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爱美成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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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夭夭脸上的笑意有些发僵。
她在飞觞城一向被众星捧月，要不是对这清雅的少年有些好感，也不会抛出橄榄枝邀他同行。
还以为这一路庇护过来，好歹也有了些交情，没想到这几人到了飞觞城便要分道扬镳，她竟也体会了一把被人过河拆桥的滋味。
“公子可是对我方才的行事有所不满？”沉璧态度瞬息间的转变，她看得分明。
“我当真有朋友在此地。这一路行来受了夭夭姑娘颇多照顾，改日请夭夭姑娘一道玩耍。”
一个人的行事作风怎会为她这外人的一句话而改变，多说反而会给无辜之人增添隐患。
沉璧眼看着那女童即将在视线里消失，正待举步追过去，腰部却是倏然一紧，竟是被灵蛇般尾随而来的乌金长鞭缠住。
苏夭夭脸上露出个志得意满的笑容，手腕向后一甩，另一只手将她拦腰截住，揽在怀里。
沉璧的个头即便垫厚了鞋底也只比苏夭夭高上半寸，身形又清瘦。倘若忽略被强抢民“男”的事实，此时被苏夭夭这么拥着竟是说不出的和谐。
一只纤纤玉手不老实地在沉璧的下颏儿流连。
“都到了飞觞城了，你还当我是好糊弄的？当真要在别处落脚，你们先前找客栈做甚么？”
沉璧心往下一沉。苏夭夭虽是娇纵，这一路上却表现得格外客气。不想进了飞觞城便恣意放纵起来，颇有些等到猎物进笼才显露獠牙的意思。
再往远处看看，那女童已经不晓得拐进哪个胡同去了。
沉璧心念微转，“说起来，我那朋友或许还和夭夭姑娘相识。”
见苏夭夭挑眉，她又道：“在蓬莱仙岛时候，我曾有幸识得贵宗的华音长老。”
“哦，华音啊。”
苏夭夭脸上流露出几分不以为然：“她就住在宗门里，平日应酬多得很，时常摸不着人影儿。你与我一起，倒是能多些见到她的机会。”
沉璧默了片刻，应了一声“也好”。苏夭夭这才松泛了眉头，将束缚在她腰间的乌金长鞭解开。
紧接着，却又把沉璧的右手手腕与自己的左手腕绑在一起。见沉璧诧异地看过来，她眉开眼笑地晃了晃手腕。
“省得你乱跑！”
很多年后，苏夭夭仍会时不时忆起这一天。回想这时候景色绝美的飞觞城，回想这时候肆意张扬的明媚青春。
这一日，她亲手把一个存在感最为鲜明的人带进了这个暗流涌动交织着残酷阴谋的戏台，撕开假象的幕布，露出血淋淋的现实。结束了自己张狂不羁的青春，从此人生彻底扭转。
多年后的她仍旧喜爱沉璧，也感恩沉璧。但倘若时光逆流，她还会选择把这个人带进妙乐宗吗？
答案是——
不会。
……
妙乐宗作为与元丹宗、百宝宗等同列的一流宗门，虽不能与缥缈宗、万剑宗和厚武宗的超然地位相比，却依然是修真界难以撼动的存在。
穿过缤纷的花树山林，绕过亭台水榭，苏夭夭把他们带入一座占地广阔的庭园，绕进了一处题名“醉卧海棠”的小院里。
院中海棠树下，一个头罩白色轻纱，身着素色长裙的女子起身望过来。
苏夭夭笑吟吟地将乌金长鞭解下别回腰间，张开手臂，宛若乳燕投林一般，朝她馨香柔软的怀抱扑了过去。
“灵姨——～”苏夭夭转身坐在就近的椅子上，把侧脸紧贴着灵姨柔软的腹部蹭了蹭。
沉璧一眼望去，顿时一震，身后赵震东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清楚地传来。
这位灵姨的身姿太美。
