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株烂牡丹》二月的雪

1、第1章（董绫视角）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骑兵将军义女董绫品貌出众，娴熟温良，太后及朕闻之甚喜。恰逢今四皇子年已舞象之年，适婚娶之时，当择良妻与配……”

　　我已然听不见那道尖细的声音，心中只道那日终究到来了。

　　我叫董绫，本是偏远村子里的一名孤女，在我出生时，母亲难产，便是在生下我后早早离开人世间。我父亲是一个痴情的种，在母亲撒手人寰后没多久，日夜酗酒，不过几月也重病缠身，没过多久也驾鹤西去，追随母亲去了。身边人都说我有着不详的命预，不然怎会在出生后硬生生克死家中两人呢？所幸，当年离家出走的小叔在那时回了村，于是我这烫手山芋就丢在了那个男人手里。

　　村中人都说我是那天煞孤星，小叔总是不愿与他们多说嘴半句，只骂说他们净信些牛鬼蛇神，一股脑只认那些不干不净的玩意儿。可惜后来，婶婶和隔壁姓王的老赖跑了，小叔也再为展现出那意气风发的那面了。从前小叔总是喜欢摆弄着他挂在墙上的那张鹿皮，那是他打猎来的战利品。谁知后来，那面完整的鹿皮竟被小叔一把火烧掉，鹿角被卖给了村口那姓张的郎中。小叔拿起了被废置在墙角的锄头开始种田。而我，也开始了饮泣吞声的生活。

　　从前滴酒不沾的小叔开始迷恋上喝酒，每当他饮酒时，他都很暴躁，就好像他在接着醉酒的理由发泄自己的痛苦。喝醉的小叔有时会摔烂自己的一些东西，但大多数的时候他都会抓着我的头发将我的脑门朝墙头砸去，他总是会大哭着奔溃着大叫，“陈琳！你回来！”

　　渐渐的，小叔也不再叫着我“阿庆”了，他只是沉默着不说话。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助完成，他只会喊一声“喂！”我知道，他在叫我。

　　我不是很受村里人的欢迎，知道几个字的小孩总是那石头砸在我的身上。我出门时，郑婆都会解开家里狂犬脖子上的狗链子，放着它追着我跑了好长的路。所以卖菜的时候，总是小叔出门。我会在家里收拾打扫，代替着以前陈婶的工作。

　　我依旧记得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小叔都很醉了，他拿着酒瓶子恶狠狠地砸了我的脑袋，被挖空的葫芦的打击对我而言还好，起码小叔没有像上次一样抓着少了一条腿的木椅子疯狂往我身上敲。小叔哭着和我说他看见陈婶了，就在醉莺苑那儿。我这才知道，小叔为了赎人，用着卖菜挣来的钱还悄悄在夜半时分跑去赌坊碰碰运气，哪知竟陷了进去，欠了一大笔钱。

　　小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和我哭诉，“叔就差这点钱，阿庆，叔就差这点钱就可以把你陈婶赎出来了。帮帮叔叔吧！看在叔辛辛苦苦拉扯你长成这么漂亮这么孝顺的大姑娘，帮帮叔吧！”

　　那是叔叔在时隔多年后，再一次喊我“阿庆”。从前叔叔叫我“阿庆”时，他告诉我：“你出生并不是为了谁为了什么使命，对了！贱名叫”阿庆“如何？贱名越难听，活得越久嘛。单单纯纯庆祝自己的诞生不就好了？管那些个长舌怪干什么？”

　　看着苦苦恳求我的小叔，我头一次感到他变得好彻底。他喊着我“阿庆”叫我喜庆自己的诞生，却在此时要求我卖到赌坊作那夜度娘。最终我还是答应了他，不止因为他那沉重的养育之恩，而且他才是那家中顶梁柱，说得过分一点便是就算这个家中没有我的任何位置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我也不过是在命定的结局来临前愚蠢地避免一顿毒打罢了。

　　小叔在预料中地喜出望外，不过房外奔腾的狂风暴雨，一路拉着我穿过郁郁葱葱的小林，这是我第一次出门没有接收到恶意的目光，安稳的呼吸声伴随着风雨一路歌奏着。打更人或许还在村子的另一头，我忘记了从家到赌坊的路是怎么走了，小叔一直拉着我的袖子脸上显露不舍的模样不停地向我承诺说，“阿庆放心，赎了你陈婶后，小叔就算砍了这只手也会将你带回家的！”

　　我只是单纯着相信着他，相信着他好不容易给出的诺言。

　　……我等啊等啊，小叔？你怎么还没接我回家？

　　“这姑娘瞧着不错，有股闺家小姐的端庄气质。李老板，就这个了。”

　　……

　　记忆止步于此，我垂下眼眸，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神圣的黄色谕旨，就像过去排演无数次的戏剧一样，抿着唇，低着头，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整个院里响起一阵响亮众声的共鸣。

　　接近当今四皇子同时也是镇平王的萧焓并获取他的信任便是买下我的那人交给我的第一个任务。也许镇平王和那人之间有什么恩怨，但是我不得而知。买下我的那人戴着一副银白色的面具，他的腿脚好像受了伤，每次我见他的时候，他走起路来总是磕磕绊绊的，好似被野狗咬着另外一条腿一样。

　　他从来不在意我喊他什么，或许因为我身上被他种下了一种名为”忠贯“的蛊虫，他威胁着和我说，”你这辈子都生不出异心，假设你想要背叛……“说着他将手中另外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虫子轻轻捏压。霎那间，我感到一股刺痛从心口钻来，仿佛有一个遁入我胸口的存在在我的心脏处四处乱撞。我不自觉地跪倒在地上，顿时感到四肢无力，就连呼吸也是颤抖着的。

