子，手持红绸大鼓锤，将十二架打鼓敲得咚咚作响。今年没有什么战事，大穆风气开放，七夕节参加赛马的有不少健壮青年和妙龄少女。沈红叶马术不算太好，但还好有一匹极好的胭脂马。让她颇为注意的是一位身材瘦弱，衣衫破烂的女子，将长发扎成了碎辫子，骑了一匹黑马，胳膊上还有一块特殊的刺青，这是奴隶才会拥有的特殊标记。有些大穆城的显贵人家会养这样的奴隶，就像是养小猫小狗一样，留下归属的记号，来展现他们高人一等的尊贵。其实这样的奴隶在安定很是常见，可是这个姑娘确实是格外吸引人的眼睛，因为她是大漠人，大漠早就亡了国，能活下来的不多。虽然衣着破烂，但是那张脸极为漂亮，深陷的眼窝中有一双又大又颇为灵气的眼睛，浓密的睫毛犹如两只艳丽的蝴蝶，身形窈窕，气质非凡，高傲地扬着头，若不是胳膊上那块刺青，沈红叶差点会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漂亮的东西总是格外的引人注意，就像男人不仅喜欢漂亮的女人，更欣赏俊美的男人。女人不仅喜欢俊美的男人，更嫉妒吸引男人的漂亮女人。譬如卫君与弥子瑕，郑袖与魏女皆为可证。赛马场外，一座由八人高高抬起的金撵，一个镶着满嘴金牙的肥胖老男人正粗鲁地呵斥着那个奴隶，“小狗，一定要把那把弯刀给爷我取回来，晚上爷会好好赏你的。”油腻又猥琐的笑声，真是令人作呕。
　　一个虬髯大汉手举一面大红旗子，在马前挥舞三下，马嘶之声接连响起，比赛已经开始。刚刚过了半圈，赛场上的人已经逐渐拉开了距离。为首的正是那个已经亡国的大漠奴隶，沈红叶跟一个八字眉毛的男人，以及一对双胞胎姐妹紧随其后，沈红叶在里侧，八字眉毛在外侧，双胞胎姐妹则在几位后面。又过了一圈，八字眉毛已经发力要迎头赶上。那大漠姑娘回眸一笑，八字眉毛以为那姑娘对自己有意思，八字笑得扬了起来，大漠姑娘随手一弹，一枚银针飞了过来，“呃”八字眉毛应声倒地，滚出了场子。那双胞胎姐妹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互通心意，迎头赶上，一左一右夹击，上手就要将沈红叶推下来。沈红叶本不愿出手伤人，但弯月刀她势必要得到，道一声，“得罪了”。仰身躲过了二人的攻击，左右手在两个人的马背上各拍了一掌，两匹马立即不受控制，竟歪打正着，横冲直撞的跑到了大漠姑娘的前面。然而两匹马此时受了惊吓，两位姑娘虽也是御马好手，但此时也无能为力，也知道安全比赢更加重要，全然心思放在了御马之上。大漠姑娘见二人竟在自己前面，一张脸顿时冷了起来，见二人专心在御马，双手暗地发出四枚银针，双胞胎姊妹哀呼一声，双眼顿时一片漆黑。
　　沈红叶心中颇为震惊，双胞胎姊妹早已无胜算，只因阴差阳错跑到了那大漠姑娘前面，她竟射瞎了两个人的双眼，不由得暗道，这姑娘，好歹毒的心肠。场外之人早就骂开了，焦爷却得意地笑开了花，大声道：“精彩，真是精彩。”
　　三圈即将要跑完，沈红叶的胭脂马也赶了上来，在外侧与大漠姑娘的马并驾齐驱。大漠姑娘轻甩长发，沈红叶两手抓住缰绳，仰身躺下，那长发贴着沈红叶的脸擦过，沈红叶这才瞧清楚了，原来那长发之中还藏着一枚枚小刀。见沈红叶躲了过去，大漠姑娘似乎有些恼怒，一枚枚银针射了过去，沈红叶一手撑着马背，倒立了过来，刚刚躲过那些银针，转眼脚又踢了过来。沈红叶抓住马鞍，将身子藏在马的外侧，随即一个鹞子翻身，又回到了马背上，场下皆是喝彩之声。胭脂马已经超过了大漠姑娘的黑马。大漠姑娘恼了，又是一根银针飞了过来，这回的对象不是沈红叶，而是胭脂马。胭脂马由于屁股上被人扎了一针，忍不住前蹄抬了起来，顿时尘土四起，沈红叶拉起缰绳，身子前倾，努力保持平衡。然而后面的黑马却迷了眼，失去了方向，竟跑出了圈子。沈红叶来拔下银针，奋力拍了拍马背，“马儿，靠你了”，那胭脂马也似乎很有灵性，忍着痛跑向了最后的台子，弯月刀终于拿到了！
