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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情债以何偿 ...

  •   “你我身上似乎都有情债,现在你处理你的,我处理我的。”
      四尺玉披衣起身,拍了拍方陵肩膀。
      ……
      相柳残魂栖身闻人付体内,上了九重天就毫无反应,闻人付也像个活死人似的,问什么都不答。
      掌管天丛棘的荧惑仙君跟他折腾了多日没有结果,不得已上报天帝。
      天帝又把这苦差事扔给四尺玉。
      天牢森严,四尺玉来时是正午,还算暖和。
      闻人付盘膝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从狭窄石窗口投下的阳光。青年的手很好看,干干净净,很是清秀。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双手,将整个净衡派灭了门。
      “灵璧仙君尊驾亲临,”他把玩着阳光,手腕镣铐响动:“不胜荣幸。”
      牢门有数道复杂结界,就算是审讯,也只能隔着结界进行。青年身上有数道焦灼的伤口,想是刑鞭所为。
      “门打开。”四尺玉定定说道。
      荧惑仙君蹙眉:“相柳还在他身体里…”
      “我有数,我进去后你再将门关上。”
      相柳是四尺玉亲手擒的,也没人比他更有数了。
      “…你注意安全。”荧惑拂袖,锁链松懈,牢门打开。
      四尺玉侧身进入,不忘合上门。
      他站,闻人付坐。
      入魔后的闻人付没有魇中那股清俊之气,面色灰白,白仁布满血丝,紫黑的魔纹一直爬到脸颊。
      他抬起手,给四尺玉展示手腕上的锁。他微微用力,锁裂开一道裂纹。
      青年诡异一笑,说:“你不怕死么。”
      “怕。”四尺玉也坐下,很是淡然:“你会让我死么。”
      闻人付沉默,不屑。
      “我来此处,是想问你些事情。”四尺玉自顾自说着,他坐的近,闻到皮肉烧焦的腥臭味,他素来洁净,不喜欢这味道,皱起眉,“流觞仙君身中相柳之毒,此毒可有解法。”
      闻人付抬起眼睛:“你在魇里也问过我。你问我听没听说过解蛇毒的偏方,我说不曾。”
      “是的,问过。但你那时没有记忆,不知道也正常。”四尺玉说。
      闻人付屈起膝盖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他的毒无解,如果你是为了这件事来见我,那怕是白跑一趟了。”
      四尺玉神情是有些可惜的,却全然没有怀疑闻人撒谎,“不光是为此。荧惑说你心有执念不放,相柳以此盘踞在你身体里不肯离开。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么?”
      闻人付嘴角微妙的动了一下,转过头去,不回答。
      “是想要我的命么。”四尺玉说完,又自我否定了:“那你应该一见面就将我掐死了,所以不是的……你在魇中许个愿,你还记得么。”
      我想灵璧仙君千千万万年都平安,想逢春阁鲸脂长明,香火不熄。
      我想天天看见你。
      四尺玉若有所思:“相柳活着一日,对九重天、对三十六天罡便是一日的威胁。唯有它死…”
      闻人付猛转过头来,眼角深红:“相柳附我身时,我已是将死之人。是他的怨魂让我得以苟延,让我能坐在这听你废话,你知道么。”
      四尺玉默了默,说:“我知道。”
      闻人付离近了些哑声说:“相柳离体,我便很快会死。你、知、道、么。”
      四尺玉沉默了有几秒钟,“我知道。”
      “你知道?”闻人付微睁大眼睛,用嘲弄又震惊的神情看他:“…你知道……你知道还来劝我放下执念,劝我死?”
      “左右你不是也不想活了么…”
      “四尺玉!!!”闻人付简直在怒吼,相柳蛇相也在咆哮,天丛棘震颤。
      闻人付压抑着体内躁动的…属于相柳的杀意,他咬牙切齿道:“…我的执念是想见你,你也知道…对么。”
      四尺玉垂着眸,薄唇开合,还是那句:“我知道。”
      闻人付闭上眼,仰起头,“破军要杀我时,你拦着他,我以为是你舍不得…我以为是你另有苦衷。”
      “我乃三十六天罡上仙,能有何苦衷。拦下他,是为了给流觞仙君解毒。”四尺玉说的很清楚,很平静,“今日来此,是为问问题,也为给你解惑。”
      闻人付摸着自己胸膛,那里有一半恨不能折其骨食其肉的怨气,来自相柳。还有一半委屈痛苦,想要挽留的不甘,来自他自己。
      “九重天很好,你在魇里答应带我来,果真就来了。”
      可惜不是做威风凛凛的小郎君,而是做受尽折磨的监下囚。
      “你还没见到逢春阁。”四尺玉道。
      闻人付摇头,半天才睁开眼睛,眼里水润明亮:“你知道我并不在意那些仙阁,也不在意小郎君的名头。”
      “我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闻人付自嘲一笑:“那么你来这里,是为了杀我?”
