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凶器》黎佳

15、十五

　　“这真是太恶心了不是吗？”被反绑着双手押着往地牢走的女孩依然在喋喋不休地表达着怨恨之情，可怜的法师全身上下也只剩下一张嘴巴可以动了，“能不能把这家伙的尸体交给我处置呢？他可偷了我的尸体二十年！谁知道他做过什么……哦我的神呐！”

　　小机器人亦步亦趋地跟在押解她的骑士后面苦苦哀求，看到它无辜又伤心的表情的人可真是连心都要碎了：“请不要这样对待艾薇儿小姐，求求你们了，请别这样对她……”

　　——然而它自己也是被骑士扭住胳膊往地牢押送的。黑暗魔法阵被破解的瞬间，马诺城的神属骑士们便恢复了正常。他们恢复正常的第一眼就发现了这个鱼目混珠的小傀儡，赶忙在圣骑士大人们忙着别的事情时先把它抓起来将功赎罪——城主堕入黑暗，神殿被毁了一大半，祭司们无一幸免，他们的失职罪可真是无法弥补了。

　　好在这只傀儡很温顺。抓住它的骑士甚至不需要费力，只是指了个方向对它说“跟我来”，它就乖乖跟着走了——唯一的麻烦就是这家伙一路上都在不住哀求他们放了艾维尔。

　　贝塔还没怎么明白自己的处境，依旧在为艾薇儿小姐担心。它跟着骑士大人们走着走着，除了恳求他们别那么粗鲁地对待小女孩，还不忘说：“哦，先生，尊敬的骑士先生……前面左边那位骑士先生？前面左边那位褐色头发棕色眼睛的骑士先生！您的鞋带散了，让我帮您系一下好吗？”

　　队伍停了下来。被傀儡一再点名的褐色头发棕色眼睛的骑士先生还很年轻，他在众人的注视下，尤其是传说中的死灵法师的注目礼中感到十万分的羞愧——青年涨红着脸，蹦蹦哒哒跳到一边，蹲下身来埋头把自己的鞋带绑好。然后用哀怨的目光瞪了一眼因为没能亲自帮他系鞋带而深觉遗憾的贝塔，一声不吭地归队。

　　这时小机器人再次碰上了熟人，它欢乐地冲来人打招呼——本杰明见习骑士挡住了骑士们的去路：“贝塔？你怎么啦？先生们，你们在做什么！”

　　“难道你认识这只傀儡吗？本？”褐色头发棕色眼睛的骑士先生脸上带着还没有散去的红晕，咳了两声发问——他努力暗示自己的小表弟千万别傻乎乎地当众跟一只傀儡套近乎。

　　“你在说什么呀文森特。什么傀儡？”本杰明吃惊地说，“贝塔是圣骑士大人的随从啊！你们抓着他干什么？”

　　见到众人都望向自己，贝塔乖乖地点了点头：“弗雷兹大人是我的主人……”

　　“嗨，你到这里来干什么。”罗杰追了上来，“到处找你呢。快点跟我去休息，明天要回去了。”

　　他看了看已经停止嘀嘀咕咕，满怀期待看向自己，明显想要一起回去休息的艾薇儿，挥了挥手大声说：“这个家伙可精明了，千万看好了！就算是睡觉也得睁开一只眼盯着她！明天必须带她一起去帝都，交给大祭司阁下亲自审理。”

　　“放心吧大人，跑不了的。”神属骑士们虽然被傀儡弄得满头雾水，但在对付小女巫的问题上还是相当实在，“她欠着我们重修市政厅的钱呢。”

　　“哦！诅咒你们！”艾薇儿骂骂咧咧地被骑士们连押带抱地弄走了，留下担忧的贝塔和兴奋的本杰明。

　　贝塔对罗杰说：“哦，罗杰大人！艾薇儿小姐……”

　　罗杰大人立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快跟我走，你这笨蛋。”

　　贝塔确定了，原来笨蛋果然是自己：“可是……艾薇儿小姐她……”

　　“她死不了。你难道不知道艾维尔有九百条命吗？”罗杰伸出手使劲在它脑袋上揉了揉。

　　本杰明的注意力显然在另一件事上：“哦，罗杰，光明神啊！您是圣骑士罗杰！我听过您的故事！真是太伟大了！请、请问……能给我签个名吗？”

　　看着脸蛋红扑扑的少年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再看看小傀儡立即也瞪大眼睛，换了一副崇拜的神情面对自己，就差在脸上写着“天哪，原来你这么了不起啊！”这几个大字，罗杰那不被圣诫所允许的小小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当然可以，你是……”

　　“哦，罗杰大人，这是本杰明见习骑士。”贝塔立即主动充当了介绍人，“他把艾利借给弗雷兹大人来着……艾利是一匹可爱的白色母马。”

　　“哦！我的艾利可爱吧！”本杰明听到贝塔夸奖自己的爱马，感到十分骄傲，两名少年立即丢下到处找笔的罗杰，就艾利的饲养和生活问题……包括尾巴上的毛可不可以修剪交换了宝贵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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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杰悄悄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签名的笔或者别的什么——他总不能用炭条签名——只能满脸遗憾地对本杰明说：“呃，没有……”