　　喝彩叫好之声，接连响起。沈红叶终于拿到了那把弯月刀，她骑着胭脂马慢慢走到了秦文煜的面前，递了过去。赛马场顿时又闹起来，吹口哨的，吆喝的，男人女人孩子都开始起哄了。这是大穆不成文的习俗，若姑娘倾慕一位男子，就会将抢到的弯月刀送给心仪之人。其实这个风俗还要源于已逝的皇后文颖，扎遗族首领，一位奇女子。当年天下未定，穆云昊与自己的结拜兄弟文远南征北战，讨伐叛贼，收付疆土。而这位皇后，便带领着扎遗族将士，一直追随哥哥的脚步，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不仅胆识过人，而且才情横溢。“生女必如文皇后”口口相传的话就是源于此，文皇后的魅力可见一般。而当年文皇后与如今的大穆国的君主穆云昊的定情之物，便是这把弯月刀。当年是文颖赢了赛马，并将弯月刀送给了穆云昊。
　　秦文煜的心在狂跳，简直不敢相信，他仰起头，烈火般的胭脂马，眼神坚定而热烈的姑娘。他喜欢这个姑娘，因为他喜欢这样被人喜欢着，热爱着，仿佛他做的一切都不再孤单，所以他接过了这把弯月刀。
　　沈红叶笑了，秦文煜仿佛第一次这么正式的去打量眼前的姑娘。一身锦缎紫衣，料子如水般光滑，如墨般泼洒洋溢的发下，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当她笑起来，那双眼睛便不在冰冷，像是一团火，一季春，一场花雨。高挺的鼻梁，略微苍白的唇。她并不算是倾城美人，可是，此刻的她如阳光般耀眼，让他挪不开眼睛，让他失了神。
　　远处的马车里，卫启正注视着赛马场里发生的一切。他知道，这场密谋已久的大局已经悄然开始了，沉香阁三楼不久就会迎来新的客人。
　　倏尔，马车又钻进来了一个人，是艳娘。她举着一根糖葫芦，得意地笑道，“瞧瞧这山楂，又酸又甜”
　　卫启苦笑道“您老多大的人了，还买这玩意儿。”
　　艳娘道，“尝尝嘛，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卫启无可奈何地接过来那串糖葫芦，漫不经心地敷衍着，“太酸了，一点都不甜。”
　　“不甜？怎么会？卖糖葫芦的那老头儿跟我打了保票绝对好吃的。”艳娘接了过来，自己也咬了一口，“很好吃啊。”
　　卫启倚着窗，懒懒地回答道，“那是我长大了，口味自然就有了变化，原来觉得好吃的东西现在觉得不好吃也很平常啊。”
　　艳娘也掐起腰儿来，“你今天怎么回事，明明是你吵着闹着让沉香阁歇业一天出来玩，怎么这么无精打采的。往日里沉香阁最属你爱凑热闹的，瞧瞧那嘴撅的，都能套上牛鼻环了。”
　　一阵风吹起了窗子上的布帘，一不小心又瞥见了外面，卫启莫名觉得很烦躁，干脆坐在凳子中央闭起了眼睛。
　　艳娘也掀开帘子往外瞧着，噗嗤，不由得笑出了声，“呦，怕不是冰糖葫芦太酸，而是某人的心太酸。让我猜猜我们家小卫启的心事？”
　　艳娘食指轻轻揉着太阳穴，故作沉思了片刻，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我们家小卫启怕是春心萌动，又再想着那个姑娘了吧？哎呦，没想到啊，堂堂的卫启，竟然也有吃醋的时候。”
　　“当然没有”卫启冷声道，“外面太吵了，搅得我心烦意乱。”
　　“哦？”艳娘捂着嘴偷笑，“外面两个我看着到是眼熟，好像是来过沉香阁的恩客。不过郎才女貌的，倒是挺般配的。”
　　卫启掀开帘子，指着那两人道：“配什么配啊，艳娘你年纪大了，眼神儿也不好了。这哪里般配了，两个人放在一起，一个木木呆呆，冷着脸，没情趣。另一个呢满脸忧郁，一股子国仇家恨的味道。”