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重之一分则丰腴，轻之一分则细瘦。穠纤得衷，修短合度。延颈秀项，皓质呈露。柔情绰态，仪静体闲。
行动之间，弱质纤纤。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仪态幽雅端方，步履轻缓无声。
她从头到脚披覆着白色的轻纱，不露丝毫容貌，身形曲线却是尽态极妍。覆面的轻纱摒除了生灵个体的突兀感，与天地自然风光完整地融合在一起。
整个人仿佛山水汇聚的灵，从画布之中向人迎面走来。
沉璧细细体味着眼前的美景，解释道：“听说妙乐宗的现任宗主，是个画痴。”
赵震东回过神来，感慨道：“难怪。”
从风景的布局到美人的挑选，这种独具一格的美感，也只有审美超然奇异的画痴才能打造出来。
苏夭夭仍在抱着灵姨的腰，仰着脑袋撒娇，露出几分纯真的小女儿姿态。又指着沉璧一行人的方向不知说了什么，便见那位灵姨朝这边走了过来。
“这是我的乳娘灵姨。”
“夭夭有些任性，一路上受几位公子照拂了。”灵姨的声音宛如真珠落玉盘，听得沉璧和赵震东又是一阵陶醉。
苏夭夭不服气地翘着嘴，灵姨招手唤了几位婢女过来，这一看又是教人吃了一惊。
这院子里的许多婢女，容貌竟是生得一模一样！
婢女们仅在额头中央有着不同种类花草图样的刺青，才能稍微做一些区分。
那共同的容貌无疑是极美的，美到堪比灵姨的体态，但终归是不及灵姨那举手投足的幽雅灵动。
可即便再美的容貌，若是许多张雷同的脸围在身边，也只教人觉得毛骨悚然。
苏夭夭存着私心，把赵震东和沉月安排在一侧的厢房里，沉璧则住在她卧房旁边的耳室。
沉璧何等通透的人，看出她的几分心思，抗议了几句表明态度，又在苏夭夭缠过来之前勉强妥协，反正也没指望这刁蛮千金会乖巧听话。
指派了婢女整理来客们的住处，苏夭夭左手拉着灵姨，右手兴冲冲地挽住沉璧的手臂。
“走，沉璧，我带你去见我爹。”
“啊？”沉璧有些呆怔了。
不是她自作多情，实在是她这小辈的朋友一来便见苏夭夭的父亲，不大对头吧？
她求助地回头望向沉月和赵震东，这两人却抱着手臂看好戏的模样，沉月甚至还朝她挥了挥手。
开玩笑，哪个小辈喜欢见长辈啊？这宗主的女儿又缠人得很，牺牲兄长一个，换来他们两人的自由快活，多划算的买卖。
对，就是这么肤浅的兄弟情。
沉璧一阵哑口，认命地离开海棠小院，回头看了看上面的牌匾，问道：
“这院中的婢女为何都生得一个模样？”
话刚说完，一旁灵姨的姿态便似乎有些僵硬起来。
苏夭夭有些莫名：“那张脸够美就成了啊，有哪里不对？”
沉璧看着她全然无觉的样子，一时也有些疑惑。究竟是自己过于敏感，还是苏夭夭的承受能力超乎常人？
“这些婢女一直都是那个模样么？”
“嗯，从我记事时起就是这样了。”苏夭夭甚至有些自豪，“听我爹说，那是我娘的容貌，我也很喜爱那副容貌。
况且我喜欢美人，我的婢女们也都是美人，于我而言，这便是我爹给我的最好的关照！”
“……”沉璧总算明白为什么苏夭夭察觉不到诡异了。
那个宗主爱美成痴的天性想必也传给了苏夭夭。况且苏夭夭从小就见惯了这诡异景象，自然不觉得异常。
早就听说这宗主的爱妻已逝，所以院子里的婢女们都是宗主用来思念亡妻的替代之物？
那灵姨又是什么身份？如此迥异不同的着装打扮，那般超然脱俗的气质，沉璧能感受到灵姨的身份绝对不止一介乳母那样简单。
于是忍不住又偷瞄了灵姨几眼，此时她仍是袅袅婷婷地走着，步伐没有一丝犹疑，好像之前的不自然都是沉璧的错觉。
只可惜垂落的轻纱遮挡了她的神情，否则或许能多看出些讯息。
这层窗户纸一样轻薄的遮挡，教沉璧忍不住心痒手痒，扼腕叹息。
宗主的院子比海棠小院要大上一些，院中的婢女们依然是顶着同一张美貌的脸。
沉璧心中早就对宗主十分好奇，想见见这位将飞觞城打造成室外桃源般的画痴宗主究竟是何等英姿。
