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野兽派》照写意

51、51 底气

　　许欣茹白眼一翻：“做梦！”

　　那天，韩文晋自顾自说起现在的状况，罗芙脑子里一个声音怼道，你是男人吗，难道让我帮你还债？另一个声音说生意人心思深，他说的谁知道真假，听说他身家很大，搞不好是试探她的。还有个声音叫嚣，管他真假，都这把年纪了，只剩算计哪有真心？试来试去烦不烦？直接毙了。

　　她当时判断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头一歪，装睡。

　　她后来想明白，韩文晋和她在上一段感情中遇到的问题一样，对方在试探她的经济状况。

　　她把韩文晋的话翻译成，我已自身难保，所以如果你图的是我的钱财，我没法给到你，我不仅没法给到你，还希望你和我一起承担我的债务。

　　看重感情的女性，可能会冲着对方的相貌、有趣、别具一格的爱好等，选择忽略对方脆弱的经济承担力。罗芙觉得自己有能力，历经多事也是时候包容，所以她愿意和心仪的人共同承担经济压力，共同面对两人彼此的困境。但当她发现她这么做的时候，对方却并没有像她期望的那样，给予公平或应有的尊重。

　　换句话说，对方不仅要求她相貌、有趣、有体面的职业，还要求她体贴温顺情商高,兼家庭背景强。

　　看透这点后，她就接受不了了。她觉得感情最起码得公平和真诚。韩文晋他半闷不闷的，到底是哪个意思？

　　回家一路，稍微想想这事，就觉得既累又消耗。罗芙脑子里掰扯了半小时感到难受，干脆又直接撂下这个议题，冲浴室洗澡去了。

　　隔天，她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一阵刺耳的手机尖叫惊醒，手忙脚乱接了，只听孔老板在那头大声嚷道：

　　“喂，我都班师回朝了，你还不滚过来上班？”
　　“唔……就来。”

　　罗芙混混沌沌应了，又倒头睡去，冷不防一个激灵坐起，拿过手机一看，的确是孔悦然打来的，她冲着话筒连喂了两声，孔悦然催道：“喂什么喂，我又不聋。赶紧地，开会了啊！”

　　罗芙睡意全无，麻利地穿衣洗漱奔跑出门，打车飞向公司，还未进门，就听见孔悦然正在傲娇而又热络络地吐槽：

　　“德国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给钱我都不去了。没阿姨、没人、没宵夜、没老朋友，冬天又冷又长，本地人还不能容忍你比他们过得好。我去了这几个月，你们看看我是不是黄了瘦了，头发也少了？兄弟姐妹们，我这就是活脱脱的前车之鉴哪，你们在座的，以后可千万别随随便便移民......”

　　孔悦然在德国憋坏了，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罗芙到时她正在兴头上，挥挥手让罗芙坐下，愣是又摆事实举例子地连续演讲十分钟，散尽了从国外带回的礼物，才意犹未尽地遣了大伙，将罗芙拉到办公室。

　　“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么突然？” 罗芙迫不及待地问。

　　“前天，想给你个惊喜嘛。”孔悦然皮着眼睛看她：“我听说小许的事了，我要再不回来，甭说你们撑不撑得下去，我自己先长霉了。”

　　说罢凑近罗芙，低头看了看她脸色：“还行，养得不算差，估计还能连续撑几年。准备好了吗？”

　　罗芙深吸口气，点头：“准备好了。”

　　孔悦然遂拨通桌面的内线电话：“严言，到我办公室来，咱们得打仗了。”

　　孔悦然回来的第一仗，是按照罗芙的方案，向陈弋阳拿回公道。至于谭麦克，她看不上。

　　她们三人仔细分析了陈弋阳项目的可行性和漏洞，认为如果复制一个同样的、并在此基础上升级的项目，完全有把握把风头和流量都接过来。

　　此前严言手里不少冲TG名气去寻合作的电商，大大小小八九十家，都和严言保持着良好互动，加上罗芙手里的，足可以形成一个电商集群；线下方面，包括餐饮、零售和经销商的对接，主要交给孔悦然，罗芙依然负责运营整个项目。