　　“人家相互喜欢就好啊，郎情妾意的，多么美好的场景啊。”
　　卫启嗖的一下跳下了马车道：“赶紧走赶紧走。”
　　艳娘憋着笑，暗道几句话就激的跳下马车，臭小子还跟我装。
　　“哎呀，让我回去干嘛，我还要看热闹呢。”艳娘说着，故意装作要和卫启一样下马车的样子。
　　“哎，你别......”卫启眼珠一转，“沉香阁怎能离开得了艳娘您啊，听说狐狸好像又欺负新来的了，姐姐你去瞧瞧吧？啊？”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今日还有烟花会，索性我和莫离先回去吃点东西。”
　　卫启笑道，“多谢艳娘成全。”
　　艳娘掀开帘子，冲着外面莫离喊道，“莫离，我们回家。”
　　卫启和往日的穿着不同，今日穿了一身黑色圆领长袍，袍子上用金线绣翠竹，袖口用竹叶暗纹装饰。他径直走到了沈红叶和秦文煜的后面，很大声的咳嗽了两声，“哎呀这么巧，我们又见面了。”
　　沈红叶道：“卫启？你怎么一个人来赛马场了，没人陪你来吗？”
　　卫启道：“我本来和艳娘一起来的，不过艳娘说沉香阁还有事情要处理，所以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秦文煜抿唇轻笑，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将手中的弯月刀明晃晃地摆在胸前。。
　　正午的阳光下，这把镶嵌着宝石的弯月刀显得格外耀眼。
　　卫启瞥了一眼秦文煜，瞬间秒懂秦文煜的心思，只见他冷哼一声道，“呦，弯月刀啊，挺名贵啊。”他转过头，直视着沈红叶的眼睛“目露凶光”，“是你送他的吧。”
　　沈红叶吞了一口口水，脑子在飞速旋转。
　　“是我送的。我觉得这把刀很适合秦将军。”
　　“挺用心啊。看来沈姑娘也不是不会花心思的人。”
　　沈红叶暗道，这卫启又要小心眼了，还好我机灵。
　　她摸了摸衣服，从怀中掏出了那把鱼肠剑，道，“卫启，我刚寻得一把鱼肠剑，甚好，送你。”
　　“哼，讨来的殷勤，我才不要。何况我又不会武功，也不会使剑。”
　　沈红叶钻紧了拳头，她发誓她真的想在卫启那张脸上来两拳。秦文煜轻轻拍了拍红叶的肩膀，示意她别跟卫启计较。
　　“不要就算了。”沈红叶冷着脸把剑收了回来。
　　秦文煜学卫启的话道，“卫公子见惯了这些好东西了，这鱼肠剑虽好，在人家卫公子眼里怕是也只是一堆儿废铁罢了，红叶，你就别费心思了，这鱼肠剑还是送我吧。”
　　说着就从沈红叶手里把鱼肠剑拿了过来。卫启一把又抢了过来。
　　沈红叶道：“卫启，我是习武之人，常年生活在大荒山上，见识也没有你那么广泛。沧月山上我们共患难过，我也把你当做了朋友。可是，不知怎的，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总会让你不高兴。有时候我真的不太明白你。”
　　卫启转过头，走向红叶，心中柔情百转化为款款神情，嘟着嘴缓缓柔声道，“不明白，那就多花些心思。”
　　沈红叶从未见过卫启这样语气说话，这也太不像他了。是哪里不对劲，他原来只会穿花色的圆领长袍，现在穿的是黑色这么低调的颜色。他和她的距离太近了，让她的心跳的很快。他的双眸很是动人，又宛若情欲和哀伤编织的陷阱的，让人心生怜悯又吸引着你想要靠近。
　　看着这样一张楚楚可怜的脸蛋，沈红叶不由得退后了两步，经过她周密的分析，得出了结论，卫启这孩子脑子绝对是不太正常。这忽冷忽热，一会儿一个样儿，还是别招他。
　　她尬笑了几声，道，“我以后多学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