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野兽派》照写意

21、21 初见

　　眼下，除了带小孩，孔悦然还得学习德语，为移居德国做准备。当然，生意也是断断不能放松的。

　　她又雇了位年轻的全职保姆帮带宝宝，留王凯文仍然在家办公看着点儿保姆，自己才能专心料理公司、手续的事，顺带安排些客户饭局，想让罗芙有机会见识她如何搞定难缠的经销商，为以后处理酒商关系打个版。

　　她们接待的第一位经销商，是刚回国被派到上海学习的唐栩。

　　罗芙惊讶地说：“唐家并不难缠啊，反而相当配合。”

　　孔悦然不置可否：“生意的关键在于成交，为了成交，见风使舵、看人下菜是必备技能而非单纯的贬义词。否则，就算对方身家背景再大、再好说话，跟我们有一分钱关系吗？”

　　她喝了杯水，补充道：“我认识唐家好几年，耗了好几年，对方愣是没松口没拒绝。这还不难缠？这回，他们好不容易放出消息说要做酒水生意，这种滚烫的机会，绝不能慢慢放着，任由它变冷。”

　　“你意思是？”

　　“被动等待没有用，看准了就得主动出击。这是野兽捕猎的成功哲学。”

　　罗芙从办公桌前低下头，嘀咕道：“动物世界看多了吧。”

　　孔悦然亲自选定吃饭的餐厅，早早和罗芙进包房等。等了不多久，一个笑容阳光又羞涩、眼神深邃又纯净的大男孩闯了进来。

　　唐栩。

　　唐栩和孔悦然一见面，就彷佛道上混的兄弟般勾肩搭背，嚷嚷着好久不见十分想念。两人调侃寒暄一阵，唐栩从朴实的黑色背包里掏出两个巴掌大的精致礼盒：“听说你生了位公主，恭喜恭喜，母女同等重要，一份给小公主，一份给你。”

　　“还是我们小唐总最周到，谢谢谢谢，来坐下说。”孔悦然打开一看，两条黄金坠玉手链映入眼帘，大方收了，忙拉唐栩落座，顺手点好菜。

　　“你很久没回澳洲了吧？英语还会说吗？”唐栩笑问。

　　“瞧不起我？哼，实话告诉你，姐还真不会了！听说你说得很好，来两句俚语遛遛？”

　　“我说得可好了，简直是起生回死。比如离开前，说好了请教授吃饭，硬是把to dine （吃饭）说成to die （去死），吓得教授愣没敢接话......”

　　等菜期间，唐栩主动讲起在英国的趣事，孔悦然则也热闹应答，两人把气氛烘托得很是喧闹，倒显得罗芙分外安静。

　　唐栩暗里观察罗芙，见她不怎么讲话，脸上并不保持职业式微笑，也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他凝神一会儿，发觉她在认真听他们说话，心思同时在桌面上煮着的一壶普洱茶上，一见他们茶杯空了，便安静地提起茶壶续水，像是个含蓄细致的人。

　　他于是转个弯儿，面向罗芙：“其实我来之前，我爸、我哥先把罗小姐夸了一通，叮嘱我去上海，一定要虚心学习，多向罗小姐请教。说了不只一次，弄得我很是好奇，巴不得尽快跟罗小姐交流——您曾在国外学习过吗？”

　　罗芙觉得唐栩看上去，像是十分规矩，却不甘于总规规矩矩的人，身上有种刚刚冒头的韧劲和热情。听见唐栩问她，便接过话头道：“没有，我学酒都在国内、工作中学的。其实是两位唐总太抬举了，说起专业，比我专业的人可多了去了。”

　　唐栩意识到罗芙方才不插话，可能因为没有国外生活经历，所以对这个话题兴趣缺缺，索性换个她拿手的：“听说上海有几家酒窖是业内楷模，我迫不及待想去看看，这三天你们打算怎么安排我呢？”

　　孔悦然与罗芙对望一眼，说听罗芙的。

　　罗芙便翻了翻手机：“小唐总这么勤奋？你从余杭开车到上海不累吗？要是不累，吃完饭悦然带你先到市内转转，你选些感兴趣的地方，明天上午，我带你再细细地探一遍去。”

