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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玉簪 ...

  •   黄昏时分,西风斜阳,市街上商铺已陆续拾起摊子。二人在河畔石板街上慢悠悠走着,恍若两个平凡人家的小孩,什么穿越、逃难、战争,那些纷扰和思虑当下便全都抛诸脑后,谁也没有去想。

      萧景明取出先前下注赢的银钱,在掌心把玩:“这银子是你赢得,可有看上什么物件,我给你买。”
      新月打趣道:“我什么也不缺,这银子就当是付了明轩楼那顿大餐了。”
      “明轩楼自是不用你来付,今后也都不用。”
      这突如其来的霸总气息让新月一时失笑,她笑盈盈看他,只道了声:“好。”

      萧景明行至首饰铺前却停了脚步,驻足端详,他道:“可有中意的?”
      新月还未及笄,平日里长发披散垂落,只在发尾处束上便是,素来也未佩过首饰,她虽知萧景明好意,却实在不舍买来浪费,便推脱:“没,我素来用不上这些的…”
      话未说完,新月瞥向摊铺的瞳孔却倏然一震。

      无暇如冰的白玉雕花发笄,笄上镶着樱花状的琉璃石,刹时间将她的记忆带回到那个她从来拒绝去回想的地方,齐齐陈列着古物的房间——昭室皇陵展厅。
      新月眼前浮现起那只断裂为两截的白玉簪,被摆放于展柜中,脂白中带着淡淡的青,格外显目。
      而这玉簪,是出土于他的棺木中。

      新月心下一阵隐痛,再不愿看见,便拽起萧景明的衣袖想要走:“我们走吧。”
      萧景明却看出她目光所及,自顾自地开口道:“店家,这白玉笄子我要了。”

      听罢,商铺掌柜拿起玉簪便包入布囊中,还一面口若悬河道:“小公子真是好眼光,此发笄可是本店镇店之宝啊,是当下最流行的样式,这簪子呐原是专供宫廷所用,瞧瞧这成色,这光泽,连当今圣上都用这玉簪搔头……”

      新月瞧着眼前的萧景明,这般翩翩少年,可一想起那玉簪来,眼前又忽现那棺木中的枯尸,实在揪心的厉害。

      正当她想开口说话,几个顽童追逐着跑来,几人打闹着竟一个踉跄撞晃了摊铺,掌柜想伸手去扶,却不料脚底打了滑,身子向后一仰便摔坐下去。
      一阵哐当作响,只见掌柜手中那白玉簪子被丢出,半空中划了个弧线直直向河里飞去。
      萧景明目光死盯着玉簪,忙飞身欲接住,身下一轻也随之落下了河去。
      只听“噗通——”一声,河水四溅。

      一旁的新月吓得瞪圆了眼,尖声嘶喊道:“萧景明!”
      她焦心如焚奔向岸边,向下望去,却只见水流湍急,不见人影。

      糟了。

      急不择路,女孩丢去雪披,纵身一跃跳入河中。
      深冬的河水真是寒得透心彻骨。
      好在昔日蹩脚的游泳技能尚在,她如无头苍蝇一般,在水中挥着臂,一面扑腾一面呼喊:“萧景明,你在哪儿?”

      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出事啊。

      前额撞上了结实的胸膛,他的胸腔有规律地起伏着,此刻显得无比炙热。
      新月从水中探出脑袋,她满心担忧的那个少年脸上身上淌着水,正满眼讶异的看着自己,而他的双脚站立于河底的泥泞中,水面只浸没至他的胸膛。

      还好他没事。
      新月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心底却仍是惊魂未定,她太害怕他会有什么一差两误,那可是天都要塌了的!
      想想又觉得自己此刻实在滑稽,这河水清浅,他个子又高,明明人家站得四平八稳的,自己还搁这儿四处腾水找人,他现在一定觉得我像个傻子吧。
      “你…你吓死我了。”新月苦着张脸,说着说着,却笑出泪来。

      萧景明已冻得四肢麻木,可看她为了自己而这般仓皇失措,狼狈又可爱的模样,心底却沐了暖风,也情不自禁浮起笑来。
      他替新月拂去面上的水珠,言语间含着笑意:“傻丫头。”

      谢淮伫立在岸边,他站得笔挺,双手抱胸,其中一手正持着新月丢下的雪披。宽大的帽檐下,眉间微蹙一闪而过,目光严肃注视着水中二人。他沉默片刻,开口喊到:“公子,新月姑娘,请快上岸来吧,莫要受了寒。”

      谢淮牵着两人上了岸。
      坐上马车,新月方才感到周遭的空气不那么侵肌刺骨,从河水中上岸后,寒风吹得她哆嗦的厉害,而一旁萧景明却一副泰然自若模样。
      谢淮递来她的雪披,厚厚的皮毛摸着都觉得温暖。
      新月接过雪披,担心萧景明淋了水受寒,没多想,转身便盖到萧景明身上,抬眼一望,却恰对上他深沉的视线。
      一时间相视无言。