      四尺玉不答,反道:“你说你未曾体验人间温情,魇中五年,我渡了你五年。五年光阴历历在目,你所愿所求所憾,皆有弥补。心魔已解,何必留着相柳。”
      他说的那样坦荡。
      闻人付看着他喃喃:“无情道…”
      阳光半道落在闻人付身上,四尺玉坐在阴影里,亦如净衡山的太极台。
      “无情道…怎么了?”四尺玉的眼里没有半分痛苦或怜悯。
      闻人付惨淡一笑,然后摇头:“罢了…”
      魔纹渐渐淡去,青年的容貌清晰起来。他很瘦,很苍白,眉淡眸深。近乎自言自语般呢喃:“仙君在魇中向天告述此生不负,我当真了。”
      四尺玉久违地皱了眉,“你恨我么。”
      闻人付别过首去,相柳攀不住他的灵魄,肆声大叫,无数道结界束缚飞去,将蛇影牢牢缠住,从闻人付身体里一寸寸揪出来。
      诚如他所言,相柳离体,大限将至。
      四尺玉总算看见了闻人作为正常孩子长大后的样子,丹凤眼,眼尾叠着些湿润,菱唇,嘴角坠着苦涩。
      那是阳光下短暂盛开的一枝绿梅,还未叫人仔细观赏,便开始衰败。
      他摇了摇头。
      “在净衡派…饿肚子有人赏食,落了课有人亲自指点,被诬陷有人给我做证清白,无条件信任我,还收我为徒。”
      从六指开始僵硬,苍白变成死气的灰白,然后枯萎。
      “卧神江,祭月节,穿新衣,过生辰…”
      “寻父母,游灯火…与心上人…享鱼水之欢…”
      “结为道侣,共誓天地…”
      四尺玉下意识抓他已经化作枯骨的手臂,却只抓到空荡荡的袖子。
      “魇中的每一日,都是我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五年啊…”
      闻人付轻叹,五年。
      黑衣中眨眼只剩下一捧森白的人骨,四尺玉一人坐在黑暗里,阳光不知何时爬到他膝盖。
      青年死了。
      只有释然的温哑嗓音回荡着…
      “师父偷了五年美梦给我,我有什么恨的。”
      …
      ……
      “今日怎么又来我这天相阁?”
      李灿收拾好了摆的乱七八糟神兵利器桌子,急忙让人端来火石,让屋子里暖和点,然后瞅着流觞仙君傻乐。
      “不欢迎我?”方陵半开玩笑。
      “没有没有!我扫榻以待!”
      “四尺玉下凡去收拾净衡派的烂摊子了,一时片刻回不来。苍钺多了个巡防统领差事,早出晚归。天帝将相柳关在金澈宫,还有事要问。天罡神域就我一个养病的闲人…”方陵端起色香味俱无的茶,“…还有你。不找你,我找谁?”
      “话虽如此…”李灿吹了吹茶,嫌烫。方陵帮他仙法降温。
      “但按理说,你还有那个老二啊。前几天不是刚拿了新兵器,叫明霄?那把剑都能当他祖宗了…你不用教他吗?”
      方陵眼皮不抬,“元廉贞用的是重剑,比我教更合适。”
      “苍钺的刀法不是你教的吗?怎么都是剑,你竟推给元廉贞那个傻子。去金澈宫复命时,他被天帝看了一眼,就差点露馅了…幸亏我!”他拍拍自己胸脯,上面写着“可靠”俩字。
      方陵哭笑不得:“那就多谢破军仙君了…”
      “你我的关系,何必言谢!”李灿撸起袖子,握住方陵手,像模像样的把脉:“我跟延寿学了点医术,我来切一切你的脉…嗯,虽然缓慢,但是有力。”
      “毒不发作时,我与以前无异。只是会更贪睡,每到月圆之夜,腹腔阴寒难耐,需用大量仙力抵抗,才能熬过。”方陵单手拿着茶杯,轻呷半口:“…但一次比一次难熬了。”
      “今夜又是月圆夜了,你在沧澜阁也没人照顾…老二那点法力,真有点什么事儿他也不顶用。”李灿挠着脑袋,不知道想到什么,脸有点红,让眉心火焰轮廓的仙印更显眼:“要么…来我这儿住?”
      说这话时他已经做好十成被拒绝的准备,却不料方陵说:“好。”
      李灿先是懵了一下,然后喜不自胜,“好!好好好!我这就让他们把西面的…哦不,你住我房间,我去西面住!”