　　”怎么会呢，大人？“我本能的求生欲望叫我的自尊自觉踏碎，我依稀那股痛心入股的感受，那时候的我就像一条苦苦央求着陌生人给点食物的流浪狗，我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爬向男人，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人的鞋履时被一脚踢开，就像踢开什么不入流的玩意儿一般。

　　“对嘛，”那双巨大的手就这么袭来掐住了我的脖颈，那双只有偏执的黑色双眼里没有映入任何事物，我感到了恐惧，以及莫大的恐慌，我听着他没有丝毫情感的说道，“你本来就是不入流的玩意，被卖到赌坊的女人，还会有什么干净呢？”

　　他就像是会读心一般，看出了我对那个字眼儿的执着。他是我心中莫大的阴影，或许也是我一生也无法摆脱的可怖存在。

　　……

　　“姐姐，恭喜你成为了镇平王王妃啊！”等到宦官离去，轻快脆耳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闻言，我立刻转身看去。

　　只见那女子身穿一身不算朴素的紫色衣裙，她绾起青丝盘着随云髻，秀眉美目，清秀绝俗，那貌美的佳人正笑眼盈盈地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我挑了挑眉，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哪里哪里，婉婉妹妹与四皇子互许终生，便是身为旁人的我也是煞了这般美好的风景。”我笑着与少女的手相交，好似我们本是一对连枝同气的好姐妹一般。可惜，事实上我被圣上指婚成她心慕之人的正妃，而她也只是侧妃。思至此处，我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这是上天注定我与董婉成不了好姐妹。

　　不过也是，一个分明是义女却成了正妻，而嫡次女却成为了侧妃。不管是怎么想，那位陛下都不想要让那镇平王王府继续安宁下去吧？我心暗说，不能揣测圣上圣意。却在告别董婉后，回到屋子在特制的黄纸上写下暗语。

　　大意大约为：“圣上有敌意于镇平怀，恐两政斗即与显真。”

　　我未曾识字，买下我的那人或许也觉得没有必要。他教我以最简单的类似”〡〢〣〤〥〦〧〨〩十”的苏州码子，这是我们平民也知道最为普遍的数字表达。

　　最初我并不理解像我这般没有身份被卖身的姑娘要如何接近高高在上的镇平王，在我身上种下蛊毒的银面具男人只是叫我安静地呆在这里，剩下的交给他便好。

　　如此想来，我又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他的神机妙算，或许……不，我绝对，绝对摆脱不了那个魔鬼！！

　　正当我思绪混乱之时，不久前才被我打发走的董婉再次现身于我楼前，婉转的女声轻轻地念着我：”姐姐！快点出来！镇平王殿下已派人送来了聘礼……”还未等她说完，小环便打开了楼门，低着头对董婉一行人行了一礼。

　　“姐姐！”董婉好似一个没心没肺的无忧无虑长大的天真姑娘，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觉得，唯独我感觉不是，对我而言，董婉更如同那不得不躲藏起来的狐狸，只要有时机出现，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将敌人的脖颈撕咬开。

　　董婉一下推开了我的丫鬟，她睁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抱着我的胳膊和我说道：”殿下送上了不少礼物，我在看到的一瞬间就来找你了嚯！”

　　被皇上赐婚后，该有的流程却也一点儿也不能少，便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册妃，亲迎，同牢，妃朝见，婚会。再加上圣上亲自下旨，必然是要更加严谨。我心中叹了口气，想来最近就算偷摸着出府也不得安宁，花点钱便买下我的大人在以前便夸过我的脑子还算能用。

　　现在仔细想想也有可能是个讽刺罢了，我身边没有个正常妇人教我守什么妇人之德，说什么女教女德的。假若我把脑中一瞬闪过的想法公之于众，就算大人有天大的本事也就救不了我。

　　那太监公公读完圣旨后不久，苑中人都散了不少，镇平王府这才姗姗来迟地叫聘礼赠上。除却心中有意抵触我这个外来的第三者，就是圣上故意没有告诉镇平王殿下。镇平王殿下又不傻，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为了区区爱情甩了皇帝的面子，如若真是如此，那人根本没有必要买下我让我接近镇平王。

　　我心中叹息，才没过多久这两位的争斗就开始初显篇章了，就是我这个不知道什么派的夹在中间徒留无措。

　　“咦？姐姐不打算出去看看吗？”现在还对着我做出亲昵举动的董婉还在用着纯真少女的作态，以往我进府的那些日子，便是见着她靠着这般模样获取了府里大多数人的好感。想来，如今我这不过才加入进来的义女抢了董婉小姐的大好婚事，免不了府邸众人的碎嘴了。

　　想罢，我轻声叫小环退下，随着我这个所谓的义妹的指引前去大堂。在结亲前，如若女方答应了婚事，便是要附赠嫁妆派人送还求娶者。我来此之前，也从未见过什么世面，算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孤野乡下出生的穷酸土包子。便是董婉再怎么讽刺我，也比不上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来得强。而我又知董婉那女人的性子，虽爱扮着小娇娘模样，唯独对这董府的面子和荣誉风光看得最为重要。我信她会帮我。

　　“哦，对了姐姐，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呀。”董婉将声音提高，恍若希望我能立刻听清她究竟在说什么，她想把不自觉上翘的嘴角压下，可不知怎的就是抹不平，她说，”你知道吗，姐姐。为了体现殿下对与您成婚的看重，那位镇平王可是亲自来了！”

　　我转头看见了董婉幸灾乐祸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