      原来他从那时便这样凝视着她,久久都没有移开,眸中尽是思潮万千。
      他开口道:“我不冷,你穿着。”
      新月摇摇头:“不冷也该注意,万一得了伤寒就糟了,你又不像我体质好,我现在浑身都是抗体……”

      未等她说完,萧景明一把将她揽进自己的臂弯,他这才发觉,她的身骨那么小巧,小巧得好像再用些力便会支离破碎。
      可偏偏是这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为了自己竟不由分说地跳下了这深冬的河里。

      “那你和我一起穿。”说着,他将雪披的另一半轻轻盖在新月身上。
      紧贴着他已显宽厚的肩膀,新月愣了愣,侧过头瞧着他,眸间溢着笑:“那好吧。”
      心想着,幸好这雪披够宽大,只要他不生病便好了。

      萧景明从怀中取出那枚白玉簪,递给她道:“这个给你,方才谢伯已替我们结了账了。”
      新月怔怔看着,鼻尖却是一片酸涩,她想要道谢,欲出声却如鲠在喉。从萧景明手中拿过玉簪,便紧紧握着,低垂着脸掉下泪来。

      萧景明见她泪光莹莹,有些不知所以,问:“怎么了?”
      新月啜泣着摇摇头。

      萧景明看着心疼,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低声道:“别哭了。不过一个簪子,你若是喜欢,今后我给你买千个万个。”

      她还是摇头。
      她不要那千个万个,世间再多珍珠宝玉,如今她便只要这一个。

      *

      回到司徒府,已是日暮时分,雪比白日里下得更大了些,鹅毛状的雪花透着清冷月光,漫天漫地地纷扬而下。
      新月催着萧景明早些回府沐浴更衣,他偏说要与司徒先生说话,说完话便走,新月拗不过他,只得由着他吩咐了谢淮驾马先来了司徒府。
      萧景明不过是想看着她平平安安回府。

      东角门敞着,锦娘打着纸伞等他们回来,门子见马车来,便也小跑着同大人通报去。
      见二人下了车,锦娘递上纸伞便皱起眉头:“哎哟,这俩孩子,怎弄的一身湿淋淋的。”说着,关切地替新月将浸湿的发丝拨至耳后。
      “不小心淌了水,不碍事。”新月又问:“锦娘,府里可还有姜茶?”
      锦娘:“有,在后厨烧着呢。”
      新月看向萧景明道:“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拿点姜茶。”
      锦娘忙喊住她:“月姑娘,吩咐丫头去就好……”

      “不用——”新月哪等得了唤她人去取,自己跑步快,速速取来便是,便戴上风帽快步流星跑进府中去了。
      更何况,素来新月也从未使唤过家仆。在她眼里,生而为人,哪里分得什么三六九等,又何来主仆。

      锦娘无奈道:“我们月姑娘总是这样,凡事都只想着为别人好,从不觉得苦着自己。”
      萧景明望着她匆匆跑去的背影,轻笑着:“她确是与别人不一样。”

      新月再抱着包袱匆促跑回来时,院门内的房檐下便只有司徒珩与萧景明二人,见他们正娓娓而谈,不便打扰,她便行至马车前。
      谢淮于寒风大雪中正襟危坐,新月看着他便感到一阵凛然。

      新月放了包袱便道:“今日劳烦谢伯了。”
      谢淮仍低着头:“鄙人有幸为公子与姑娘效劳,何足挂齿。”
      新月颔首示意,便转身要走。
      只听身后沉声道:“新月小姑娘,是当真忘了身世?却又为何知其不可知也?”

      新月停驻,只觉背脊一阵凉意袭来,她才意识到,谢淮对自己的来历早已耳闻,甚至已然对自己心有顾忌,此刻的谢淮必然不只是一介车夫,他早已是萧家隐于外表之下的暗卫,有着如鹰一般的警觉。而他的身份恐怕是连萧景明都不得而知。
      “新月只是司徒府的徒儿,再无其他身世。”新月语调平和。

      谢淮又道:“哦?我家公子对你推心置腹,怎么谢某却觉得,姑娘你是醉翁之意啊。”
      新月回首,见谢淮目光似薄冰,比这猎猎北风还要锋利。
      她却对着谢淮展眉笑道:“新月无别的意思,只和谢伯一样,希望他平安。”

      新月一句话便道明了谢淮身份,还有些心照不宣的意味。
      谢淮一时语塞,新月进府之前的故事他早已知晓,如今更是令他瞠目,眼前之人竟只是还未及笄的姑娘?他失笑道:“哈哈哈,司徒珩的徒弟,果真是非同寻常。”

      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直呼师父名讳。
      新月心中有虑,却再不敢在谢淮面前表露出一星半点的神态来,只恭敬地弯身一礼。

      *

      几人道别后,马车行驶了五十步远又停下,萧景明探出身来,见新月仍打着伞站在门前,便高声道:“我明日便来找你。”
      新月噗嗤一笑,朝他挥了挥手。
      马车渐行渐远,在干净的雪地上留下马蹄远去的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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