      李灿神经大条些,光顾着高兴,都没意识到方陵这明显是在躲人。
      至于躲的是谁……
      “回小郎君,仙君说,他今日不回了。”小仙女儿毕恭毕敬答道。
      玄尘刚从渡厄仙君处练剑回来,一身的汗,剑柄上挂着三色彩尾的天鸡,这是他与人比武赢来的,今夜圆月,他要给师父炖红枣鸡汤。
      “不回了?”他迷茫地重复一遍:“他下凡了?还是…住别处了?”
      小仙女道:“仙君今夜留宿天相阁,破军仙君处。”
      小仙女弯曲膝盖,等了半天,腿都酸了也没听见小郎君说话。
      她偷偷看玄尘。
      小郎君生的很俊,说是天罡神域最俊朗的小郎君也不足为过,眉骨又立,鼻梁有直,眼皮上有一颗很小的痣,蛟龙血统,五官格外深邃立体。
      但是眼睛…
      他的眼神怎么这么吓人啊。
      “…小…小郎君。”
      玄尘这才回神,颔首礼貌一笑:“多谢仙子,仙子早回。”
      含笑送走仙子,将鸡扔进厨房养着,又回到房间,关上门的瞬间,玄尘的脸阴了下去。
      他背靠着门,深呼吸。
      李灿…
      李灿……
      破破烂烂的小木屋里,遮羞的帘子…师父光裸着被他抱在怀里,呻吟声绵软无力。那寸白腻的颈项沾满汗水,李灿就那么贴上去。
      在结界之中贪腥还不够,还要睡到一个屋子里…继续…放浪么。
      玄尘越是想让自己平静,越是觉得心跳声吵。无孔不入的嫉妒快让他疯了,他很不得…恨不得此刻就得到飞升,然后与师父结为道侣。
      忽然一阵邪风吹开窗榧,咣当大响,窗外阴沉昏暗,满月在云后。
      -蛟龙啊……
      那个苍幽的声音又在叫他。
      “我他妈没心情听你废话!滚!”
      这些天,这个声音动不动就钻进他心神里。只有他能听到,哪怕与师父对坐,也只有他能听到…
      他知道这是相柳的声音,起初是害怕,但几天后发现他除了逼逼,并不能伤害到自己,便不再怕,也没告诉别人。
      今日相柳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虚弱。
      -吾的后裔…帮帮吾…
      “谁他妈的是你后裔,老子是蛟,你是蛇!”
      -蛇也好、蛟也罢,就算是龙,本是同宗…
      -小蛟儿…你那日可看清了…
      玄尘狠狠关上窗户,即便他知道那声音是从他脑子里传来的。
      -你师父肚子里的东西。
      玄尘不理他,把剑摘了扔桌子上。
      那日他被相柳附身,第一次看见了师父的灵魄,清雅淡然,如一朵霜花。然而下一秒,就出现了幻觉。
      刚还干干净净的师父的身体里多了个东西。
      准确说是腹中,有一个未成型的婴儿。
      那应该是婴儿,因为只是一晃儿,他就被师父拍昏了。
      -你师父要跟破军做道侣了,他们夜夜颠鸾倒凤,翻云覆雨,不知羞耻。
      -他跟含章也做过那档子事,所以在魇中见了他才那么激动。
      -也许跟银穹老儿也做过,不然银穹怎么如此偏爱他?
      -你是不是有许多疑问…
      -只要你答应我,与我做一个小小的交易,我就什么都告诉你。你想要的,我也都会帮你得到…
      -我可以帮你杀了…
      玄尘用被子捂着脑袋都没用,气的大喝:“闭嘴!!!”
      他骂完,相柳果然没了动静。
      那窸窸窣窣的蟒类爬行声音渐渐消失,房间陷入寂静。
      但玄尘自己开始不断回忆相柳说的话…他隐隐知道自己被蛊惑了神智,但他法力实在地位,根本无法与那股邪恶的念头抗衡。
      颠鸾倒凤…
      翻云覆雨…
      不知羞耻…
      师父怎么能如此不检点…不会的、不可能,师父有没有修逍遥道。师父没有修任何道。师父…师父从不贪图享受…
      可他又问自己。
      今夜呢?他为何留宿天相阁?他为何不亲自教你?他最近对你越发冷落了…师兄这些天没跟师父独处过,今早还威胁自己要尽快改过自新…显然没有告状的机会。难道是因为魇里自己娶了师父,破军吃醋?
      玄尘越想越乱,一个有些疯狂的念头在脑海里产生。
      如果…李灿不能对师父做那种事呢?如果他无法与师父成为道侣呢?就像含章仙君白振易一样…
      如果他…
      死了呢。
      青年眼上蒙着一层淡淡的雾,一片浑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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