　　计议已定，各自忙活。孔悦然马不停蹄地开始出差，先后去了北京、杭州、云南等地，去找蒋丽莎、毕夏普等老前辈的人马，她们要把原来那帮含恨离开的精英们，再筛一筛组一组，都拉进电商的坑里，一起刨金。

　　奋斗令人神清气爽。孔悦然这一回来，老团队有了主心骨，加上罗芙和严言都是实干型的，十几号人每天像打了鸡血一样工作加班不知疲倦。孔悦然和罗芙因最为年长，互相经常将自己作为反面教材，提醒大家保重身体，不许拼命，被年轻同事们尊为办公室楷模。

　　谈笑之间，什么烦恼纠结、感冒发烧抑郁症，在强大的精神愉悦和希望面前，都不再值得一提。时间这么匆匆而过，很快便临近了双十一。

　　“咱们借机先小试一下，如果成了，明年把这项目正式扩容上线。”

　　孔悦然在例会上发出指令，“线下方面，北区的蒋丽莎，南区的托马斯，东区的吉姆张，还有西区的艾佛利，都严阵以待，等着看我们唱好这场戏，壮士们加油，这场仗打赢了，我给每个人都配备男女朋友，并双双出国旅游！”

　　罗芙和严言选了三十六家电商，共同分销TG由于战略问题抛出的一批精品酒款，经销价不算低，计划行动删删改改才准备妥当，预备趁节日打个头炮，测试销量到底如何。

　　日期越临近，办公室的气氛便越紧张、越兴奋，大家做好了11月10号通宵的准备，纷纷把洗漱用品都带了来。罗芙也不例外，她感到前所未有地充满激情、斗志，似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蓄满了能量，为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而翘首企盼着。

　　然而11月8号这天，韩文晋却突然打来电话。

　　他问罗芙：“这周末有空吗？咱们谈谈合作？”

　　又谈合作，此次都借口谈合作。罗芙有些不耐烦：“咱们不是一直在合作吗？还谈什么项目？”

　　“新项目。周末有空？”

　　“周末刚好要加班，这样吧，等过了周日，我下周抽个时间约你。”

　　韩文晋也没多说：“好，那等你电话。”

　　这段小小的插曲，令罗芙多想了五分钟，然后决定再往前走一步。至少，她要看明白他真实的意图。她在手机日程上做了标记，便再次收摄心神，投入战场。

　　10号晚上十点时，前几天办公室两班倒的人马全部聚齐，把严言和罗芙新招的电商运营的办公桌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凝神静气，紧盯着荧幕。

　　“没什么大动静......”
　　“急什么，还没到时候。”
　　倏然，有人提高声音：“涨了涨了——”
　　“开始飙了！”
　　“妈呀，这么快！”
　　“明年咱自己开个店，这玩意可比经销商快多了。”
　　“陈弋阳他们家也不少，目前是超过我们的。”
　　“别长他人志气，这还没怎么开始呢。”
　　……

　　严言和罗芙分别出去打了几十通电话，倒计时开始，很快，许欣茹联系的二十来位美女主播，不约而同地链接进了酒水电商们的店铺，各家的销量此时飞速提升，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它竟来得如此理所当然，又轻而易举——

　　短短十几分钟，其中两家店单一平台的流水，率先突破了一千万。

　　办公室里一片沸腾，孔悦然喊着开香槟，顶班的同事们纷纷把储藏室的零食储备搬出来，又叫了烧烤外卖，热热闹闹地干起杯。

　　孔悦然擎着酒，抬头看看罗芙，递出高脚杯：“恭喜你罗总，也恭喜我。”

　　这意味着，她们之间的对赌协议，终以罗芙的成功，而正式生效了。

　　罗芙感到肩上好像有块大石头突然掉了，肩头轻得像片羽毛，她不自觉地耸了耸肩。

　　孔悦然拍拍她的肩膀：“以前是我太刻薄，早这么干，我们三年说不定能有一个亿。唉……过去两年，你有想过自己单干吗？”