　　“可我对上海不熟，不知道哪些地方值得去。”唐栩闪了闪眼，故意说。

　　孔悦然心知唐栩瞎说，他家上海公司开了十几年，尽管他平均每年只有一两个季度在国内，但主要跟在管理集团公司的母亲身边，论起对上海知名酒窖会所的熟悉程度，说不定比孔悦然都更熟得多。

　　转念一想他这是试探罗芙呢，小子心眼挺多，想看看罗芙有多少斤两？

　　罗芙一笑，直说道：“那这样吧，明天早上九点半，我准时到你住的酒店接人，先去外滩罗氏酒窖，再去衡山路的藏品轩，接着到淮海路的香港会所、两三家葡萄酒餐吧，你要是不嫌多的话，我们再去江苏路的两家新零售酒吧，顺便给你说说上海的市场，次日还是早上九点半来接你......”

　　“为什么九点半？我八点就可以出门了。”唐栩禁不住插话道。

　　“因为，别人还没开门呢。我们到达时十点，刚刚好做第一波访客。”

　　唐栩一时语塞，罗芙的回答显得他缺乏生活常识。然而他毫不觉得尴尬，反倒暗自为罗芙的率直感到新奇。

　　初见时，他只觉得罗芙眉清目秀，气质出众，而后看她坦荡直接、不卑不亢，说话语气坚定、逻辑清晰，并没有瞻前顾后顾虑重重，与以往打过交道的供应商们不一样，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行，我反正是来学习的，全听你们安排，别让我空手而归就行。”

　　菜上来，唐栩一见有烤鱼、烧羊棒、羊肉串，高兴得边捋袖子边感谢孔悦然：“我心心念念就想吃这几道菜，还是你懂我！两三年没来，可想死我了！哎，这要怎么配酒？”

　　孔悦然说：“配红的呗，像你这种段位的，给你开瓶八千八百八十八的澳洲巴罗萨设拉子怎么样？”

　　唐栩下手捞根羊棒骨啃了两口：“居然这么浪费、这么重口味？许久不见，你膨胀了。罗小姐建议怎么配？”

　　罗芙知道他俩开玩笑，随便一答：“随便配吧，你几年没来，觉得怎么好吃就怎么配。”

　　唐栩举杯越过孔悦然和罗芙碰杯：“敬你不装！” 而后揶揄地看着孔悦然：“澳洲政府给了你多少钱？成天无底线推销澳洲酒！”

　　一桌人热热闹闹地吃完饭，孔悦然接到王凯文电话，说宝宝突然有些发烧，她便要立即赶回去。罗唐二人因是首次见面，还不够熟，少了孔悦然，彼此间就比较拘谨。罗芙见孔悦然回家，遂也辞别。

　　第二天一早，孔悦然雇了辆专车，让罗芙接唐栩和文晴去看市场。

　　罗氏酒窖地处中山东一路，是外滩很有名气的私人会所。一楼是空置的大厅，乘老式电梯上到二楼，眼前便豁然开朗。

　　二楼本是占地几千平米的大开间，被隔成三部分，最里面一部分是后厨和员工们的操作室，中间最大，两边林立着十来排硕大的落地木制酒架，陈列着几千余款各国、各产区的葡萄酒，其中TG的酒款占了一半。

　　最外面一片阳光洒满的空旷地方，是用餐区，八张实木桌拼成一张大桌，罩着白色桌布，放好欧式烛台和杯盘，够五六十人同时用餐。

　　整个酒窖装修得像旧世界里欧洲国家老庄的地下酒窖，很有古朴厚重的氛围，气场也十分镇得住。

　　罗芙她们三人默默地各自看酒，感到滚滚的历史气息扑面而来，恍如与红尘分隔，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小时。

　　中午在附近的西餐厅简单吃了些东西，来到衡山路藏品轩。衡山路是上海市中心的中心，极其配得上闹中取静、静水深流八个字。

　　三人进到一座老洋房中，唐栩看到，屋里的所有墙面，都是名庄酒的原木箱板贴起来的；所有的装饰品，都是用橡木塞、酒瓶、酒标创意做成的。和罗氏给人的大气感不同，藏品轩更像是上海老一辈精英们的私人藏酒处，小巧而精致，细节处别开生面。

　　罗芙说，光这一处小小的藏品轩，仅提供名酒交易、储藏服务，每年的流水就超过一个亿，上海富人们对名酒的喜爱程度可见一斑。

　　然后又去看思南路的古董会所、愚园路的意式餐吧。到餐吧时，罗芙偶然翻起一瓶酒，见它没有背标，指给唐栩看：“你知道它为什么没有背标吗？”

