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皎月》小满芒种

1、第一章

　　初夏。
　　已是晚上十二点钟，整个城市都进入了梦乡，然而，苍蓝机场此刻仍灯火通明，亮得宛如白昼。
　　候车室里，人头攒动，座无虚席。
　　较于平日的机场，今夜的乘客尤为多，放远望去，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坐在凳子上的乘客，他们表情轻松自在，带着慵懒，有些人还打起了盹；最要命的是那些挤在检票口的人，他们目光如炬，脸上无一例外都是疲惫和愤怒交织的表情。
　　这趟航班因天气原因，已经晚点六个小时了。
　　广播传来的“航班取消”的声音再次传来。
　　此刻，售票改签处，姜九阳的后面已经排了一长串的人。
　　这次来云城出差，一是为着汀兰小区的装修事宜。
　　哦，对了，忘了介绍了，她的职业是一名室内设计师。
　　更为重要的是，她心心念念的演唱会要举办了。
　　Boat Year，是她自少女时期就一直疯狂痴迷的乐队。那时候，每当在那人那里碰壁，她就是靠听他们的歌来疗伤。可惜，他们早已息影，淡出了歌坛。
　　她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机会亲耳听他们的演唱会。
　　要来云城开演唱会，她早早就开始做攻略。熬夜斥巨资用小宋的账号买下vip的特等座，她敢说，这是她这辈子花得最开心的一次钱。
　　生活简直是perfect，除了这次狗血的航班取消。
　　不过，好在，她的前面没几人。
　　很快，轮到了她。
　　售票员是个腼腆的小伙子，在看到她时，耳朵都红了。
　　因为今天的姜九阳着实过分漂亮了。
　　咳，她是美美的打扮了一番。
　　弯弯柳叶眉下，眼波如含秋水，嘴唇粉嘟嘟的。乌黑亮丽的头发被绑成了高高的马尾，静静地垂在她的齐腰位置，白皙圆润的耳朵上挂着星星耳环，勾勒出她修长白皙的脖颈。她上身着一件白色露肩挂脖无袖针织衫，下身穿着高腰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米白色小高跟，整个人洋气十足。
　　她温柔一笑，顾盼生辉，“你好，我想要改签云城的票，越快越好。”
　　兴许是新来的员工对于业务还不是很熟悉，一旁的胖胖的员工见他一副笨手笨脚的模样，瞬间拉下脸来，“好好看着学！”
　　她一屁股挤走脸红小伙，娴熟地操纵着电脑，边劈里啪啦地打字，边说话，语速很快，“直达航班没了，需要中转，最快明天上午9点到。”
　　明天晚上八点的演唱会，早上9点到，时间很充足。
　　“好的，帮我定这班吧，谢谢。”
　　“已经办理好了，中转站是黎城，请注意登机时间。下一位！”
　　黎城？
　　姜九阳刚接过机票，绽开的笑容倏地僵住，似乎是不太确定，她急忙低下头看了眼机票。
　　黎城中转。
　　她的笑容淡了些，眼里的流光溢彩暗淡了下来，她再次问道：“不好意思，能帮我看下还有没有其它的中转线路？”
　　售票的女人奇怪地瞟了她一眼，但也并未说什么，只是公式化地说道：“有一趟在贺兰市换乘的，但是到云城已经是明晚十点。”
　　姜九阳眉心微皱，再次启唇问道：“没有其他的了？”
　　“暂时没有。”
　　姜九阳愣在原地，盯着机票上的那两个字久久发呆。
　　后面不知谁开口，“姑娘，你还买不买啊？你不买就让让，我们后面的人还等着呢。磨磨蹭蹭的，尽耽误人时间！”
　　她转身，身后的一位中年妇女满眼嫌弃地瞅着她。
　　看来，素质还真和年龄没什么关系。
　　“着急什么？凡事都有先来后到，我没买完，能轮得到您？”她的声音软绵绵的，但是说出来的话愣是让那位阿姨不吭声了。
　　她露出了标准的姜式微笑，冲着柜台甜甜一笑，“麻烦了，我就要这趟了。”
　　说完，她提着行李转身离开。
　　******
　　姜九阳做了一个梦。
　　只是这个梦很忧伤。
　　漂泊大雨，少年撑着伞，站在雨中，眉眼清冷。
　　“我们之间不可能的。”
　　说完，他转身离开。
　　她捂着胸口，哭得撕心裂肺。
　　场景一换，樱花树下，少女目光虔诚地看着少年。
　　“姜九阳，你的名字中有阳，而我不喜日光。”
　　从梦中惊醒，姜九阳眼眶湿润。
　　几万英尺的高空，太阳刚刚从云梢探出头来，大地迎来了黎明。
　　算起来，已经有七年，她没有踏足过这个城市。她不关注任何与黎城有关的新闻，也不接手任何牵涉到黎城的项目，这座城市的人和事在她当初下定决心离开时，就已随着她的过往都埋葬了。
　　飞机降落，她是最后一个下飞机的。
　　当脚尖触碰到地面时，她才真正意识到，时隔五年，她再次来到了这座城市。
　　机场的LED显示屏上，播放着黎城的宣传片。
　　时间真得过得好快呀，弹指之间，这座城市竟变化如此之大。
　　古色古香的小楼消失不见了，一座座高楼大厦拔地而起，直插云霄；柏油马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立交桥宛如腾飞的长龙曲折蜿蜒；画面定格在路上行人，人们穿衣考究、打扮时髦，脸上洋溢着笑容，眼眸里充满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憧憬…………这座城市过往的痕迹一点点都被抹掉，一切都充满着熟悉的陌生。
　　姜九阳心生惆怅，心情有些低落。
　　刚一转身，一个少年站在她的面前。
　　少年个子很高，头戴着鸭舌帽，上身是藏蓝色短袖，下身着一件牛仔裤。他一直低着头，再加上帽檐的遮挡，一时间，她看不到他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削薄的樱花般嘴唇，弧度完美流畅的下颌线……无不彰显着少年俊俏的容颜。
　　姜九阳抬眼往后一瞧，不远处站着几个十七八岁的男生正望着她的方向。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面前的男生。
　　少年似乎很腼腆紧张，全程低着头，目光一直盯着地面。
