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隐身看客

91、怜悯

　　熟悉的眼神中透着疑惑与愤怒，宛若刀子般刺痛了沉璧的心脏。

　　几乎是在沉月意识转换的一瞬间，她便松开了手上的力道。

　　胸口传来一股巨力，整个身体不受控地朝高处飞了出去，脊椎骨狠狠磕撞在冷硬的墙壁上，电流般的疼痛瞬间窜上头皮。

　　后脑勺被颠得弹到墙面上，磕破了一块头皮，雪白的墙壁被下落的身体擦出一道朱墨狂草笔迹般的血痕，好似最后一笔按出的重重一捺。

　　沉月看着被自己使了四分力气便掀飞的兄长，整个人呆傻了片刻，又赶紧甩开腿跑过去，万般疼惜地把地上的人儿抱起来，轻轻放在了床上。

　　沉璧的头被磕得有些昏迷了，直到脑后的伤洒了伤药，又被细布一圈一圈粽子似的缠住，意识才渐渐回笼。

　　传入耳中的话音带着做错事后的无措：“你怎的这般虚弱呵哥哥，是不是该养一养了？”

　　“……”沉璧对方才的事也十分意外，虽说她身子确实疲乏，但沉月委实气力大得惊人。

　　她转头看向沉月的位置，因着多日的不眠不休，面色如金纸，唇色白得近乎透明。

　　“待我睡后，不许出门。”她不放心地叮嘱道。

　　沉月怕瞧见她不快的脸色，原本心中颇为忐忑，不想她说了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便阖上了眼，纤长的睫毛在青色的眼窝处留下浅浅的阴影。

　　沉月被她的黑眼圈吓着了，这是多久没睡啊？

　　但一想到阿兄是为了照看自己才没日没夜的辛苦，心里便泛起甜蜜和苦涩交织的复杂情绪。

　　嗯，阿兄很爱他，很爱很爱……

　　沉月暗暗唾弃着以往和她闹别扭的自己，起身给兄长搭上了被子。

　　随着他的动作，火光映照下反光的鳞片和明显比以往骨骼粗犷又大上不少的右手便呈现在视线之中。

　　沉月瞬间觉着灵魂出窍了似的，行动却是异常沉着冷静。

　　一面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银色镜子出现在手中，他走到火盆附近掀开镜盖，仔仔细细地看着脸上那妖异的白色鳞片。

　　“这是什么……”因缘镜中，映出了一双满含震惊的桃花眼。

　　他手一颤，因缘镜便跌入了燃烧的火盆之中。

　　“……主上莫要慌乱！”火盆之中传来因缘镜有些气恼的喊叫声。

　　沉月被唤回了神思，脸色却依旧麻木，看着火盆，竟是直接将覆满鳞片的右手伸入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

　　要是火焰能烧掉这些丑陋的鳞片，纵使留下疤痕他也是愿意的。

　　这么想着，他把手臂下移几分，直接握住了盆中烧红的炭火。

　　火舌顺着他的衣袖迅速窜上了他的整件衣裳，在烧到他左半身的皮肉时，被火焰灼伤的疼痛让他惊醒般的弹跳起来，扯下身上着了火的衣裳，在地上恨恨地踩灭。

　　一丝皮肉烧熟的焦香蔓延在鼻端，右半身的白鳞却依旧完整无损地保留着，甚至触感仍透着冰雪般的凉意。

　　“这该死的……”

　　理应保留的皮肉被烧伤，这些鳞片却依旧好端端的在身上！

　　沉月从火焰里一把抓起因缘镜，阴沉沉的脸色吓得它镜身都有些打颤。

　　“你说你晓得我的许多事情？我如今这是怎回事？”

　　“主……主上英姿神俊，无伤大雅！虽有异状，却并无大碍！无损神魂，亦无损灵根……”

　　因缘镜被他一番威吓，一改往日骄傲风范，竟然结结巴巴地拍起了马屁。

　　但他陷入狂怒中的主上并不留情，轻微的两道爆裂声后，原本光洁的镜面不敌沉月的握力，崩出了两道脉络状的裂痕。

　　沉月攥紧了因缘镜，低吼道：“如何将我变回原貌，说！”

　　“主上息怒！此事与小镜无干！但小镜对主上眼下的境况略有耳闻。

　　主上可听说过半妖之体？”

　　沉月略放松了一点手上的力道，阴沉问道：“可是人与妖所生之子？”

　　“正是！”因缘镜见他终于冷静了少许，喜不自禁道，“主上，人与妖的血脉难以相融，因此半妖之体极为罕见。

　　半妖于幼年时倒有望存活，但随着修为的增长，人与妖的血脉冲突越发激烈，若不能及时分化，要么全身修为尽废，要么只会落得个爆体而亡的下场。因此这世上是没有成年半妖的。”

　　沉月眯了眯眼，道：“我近来身体成长颇为神速，可是也与这有关？”

　　因缘镜的镜面上划过一道诡秘的流光。“正是。主上可曾听闻‘青虫化蛹，破茧成蝶’？半妖的分化亦与此相类。

　　半妖在幼年时摄取的一切玄力皆是为分化而储备，摄取的玄力越多，成长得便越是迅速。待到摄取的玄力足以用于分化，便理应开始化蛹，在此期间人与妖的血脉会相互吞噬，直至一方将另一方吞噬殆尽。

　　待到破茧之日，主上或是成为完全的人修，或是变成完全的妖修，不再是半妖之身，却远比以往更强大！”

　　因缘镜的声音都变得激动起来，若是它能化作人形，此时必然是满目期盼、口沫横飞。

　　“我……能凭心意选择自己做人还是做妖么？”

　　“自然，只有主上下定了决心，分化才会按着主上的心意进行。”

　　“嗯……”沉月垂眸看着自己覆满鳞片的右手。

　　摄取的玄力越多，成长便越是迅速。所以在去了蓬莱仙岛后，他的身体才会成长如此神速。

　　他又想起先前沉璧被他掀飞时使出的力气，除了心疼，那种凌虐兄长般的情境竟让他由然生出一种为所欲为的残虐快｜感，教他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又深感着迷。

　　……等等，倘若自己是半妖之体，那与他血亲的兄长又是甚么？

　　他贪婪的视线落向床上的人儿，肆无忌惮到近乎悖逆地打量着那纤细青涩的体态，以及比同龄人明显稚气几分的清美容貌。

　　莫非自己……先兄长一步进入了成年？

　　这个念头一出，胸腔中的郁气一扫而光，沉月呼出一口气，几乎要长笑出声来。

　　哈，他竟先比兄长进入成年！

　　因缘镜看着他有几分癫狂的神态，有些话没再说出口。

　　即便是身体成长神速得以解释，但沉月在心智上的成长却绝对是异常的。

　　莫说是同龄的孩童，便是成年的男子心智也未必及得上此时的沉月。

　　唯一的解释……

　　因缘镜回想起那个先前对沉璧出言逗弄的男子，强压下躁动的思绪，以免被察觉出异常。

　　他的主上，在一点点苏醒……

　　再看着这个火光中眼神狂乱的身影，因缘镜居然生出了一种淡淡的唤作怜悯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