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月明》远秋灯

15、雪的玫瑰（15）

　　这是夏泠走后第三天，年轻的帝王在处理好一切政务后唤来了他的大臣，那位据夏泠表现来看杀害了他的大臣。
　　他道："圣尔尼瓦拉，我知道你有办法唤来塔修比丘。你已经成了他在此间的眼线。"

　　那位大臣像学者般儒雅，以手握着胸襟前的徽章,想要为他的大帝献上忠诚："陛下，我必不认识所谓塔修比丘。我是帝国的人，忠诚于脚下的土地，以及忠诚于这土地的主人。陛下，我效忠于你。”
　　他俯身,单膝跪地。这是一个大礼。

　　莱希里的神色一瞬间有些晦暗。
　　忠诚的大臣感受到来自帝王的压力，低首盯着光洁的地板，冷汗几乎从额间滑落。

　　许久,室内传来帝王一声轻笑。说不出来的笑。
　　圣尔尼瓦拉紧绷的脊背陡然放松，内心舒了一口气。帝王淡漠的声线自上方传出:"需要我提醒你吗？五月流血月。”

　　居高临下的审判，终是重重落下！

　　塔修比丘最终还是来了。
　　莱希里看着对方浑身拢在漆黑的长袍中，带着诱.哄说：“我们不妨来做个交易。”
　　塔修比丘没搭话。
　　“崩.坏了一个世界想必你也很为难。”莱希里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终是抬头，这才一笑。
　　“我要的不多，只需要几次时间溯洄，还有我得以在后世存在的权力。”
　　塔修比丘颔首，但他说：“但你要死。”
　　莱希里没说话，只沉默着捞过一旁桌案的酒杯。
　　酒杯自他指间滑落，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吟。
　　他将早早摆在桌案上的玫瑰与日记朝塔修比丘面前一推：“现在，你该兑现你的诺言了。”

　　这大概算得上是一场不告而别吧，夏泠内心叹气。

　　第三次走过维希塔的旋梯，塔下的花藤似有人照料有些过，在这样沉闷的天中开出不应景的繁花——它作出一片一片嫣红浪漫的星云。

　　夏泠下楼时瞥了花从一眼,便知道又是一年玫瑰花季.
　　他没多大理会。顺着感应，他到了皇宫正门口。

　　辉煌的殿宇庄严，上着白灰的浆,楼阁不是以对称的建筑设计，而它高耸的屋顶错落有致。耳边淅沥沥的水声是因为殿口有一座精致的雕塑不断有水流出跌入池水。
　　这里世界的城池是不设围墙的，所以理所应当的大殿门口大理石所铺设的香榭大道坦坦荡荡，所以理所应当的夏泠一眼能看到洁白的大理石上、坦荡的香榭大道站着一身戎装的莱希里。

　　莱希里似乎在等他——虽然夏泠也不知道这莫名自信的想法是从何而来——但他就是莫名笃定。

　　现在，人见到了。

　　莱希里冲他笑了下，一句话也没说，步步向着夕阳走在香榭大道上离夏泠渐远。

　　夏泠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初来乍到,什么情况也不了解。
　　然而他却隐约明白这是场告别,一场分外安静的离别。

　　二人都向着阳,一人看不见前方,一人只见前人背影。
　　铅灰色的天昏昏沉沉，下起了一场二人共鉴的细雨。大理石折出昏黄调子的余晖。

　　莱希里脚下阴影被拉得格外长,长到二人距离不近,而夏泠却刚好来得及踩到最后一抹影。

　　夏泠没有去拦住莱希里，他甚至没有问为什么。
　　没必要吧。
　　这是一种信任的托付，尽管莱希里没回一次头。

　　维希塔没有人住，夏泠也没有推开塔的门扉——即使钥匙就能挂在门口的琐上。
　　时间过得很慢又很快，夏泠数着一千多个星月夜玫瑰开过三个雨季——这是一晃三年过去了.