据传这位画痴宗主虽不通人情世故，却正正经经是个修行的天才。年纪轻轻便悟出了独属于自己的“意境”，甚至能够在“意境”之中创造出符合心意的物品，带到“意境”之外。
能够产出延年益寿果实的摩罗花，便是这位宗主在“意境”之中创作出的产物。
能否构造属于自己的“意境”，可说是修真者的分水岭。这位画痴宗主并未在修行上花费太多心思，只不过是终其一生都在追求美学的极致，或许是心思至纯，反而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开悟了独属于他的“意境”，达到了绝大多数修真者终其一生都可望不可及的境界。
苏夭夭虽然一向骄矜专横，此时脸上却显出几分孺慕和畏怯来，竟然先召了一个婢女帮忙通传消息，站在院门口等着传唤，实在是出乎沉璧的意料。
等了一阵子，那婢女脸上红扑扑地回来了，带着红霞般的羞色开口。
“宗主……现在不方便。”
苏夭夭有些怔怔地“噢”了一声，捏着沉璧胳膊的手不自觉的抓紧。灵姨却忽然松开她的手，默默朝一个方向走去。
沉璧往前跟了几步，绕到了大院的东墙附近。
只听见院墙里面传来一阵低沉深情的轻喃，带了点嘶哑，却有着毒药一般的轻怜蜜意，说不出的疼惜。
“露华，你真美，真美……
别哭……这世间我只会爱你一个，吾爱唯一……”
原来是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难怪连见自己的女儿都分身乏术。
与带有浓重欲色的男音交融的，是女子酥媚入骨的婉转呻｜吟，低低的啜泣极易勾起旁人的保护欲。
“宗主，妾身……受不住了……”
不难想象承受雨露的美人已被怜爱至何等娇弱不堪的地步。
妙乐宗宗主苏方生，他已故的亡妻便名为魏露华。
为什么沉璧知晓得这般清楚呢？因为妙乐宗宗主这一生只娶了这么一位妻子，连妾室都未曾有过。
魏露华在世时，曾经承过苏方生救命的恩情，传言苏方生对她惜之爱之，两人琴瑟和鸣，如胶似漆。
可惜天意无情，魏露华生产时出血过多，留下一女后没几日便撒手人寰了。当时苏方生哀恸欲绝，大哭七日直至昏迷，此后也从未续弦。
这段动人的故事自然不会被写书人们放过，关于痴情苏方生和魏露华的故事被编写成许多版本在坊间流传，也成为说书人的热门题材。
而沉璧又是个博览群书的杂食爱好者，自然对这两人的名字耳熟能详，光是话本子里的故事她都能背出三个版本来。
至于为什么她不晓得苏夭夭的名字，那是因为故事的主角是方生和魏露华，有的写书人图一手速快，在苏夭夭名字还没流传开来时，便胡诌了个名字按在结尾。反正看书的都是奔着主角去，没人关注这两人的娃如何。
莫说是苏夭夭的名字，不少话本甚至把新出生的娃娃信口说成了儿子。
现下，修真界只要提到“痴情相公”，必然会有苏方生的名字。堪称美名远扬，多少闺中少女魂里梦里都幻想着这位俊美有为的妙乐宗宗主为她们抛却前尘，回眸一笑。
可眼下看来，事实似乎与传言有出入啊。
这人口口声声说着“吾爱唯一”，可庭园里那么多张相同的脸，那么多张脸。
想到这里，沉璧忽然觉得有些讽刺。这房中被柔情蜜意恣意轻怜的女子，莫非也是那些婢女中的一个？
那这位深情的画痴宗主，爱的究竟是人，还是那张脸呢？
沉璧看向不远处站着的灵姨，她冷寂而立的样子像一株空谷幽兰。白色的轻纱遮掩了她的容貌，也将她面纱下的情感隔绝在尘世之外。
可明明是风和日丽的晴空，为什么感觉她那边似乎下起了小雨呢？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爱美成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