　　唐栩说：“知道，这瓶是名庄吧？应该是走私的。”

　　文晴好奇地问：“走私？是假酒吗？”

　　罗芙低声说：“不一定是假酒。走私是不打关税、不清关报关，找人背回来的。按道理说这样的酒不能上架卖，上海这几年查得很严，没想到这里还有这种酒。”

　　“上海假酒多吗？” 文晴又问。

　　罗芙歪着头想了想，她虽然很会分辨假酒，但假酒接触的并不多：“不好说，这要看卖酒的人懂不懂酒，不懂的话，也容易被忽悠的。”

　　她蓦然想起，今年春糖上曝出一起特大假酒查获案，警察在春糖正在举办的现场查封了几百箱假的法国波尔多一级庄，行业一时议论得厉害。

　　“各个国家最有名的酒，都是开放市场，货源多、需求大，国内外的差价一瓶至少几千上万块，就有人专门做这种生意，听说他们找旅行团帮忙从国外背酒回来，一次的利润几十万，这样不经海关报关卫检的酒，我们都叫水货；相反经过卫检报关的，叫行货。”

　　“酒商为了赚钱，还真是什么办法都敢想。” 文晴说道。

　　“酒商都说自己也是被迫。听说抽检的时候，每个品种至少要上交三四瓶样品，有些酒商一年才能买几箱，这些名庄酒产量少、成本高，每款抽几瓶，后面酒商赚了钱也不一定能贴补上所有成本。而且做名庄如果没有好货源，或者人脉、客户资源，生意很难顺畅长久。”

　　罗芙说完，想到唐家家大业大，倒最适合直接进口名庄，一来保证货真，二来，省却中间经销，空间也更大，不过若是如此，只怕TG和她们的订单，要白白少掉好几百万。

　　她决定不给唐家建议直接进口。

　　这时，孔悦然打电话让罗芙把唐栩二人送到唐家在上海的公司后，赶到普陀区的一个饭局，客户邀请她们吃饭，她正好给罗芙树个榜样。

　　不料唐栩下午看了市场，获得很多灵感，想跟罗芙探讨想法，不愿意走，罗芙就先送文晴回公司，再带上唐栩一起去饭局。

　　抵达饭店门口时，刚好看见旁边有家进口食品折扣店，罗芙心血来潮，随便进去遛了一圈，还真看到这家超市有酒买。

　　在收银台旁边有个立柜，从上到下共八层，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葡萄酒。罗芙上下扫了一圈，叫来唐栩低声问：“你能看出，这些酒有什么问题吗？”

　　唐栩仔仔细细端详半天，猜测道：“能看出假的？”

　　“哟，还挺能蒙。” 罗芙指着酒架，一排排解说道：“第一排美国酒，没有假的，因为不好卖，酒也放了很长时间，酒标都变色了，年份还是2013年；从第二排到第七排，全都是法国酒，但你看看，这些酒标有什么不一样？”

　　“我看不太懂法文，不认识这些字……欸，这瓶上面怎么有英文？不是法国酒吗？”

　　“对了，但凡法国酒的酒标上印了英文，都有些猫腻的。有可能法国人叛变，向英国投降了，也有可能这个酒庄被外国人收购了，但即便被收购，法国的法律不会变，这酒啊，十有八九是假的，或者，就是最差的餐酒，法律对它没有要求。”

　　“法国人......会造假吗？” 唐栩像吃了只苍蝇。

　　罗芙忍不住感叹唐栩比自己还理想主义：“外国的月亮并不比中国圆好吗？法国人造起假来，中国人都得甘拜下风。今年还是去年，波尔多破获一起假酒案，数额巨大，那酒，都是卖给中国的。”

　　店员看两人在酒架旁边站了半天，就过来问：“两位要买酒吗？”

　　罗芙应道：“对，你帮我们介绍介绍吧。”

　　店员年轻，听这话一愣，说道：“您想买多少价位的？我们这儿卖得最好的就是这些法国酒，越便宜越好卖。”

　　“每个月大概能卖多少瓶？”

　　“这个……我不是老板，没统计过，不过最少两百瓶是有的。”

　　闻言罗芙从架子上抽出瓶酒，递给店员说：“小哥，告诉你老板，这酒以后别卖了，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