　　这一夜，战马嘶吼着从香榭大道驰骋而过无人敢拦—）莱希里隐忍数年终于发动了一场夺权政变。

　　夏泠没有去凑那场热闹，只是那夜一人挂在树枝上望着沉沉的夜色，月色清凉如水，白衣皎洁无瑕，树上坐仙君，树旁有孤塔。

　　夏泠浅浅的目光未动，轻口中轻声道："你来了。”
　　树下站出一道婀娜的身姿，月华绸缎般的长发倾泻至腰际映出冷冷月辉。轻衫微动，银铃轻响，希娅尔朱唇轻启："嗯，我来此解惑。”

　　夏泠闻言，神色未变，道："三年里我梦到了自以为的第一场轮回。夜里素来是做梦的时间，梦中人不识梦，我说的可对？”说是疑问实际已是笃定。

　　希娅尔弯了眼尾，唇角却无笑意，她轻轻"啊”了一声，答道："确如你所言，不过织梦……另有其人，是我请来的帮手。凡所见，皆虚妄。”
　　“那江路所见是你所为？”夏泠的嗓音显出一种汹涌的沉静。
　　希娅尔答：“它本是我的银瓶所化，在一定程度上我确实可以影响他的认知。”

　　那之前将江路困了那么久的轮回的想必不会是塔修比丘而会是希娅尔了，因为塔修比丘根本连江路面都见不到。

　　“那你可以停止这场游戏了吗？”

　　希娅尔无奈道：“现下幻境的指导权并不在我这——在于你！”
　　夏泠听她慢慢讲解，只觉得讽刺。

　　“姑且算你们的第一世，在故事的最后，你强行破开幻境及时空，来到其它位面。我并不知你经历了什么，自此，我们失去了对幻境的掌控权，幻境自行运转，直至今天 ，我也只能透过江路的眼，知晓你们的动静。”
　　“——所以，是你不愿醒啊！”

　　但希娅尔不知，书写幻境的权力，夏泠交给了莱希里。
　　也就是说，剧情的走向，其实来自莱希里的潜意识。

　　希娅尔说：“万幸，这不过是一场梦。”

　　夏泠不作感动，只反讽道："既如此，你何必多次护他。”反正这不过大梦一场。

　　这个他，不必多言，是希娅尔求而不得的心上人，也是她怯懦卑微的证明。希娅尔爱塔修比丘，在未正确认请自己前，她总认为还有许多机会找到一个条爱情事业两全的路……
　　只一句，希娅尔单薄的身躯在树月色下晃了晃，薄唇紧抚，无言间，早泪流满面。
　　她哑着声："我以为，还有机会。可不等回头，路已到尽头，我不为自己挣取什么，我只求、只求……”说到这，希娅尔似是再也承受不住，漏出一两声无望的呜咽。她抬首，刹那间，残月的银辉照着她苍白憔悴的面庞,天然带笑的唇形上有皓齿咬下的齿印渗着血珠,她轻轻地说在月下诉说素日里无人得见的爱意，却像小兽一般无力——
　　"我只求，最后再护护他。”

　　树上树下两人望月，夏泠不作出回应。
　　好似这场故事谁都有无法言明的伤痛。
　　我错在何处，错在不该拉架吗？夏泠心中轻嗤。
　　希娅尔命不久矣如何,希娅尔心有所爱不能言如何,希娅尔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又如何，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场自我感动。夏泠不过一捧雪何辜,莱希里一位异国王子又何辜要陪这两位作一场无聊的游戏,

　　良久无言中，夏泠开口：“那江路呢，莱希里呢？他们又为什么要陪你们作戏？”他的尾音有抑制不住的颤抖，细细的颤抖。
　　那是他的小王子啊……

　　希娅尔沉默一会儿，道：“此事非我本意。”

　　夜色中，夏泠想到自己与幼时莱希里相识的后续。
　　他重重闭上眼。

　　第二日，夏泠在地上静静盛着一只烂漫艳丽的放瑰，以他在异世呆了两年的所见所闻可得：已知，帝国最美的植株在约翰国王的花园;已知现国王奢侈无度皇城面积12平方公里；已知夏泠所在地皇城外围；已知邻居家小孩扣扣搜搜绝对坐不起马车。综上所述,这朵玫瑰来之不易。

　　夏泠第一次收礼，着实苦恼了一阵该如何回礼。
　　想了一会儿，他握着那枝玫瑰来到塔下荒芜的花圃，将玫瑰插入土中。只见玫瑰入土便开始抽出新的枝条。不一会儿，一株长相茂盛的玫瑰花苗便出落起来。

