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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情深 ...

  •   “该知晓时你自会知晓,到了那时我再告知你。”何清欢嫣红唇边勾起冷淡的笑。

      新月不明所以,错愕看着何清欢,杏眼眨了眨:“那时…是何时?”

      何清欢未应答她疑惑,只轻轻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我很好,特别好。”她笃挚道,言为心声。

      何清欢顿然片刻。
      下意识微扬起头,不让潮润的眼眶溢出泪来。
      她太清楚眼前的女孩儿曾历经了怎样摧心的惨怛,又是如何在百般磨折中苦熬着那漫漫光景。

      她抬起手来,白皙纤长的指腹轻抚了抚新月头顶沾着雨雾的发丝,眼波温煦:“乖,先回府罢,下个休沐日我带你饮酒去。”

      她的指触绵软轻柔,新月不禁直觉,她是真切待自己好的。

      这副身体的过往,新月又何尝不是有意逃避了这许多年。
      丧绝人性的掳掠,诛戮,夷灭。
      她惧怕会因过往命途而打碎当下的一切。
      尽管她原就不是小五,是来自万代千秋之外的新月。

      新月答允着“嗯”了声,问道:“日后可至何处寻你?”

      “城南弄琴巷,巷口有处医馆,名为天逸馆。记着了?”

      “嗯,记着了。”

      新月沉吟片刻,又慎重其事问起:“何太医,我还是想确认一事。”
      “我的家人,都死了么?”

      何清欢凝睇着她略带冀望的眼眸,内心一时搐动,缄口无言,只沉沉点了点头。

      新月面上拧出一丝惨淡笑意来:“知晓了,多谢。”

      何清欢看得出她内心一瞬的凄凉与惶然不安,一时亦不知如何出言宽慰,便就这般静静瞧着她。

      良久。

      何清欢思量少时,缓缓开口道:“对了,适才听闻你如今尚在太尉府上,便是他教的你习武吧?”
      她早前见了新月虎口处隐现的拳茧便知她竟习了武。
      彼时心下就直道,是谁教的这般软糯糯的小姑娘拿刀弄剑的,竟还练了双指节线条分明的手来,当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她为何倏然道起师父?
      新月略带惊疑地扬起了脸,只跼蹐道:“他是我师父。”

      何清欢自是明白她所虑,便不急不缓道:“是这样,太尉半月前曾于宫中急发了喘症,也不知你是否知晓此事。”

      轰——
      新月内心顷刻间惴栗,睁大了失神的双眸:“他从未向我提起,病症可严重?”

      “好在就医及时,倒算不上严重。太尉喘疾应是已有半年之久了吧,许是近日气候骤寒,加之疲累过度,因而病症见重了些。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谨记按时用药,平日留意让他避免风寒、劳倦、忧郁等发病隐忧即可。”
      何清欢露出浅淡笑意,宽慰道:“太尉乃圣人君子,自有上天眷爱,定是能痊愈的。你若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新月水绿色宽袖之下,指关节已然掐得阵阵反白,臂上刀伤的疼痛似是蔓延至了心尖。
      “明白,多谢何太医相告。”她心下默念着何清欢嘱咐,此刻恨不得瞬时就出现在司徒珩跟前,嗔怪他为何瞒了自己这般久。
      “新月先告辞回府了,来日至天逸馆寻你,再对酌畅饮,不醉不归。”

      “好啊。”
      何清欢扬着唇角,哼笑一声:“还有,今后唤我清欢。”

      *

      太尉府方圆为庭州司徒府数倍,五进的大宅邸,挑高的门厅,气派的院门,院内所居却是仅寥寥几人。
      故土难离,司徒韫与秦夫人住惯了故地,亦留在了庭州老宅,故院家仆仅锦娘携着早杏来了韶京,小六也一同来了,其余人便都留在了庭州。

      正如新月所知,司徒珩今已是过了不惑之年,仍未成家。相邻府上的贵戚权门,早已金屋贮娇无数,妻妾成群了。
      即便不时总有人道过同司徒珩缔姻的意思,不论是为拉拢政权,或就是纯粹为他寻得良妻,以了却了终身大事,他也都未曾动过半分想头。
      想来,往后也再不会成家了吧。

      新月自然不希望他孑然一身,心底实是不愿他与别人结了朱陈之好的,日日瞧着他们出双入对,想想也是实在酸心。
      可那又当如何呢?
      她总不能于他面前提请道:师父,不如你考虑一下,娶了我吧。
      就怕他惊骇之下,隔日急急寻个人家将她就给嫁了。

      她想着,那就这般一直陪着他,至他老去,至他终其天年,他今生也不算是孑然终老了吧。

      角门旁,小六已伫候多时。
      新月悄声问:“他歇下了么?”

      “方才看见屋内还点着灯呢。”小六匆遽栓着门闩,言语间几分见怪:“这都几时了,你今日回的也太晚了些。”

      昼漏尽,北边不远处皇宫角楼敲响了凄清的梆子,风骤然变得干冷干冷。
      新月闻着钟声,叹道:“竟都过了亥时了。”

      小六未抬眼看她,讪笑一声,玩笑道:“那可不,果然是姑娘大了,不中留囖。”

      “小六哥,你错了。”新月向着司徒珩的正房走去:“姑娘这辈子就留在府里,哪儿也不去,就磨烦你们一辈子。”

      小六嘁了一声:“你不嫁人啊?”