　　姜九阳看到他一只脚搭在了另一只脚上，整个人局促不安得很。她并未着急开口，而是耐心地询问道：“有什么事吗？”
　　仿佛过了很久一般，少年才缓缓抬起头来。
　　如她所料，少年眉眼精致，尤其是眼睛，深邃而有神。
　　不过，很快，他又迅速地低下头了。
　　姜九阳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半晌，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似的，男生依旧半垂着头，结结巴巴地开口说道：“你好，我……我……我朋友想认识你，可以……可以……留一下联系方式吗？”
　　说完，他懊恼地叹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恰巧她能听到。
　　姜九阳挑了挑眉。
　　这么老套的搭讪方式，现在还时兴吗？
　　她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若她再年轻十岁，她铁定会爽快地答应，可是，她已经过了那个青春肆意的年纪了。
　　尽管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姜九阳还是礼貌温柔地婉拒道：“弟弟，好好学习。姐姐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她脚下步步生莲，高高的马尾晃动着，划出了优美的弧度，只留下一脸震惊的男生愣在原地。
　　***
　　机场咖啡厅里，姜九阳点了杯咖啡提提神。
　　店主也是Boat Year的歌迷，店里正放着Boat Year乐队的歌。
　　透过玻璃，姜九阳又看到了那群男孩儿。
　　少年被一群和他一般大的男生围着。他全程低着头，头耷拉着很低，看起来很沮丧。
　　旁边的男孩儿像是看客一般，笑得肆意戏谑，眉眼里尽显嘲讽。
　　这个画面一瞬间冲击到了姜九阳。
　　她心下苍凉起来。
　　为什么喜欢钦慕一个人，要受到别人的嘲弄？
　　姜九阳将咖啡一口闷了，向服务员招了招手，“你好，结账。”
　　当姜九阳踩着高跟鞋像光一样出现在卫铭易的面前时，卫铭易和他的小伙伴儿愣在了原地。
　　并未将将过多的眼神施舍给他的小伙伴，姜九阳将一张名片塞到了少年手里，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随后扬长而去。
　　人已经走远，卫铭易地目光一直望着人离开的方向，发着呆。
　　有男生语气很酸地说道：“卫铭易，可以啊你，连姐姐的联系方式都能要得到。”
　　卫铭易没接话，而是小心翼翼地将名片收好。
　　检票处，姜九阳正排着队。
　　此刻，那群少年站得位置已然没人了。看来是登机离开了。
　　她觉得自己真得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尽管是为了帮男生解围，但是，她还是觉得自己又逞英雄了。
　　距离登机时间还剩二十分钟，检票口处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一眼竟望不到头。
　　机场不时响起登机检票的广播声。
　　此时，机场东面的电梯门开了。
　　一行西装革履的男士簇拥着一个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最中间的男人身着藏青色的西装，迈着优雅从容的步伐往VIP通道方向走去。他眼眸低垂，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了淡淡的阴影，堪堪遮住了眸中的神色。
　　身边的人小心翼翼地跟在身侧，嘴巴一张一合，在汇报着什么。他听得极为认真，不时点头附和。
　　兴许是不远处的动静颇大，他终于抬起头来。
　　男人生得极为英俊。
　　英挺的剑眉下，生得一双狭长深邃的瑞凤眼。他的瞳孔如黑曜石般乌黑透亮，眼头处细长而内勾，眼尾略微上翘，眸中神色清冷，给人一种淡漠疏离之感。笔直高挺的鼻子下，削薄的嘴唇紧抿。
　　他眉头微蹙，微微侧头，问向旁人，“怎么回事？”
　　只见他抬起骨节分明的右手，轻轻捻了捻西装左袖口的玉色袖扣。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不满意时的征兆。
　　身旁的人赶忙迎了上去，语气恭敬，“我这就派人去处理。”
　　只是话刚说完，便又传来一阵嘈杂声。
　　他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终于抬头望向声响处。
　　突然，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清冷的凤眸一亮，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平生第一次，他失去了淡定和沉稳，疯了一般推开身边的人，步履急切地朝人群中走去。
　　只是没走几步，他又顿在了原地。
　　一时间，身旁的人面面相觑，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半晌，男人折返回来，面色如常。
　　“徐舟。”
　　“在。”
　　“你就是这么管理机场的？”
　　徐舟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声开口：“苏总教训的是，我会加强管理。”
　　“下不为例。你留下善后。”
　　言罢，一行人离开了。
　　这边，七号登机口处，姜九阳半蹲在一个婴儿车旁，拨弄着手中的拨浪鼓。
　　婴儿车里，小娃娃满眼天真无邪，目光一直盯着她手中的拨浪鼓，咿咿呀呀地叫着。
　　她抬眸看了眼身旁的大爷和大妈。她们正吵得面红耳赤，全然忘了襁褓里的婴儿。
　　她轻叹一声，翻了个白眼，有些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