　　他忽地愣了会，感觉这幕似曾相识。

　　黄昏时，少年看见苗圃里的玫瑰，小跑着来到树下，扭捏了一阵，最后只问出一句："花圃里的花是你种的吗？”
　　可能夏泠骨子里还是有些恶趣味，看着小少年白净的脸，他想回：你问的是哪的花——好去逗趣一下这个干净的少年。但最终也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落下一声清澈的：“是谢你的玫瑰的回礼。”
　　少年显出高兴的模样，深蓝的眼珠在光下显得纯粹又美好，弯出的眼眸里盛得像是春日解冻的流水，温和而无害。他说："谢谢你的回礼——那——今夜可以请你来我家坐客吗？”他心底在无人得知的地方悄悄数了个二。

　　夏泠不识人间烟火许多年，不然他一定懂得"最是无情帝王家”，并在一切事务来开始之前就远走高飞或是旁观到底而不是中途跳出。

　　此刻他只是看着被霞光被上温柔外衣的少年，轻轻点头应了声"嗯”。

　　少年得到回答就要往塔内冲，在背过身的一刹那，他的口型说的是"三”。

　　少年将要推门进屋，却又风风火火跑了回来，夏泠凝惑，他要做什么，只见少年仰着头，眼中像闪着星——真漂亮，像是盛夏映着光的湖面，夏泠想。
　　他耳边落下一声清脆的少年嗓音。
　　"莱希里，你的邻居，多多关照。”
　　夏泠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微微抬首，朗声回答："你的邻居，夏泠。”咬字清晰，似冰溅玉碎。

　　少年得到应答，开心笑了起来，又一阵风风火火跑远了，灿金色的卷发耀眼又夺目。

　　莱希里进入塔内，把门一关，光线昏暗的屋内，他静静走向厨房，步调沉稳又轻快。他选了只漂亮杯子，从木桶中舀出的水从高往低处倾泻出一种剔透的光进入杯中。
　　之后，他举着水中杯在光下比对着，自语道："今夜，要用什么来招待我的邻居呢？唔，城南沃尔公爵貌似私藏了一树禁果——颠茄，怎么样呢？”他脸上挂着的是一种孩子气天真的笑。

　　黄昏时分，夏泠应邀准时敲响隔壁莱希里屋子的门扉。
　　莱希里从门内探出。

　　十三岁的少年个子还挺高，但夏泠到底占了年龄优势。
　　嗯，夏冷比他高。

　　不知道是不是将要入夜的缘故，室内有些许昏暗。所以，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一步的？
　　夏泠盯着面前的帷帐无声茫然。

　　刚在餐桌上，夏泠意思性地拿过身前的水杯喝水.在短暂的同吃后二人迅速发展成了同住。
　　所以刚才在莱希望用他小鹿般清纯的眼神询问自己时，我为什么没果断拒绝，夏泠在心中问自己。
　　木已成舟，于是今夜夏泠是睡在菜希里的屋内。

　　夜半，房间门被人肆意拉开，木质门板嘎吱响也吵不醒床上昏睡的人。
　　床边，莱希里目光沉沉盯着床上的夏泠，然而想到的是夏泠坐在桌前捧着杯子安静唱水的乖巧模样。
　　正在这时，床上躺着的夏泠忽然幽幽睁开眼，足足过了五秒涣散的双目才聚起光——关于这点,毕竟雪山上那么无聊，夏泠除了发呆不就睡觉吗？他这个性子也极少下山的啊。
　　嗯，睡惯了。

　　对于夏泠忽然睁眼，莱希里其实是有些论异：他曾见过这位在树上一躺就三两月正是两天前他才刚醒。喔，大概是睡饱了吧。不过心下虽是这般想，面上表情还是变幻的一幅乖巧纯良样，他怯怯道:"神君,我有些害怕……"

　　夏泠直起身，兀自迷茫一会儿，才转身看向莱希里，张口想问人家刚说了什么，而后又反应过来。

　　夏泠伸出手，二指轻轻搭在莱希里额间。
　　莱希里只觉遍身泌凉、神思清明，突如其来的寒凉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连带着小脸都白了几分。
　　夏泠顿住，心下懊恼，手上收了些许力道，转而缓缓抽出莱希里体.内多余的寒气。

　　过了一会儿，夏泠方停手。离开时将手在莱希里头顶揉了揉以示安慰，他道："我替你安了神，现下可还觉恐慌？”
　　莱希里暗中顶了顶后槽牙，笑得一派纯良："但是仙君，我睡不着了。”
　　夏冷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