      “不嫁。”她笃定道,又垂着脑袋揣想,低低道了句:“除非是师父娶了夫人,那我再嫁人。”

      小六:嗬,别的不说,这丫头倒还真是满满的孝心。

      远远望着司徒珩房中门扉半开,朔风灌入屋中,吹得半盏烛灯轻摇,新月暗暗叹了声,快步而去。
      轻推开门,便见司徒珩佁然不动趴于案上,右手仍擒着笔,墨染般的长发未束,肆意散落,发尾随风凌乱飘摇。

      新月挂意着悄声踏入屋中,方才看到他是正睡着,她便又忍不住悄悄端详了他许久。这样妙绝的脸庞带了几分沧桑,面上无甚血色。
      拾来寝衣恂恂盖至他背上,她寓目望着屋里四下里零落的书卷,各处披散着未规整的衣物。

      你普施明法,经纬天下,若何却照料不好自己。
      负了伤也不医治,受了这样的病也只字未提,总是将所有的苦楚都隐于那澄静似水的容仪之下,叫人如何不忧心。

      新月轻手蹑脚地替他归置好书卷,将衣物叠齐挂好,又默默地将他屋内那些气味浓郁的花草悄悄搬出了屋去。
      少顷,方才又轻手轻脚地跪坐于他身侧。

      她唤道:“师父。”

      他未醒。

      深沉凝望着他侧颜,她不禁喃语低唤一声:“阿珩…”
      情落字间。

      他垂下的羽扇长睫动了动,极好看的眼眸此刻半眯半睁,缓缓直起身来:“月儿,回来了。”
      寝衣自他背上滑落,新月又抬起手去替他披好,轻轻“嗯”了声。

      司徒珩蹙了蹙眉心,将她右手牵至自己眼前,小心翼翼挽起覆着的衣袖,皓腕上紧紧缠了泛着血的白布。

      她知道他不擅表达关切的言辞。

      未待他开口,新月便就絮语道:“今日魏校尉与萧景明逮捕朱正父子时,那小公子偷偷放飞刀伤人,我将那几只刀挡落了…”
      不知为何,她道着道着,却泛红了眼哽咽起来。

      她想到,这半年来他从未在她眼前显露出半分难受。
      她想到,那日他于朝堂之上顶着那般辎重压力,艰难气促的喘息着,直至呼吸困难,旁人才不得不为他寻了太医诊治。
      回至府中时,他却仍旧那样温温柔与她笑语。

      此刻,浓烈的疼惜与眷爱将新月包裹其中,融于血液,渗进灵魂,蚕食着她的理性与克制。

      “怎么又同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了。”司徒珩指尖轻抚她眼角,温蔼一笑:“月儿这般聪慧,做得很好,可也当保护好自己。”

      在他面前时,这泪越想忍,就越是忍不住。
      就像对他的爱一样。
      一双泪眼那般深情谛视着他,几度哽咽:“我不好,你分明那样辛苦,我都全然不知,我早该发觉的…”

      他才瞧见,屋内的花卉都已搬走,取而代之是隅角几株微凉的小薄荷。

      “傻瓜。”

      他了然,这个曾经总是泪眼汪汪的小孩儿早已是坚毅勇敢的大姑娘了,只是每每她疼惜自己时的眼神,还是同幼时一般炽热真挚。
      他眼尾微弯,隐显着几道淡淡纹路:“我没事,这几日已好些了。”

      她安下几分心来,问道:“今日服药了么?”

      他轻轻颔首。

      “近日可要好生调养,按时服药。”新月凝噎着叹了声:“你今后…莫要再瞒着我了。”

      “嗯…我答应你。”司徒珩抚摸她面上泪痕,柔声道:“月儿也答应我,不再为我流泪了,好不好?”

      新月抬起手擦着泪,擦着擦着,温热的泪水就又大颗大颗涌出。
      情至深处,如何自禁。
      她颤着唇道:“我忍不住。”

      “月儿已长大了,终要离开我身边独自走下去,总是这般,为师如何放心呢。”司徒珩怡然看她,语气如常,心口却不由得一窒,低低咳了两声。

      又说这话。
      新月怃然无言,怅怅看了他片刻,站起身,取来篦子便绕至他身后,轻轻束起他散落在脖颈的长发来。

      司徒珩又低磁唤了声:“月儿。”

      她垂眸悉心抚弄着他发丝,一字一句道地分外认真:“师父,待你满头华发之时,我还为你束发,为你摆砚研墨,洗衣做饭。”

      少顷,见司徒珩未回话,新月亦看不到他背对着的面容,又接着呓语道:“好些年未见过雪了,都道北方盛陵城中莽莽雪景叫人神往,将来年年都还要与你一同看。”
      她想要他明白,无论寒来暑往,无论山南海北,她都不会离开他。

      司徒珩静息沉默了许久,开口问道:“你想到北方去么?”

      盛陵为北昭京师,新月知晓他会去,她自然也愿一同去。
      她将他长发简单束好,又跪至他身前,将他额前碎发轻轻抚顺,潮润的明眸脉脉含情:“你在何处我就去何处。”

      司徒珩仍记得,她刚进府那年,庭州初雪落时,她面上发自心底的无暇笑影,那是他此生最珍视之物。
      可有时天意总是那般捉弄,这世间最想守护她的人,却往往最叫她痛心。

      司徒珩摸了摸她小脑袋:“若是想看盛陵的雪,今后我带你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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