　　“当然有。每次跟你一吵架，这想法就加深一分；每次一和好，它又减弱一分。就看最后，是我们和好的次数多，还是吵架的次数多了。” 罗芙如实答道。

　　孔悦然点点头，表示认同：“我也学到了，一双筷子易折断，十双筷子抱成团。自己奋斗不难，难的是学会怎么跟人深度合作。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真是非常挑战自我。以后的路还长，你可准备好了，跟我这个已经改过的人再走一程？”

　　回望过去的日子，罗芙印象最深的，是办公室和公寓案头的灯光及计算机荧幕，是那无数的资料，耳边的车来车往，是交通路线的不断转换，是麻烦，挫折，冲突，焦虑......

　　是孔悦然的威逼利诱，独立脆弱，是罗芙对自己不断的鞭策和催促。

　　是难捱的日子。是绷紧的弦。

　　但她也明白，只要活着，只要有目标，弦就会一直绷着，冲突麻烦，就不会断。

　　重要的不是如何避免冲突麻烦，而是当它们产生，如何面对它。

　　所以，做好当下每一个决定，并且一旦决定，别轻易放弃，为它付出，为它负责，为它改变和行动，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她亲昵地挽住孔悦然的胳膊：“才见到曙光，难道我就膨胀吗？当然继续走下去——跟你合作是我这两年，不，上半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哟，下半辈子你打算跟谁过？”孔悦然玩笑道。

　　“事业么跟你，生活么，唉，还没想好。”

　　“那你慢慢想，我们下周得开始进行第二个计划——去陈弋阳公司挖人。不早了，我得先走，你明后天好好休息，咱们周三见。”说完，孔悦然喝干杯中酒，先行离开。

　　罗芙仍然沉浸在巨大的成就感带来的幸福中，不愿这么快离开。她望着孔悦然的背影，觉得意犹未尽，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话想说，但环顾一圈，却没有可倾诉的对象。

　　她忽然很想打给韩文晋，现在才十点多，他应该有空。

　　韩文晋接起，罗芙压着激动，假装平静地问：“有空吗，出来喝一杯。”

　　“现在？”
　　“不方便？”
　　韩文晋沉吟片刻，说：“哪里？我过去。”

　　约在人民广场附近的烧烤街，罗芙事先喝了些，思绪已经有些飘。两人见面先闲聊了些有的没的，趁着醉意，罗芙满脸笑意地切入正题：

　　“我今天是来坦白的。以前你说了你的情况，可我没怎么说我的。今天，我就来说一说。”

　　韩文晋有些意外地望了望她，没打岔，喝口啤酒，认真听着。

　　“从你为我送饭起，我就觉得你人不错，想认真了解你。我出生在普通人家，单亲，家庭条件很一般。这两年我妈又病了，花光了我十年工作的积蓄，到今天为止，我还欠着几十万的债务......”

　　韩文晋惊呆了。这，这不是他说给罗芙听的、他的情况吗？

　　醉眼迷蒙间，罗芙窥到韩文晋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她，不用问也知道，他在快速地分析，揣测，权衡。

　　她心里笑了，这就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但她装得一脸无辜。

　　她想看看同样的难题，如果摆在韩文晋面前，他会怎么做？

　　话说出口的时候，罗芙感到自己不一样了。她似乎有点暗搓搓的兴奋，想看到这个男人真实而又自私的面目，然后，她就可以十分坚定地截断他们的关系。

　　尽管临近三十五，尽管没房没车没积蓄，但她心里，有了底。

　　她问自己，是什么给了此时的她不怕失去，和任性的勇气？

　　当然是她拼搏努力，奋斗成功的经历。

　　如果这成功来得太容易，她会轻慢，会倨傲，会不知珍惜。恰恰是这份曲折艰难，才让她真正相信了自己的能力，和潜力。她想对让她纠结、占用她时间精力、走一步算一步的倒霉男人，大声地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