　　“哦，您说笔吗？我有！”本杰明并没有忘记自己三番五次从家里偷偷跑出来打探消息的初衷，他立即掏出自备的纸笔，“请签在这里。”

　　贝塔十分羡慕地看着本杰明手里的羊皮封面的小本子，再看看罗杰大人忽然间变得神采飞扬的脸，默默把这个鼓励人的方法记了下来。

　　于是在房间里慢吞吞地踱着步子走来走去的弗雷德里克，等到房门被打开时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哦！弗雷兹大人，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弗雷德里克瞪着满脸崇拜蹭进屋的贝塔，不知道它又发什么疯——但是现在不是搭理它的时候，圣骑士继续烦躁地走来走去——当然表面上他依旧是淡定高深的，这样那个自称城主副手的人才看不出来自己其实很想把他的脸踩进烂泥地里狠狠碾几下解气。

　　“我亲爱的爵爷，您只要说一句话，就一句话。”留着小胡子的副手脸上的笑容比艾薇儿装出来的要灿烂谄媚一万倍，“马诺城就可以免除一场人为的灾难啊。”

　　留着漂亮络腮胡的神属骑士队长无奈地看向默不作声的弗雷德里克，表示自己实在无能为力——他的职务很不幸是保护这些人，不是跟他们唱反调。

　　人永远不可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纯粹的圣殿骑士也避不开俗事纠纷。装聋作哑的艾尔叹了气，终于开口替上司解围：“先生，你搞错了，圣职者和俗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我知道我知道。”小胡子笑眯眯地说，“不需要任命书，也不需要别的，只要少爷记得跟家里说一句话……您看，一座城总不能没有城主嘛！”

　　“曼纽尔的神光照耀之处都是我们的家，先生。”

　　“我明白我明白，我是说，家人，奥尔蒂斯少爷，只要您和您的家里人……”

　　“曼纽尔的子民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先生。”艾尔像背书一样深情朗诵他每天都要说几百遍的誓言，每次说这些话时他都条件反射似的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笑容灿烂得堪比阳光，“您即是我们的亲兄弟，我们都是您的家人……赞美神！”

　　“赞美神。”

　　随声附和的特雷西继续圣骑士表达不满的招牌动作——他依偎在门柱上，微微仰起头，十分闲适地欣赏着骑士联盟大厅里那描画着神魔大战的天花板。只有在唱诵“赞美神”时本能地露出了一点虔诚的神色。

　　讨好计划失败的贝塔黯然守在一边，不明白自己又是哪里出了错，怎么两个人的反应会差别这么大呢？弗雷兹大人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跟自己说呢？它呆呆看着弗雷德里克这样铁青着脸来来回回地散步，听着艾尔大人和那个很友爱的陌生人不住地交谈——至于他们谈话的内容，对机器人来说完全是天方夜谭，拆开来它都听得懂，可是合起来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人类的思维方式可真是难以捉摸啊，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他们说的那几句话逻辑处理器总共拆分重组了两百七十万次都弄不懂……到底有什么深奥的内涵呢？贝塔一边默默感叹着，一边用一种充满温情的目光凝视着它心爱的人们。

　　它的目光从陌生人挥舞的胳膊上转移到骑士队长身上，又从骑士队长身上跳到特雷西的脸上，在特雷西的脸上流连了一番，又转到了艾尔的眼睛上，艾尔发现了这道毫无恶意的目光，扭头看了它一眼，继续和陌生人说话。

　　贝塔满足地把目光留在了弗雷兹大人的头发上——这是多么漂亮的金头发呀！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小机器人发出无意义的呻吟。接下来它的眼前便浮现出艾薇儿小姐那长了几点雀斑的可爱小脸蛋，还有罗杰那生气勃勃的绿眼睛。哦，它想，罗杰大人可真有活力，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和本杰明在一起……

　　“曼纽尔在上！他在做什么？”

　　贝塔还沉浸在圈养一堆人的美梦中，就听见一声惊呼，那名陌生人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蛇一样蹦跶起来，用颤抖的胳膊指着它，咂着舌头发出谴责，“神呐！先生们！看一看，看一看！这是什么不可见人法术！”

　　“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法术。”贝塔急忙收起它不知不觉中放出来欣赏的全息影像，柔声安慰受到惊吓的人类，同时深深为自己的莽撞行为感到懊悔——偷拍的东西怎么能随便拿出来看呢，现在吓到人了可怎么办，“请别害怕，这只是一种投影技术……哦，求你别走，这是无害的。我不会再放了！”

　　“神呐！神呐！这是个什么东西！难道这不是个傀儡吗！我可是在神殿学习过的！傀儡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怜的陌生人被站起来的贝塔吓得一直跑到门口，才停下来手舞足蹈地又惊叫了一番。最后他喘着气，开始大声斥责骑士队长，“你怎么会让这么不堪入目的东西出现在大家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