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东南》昨夜酩酊

43、快逃

　　京城，恭王府。

　　姬念念跪在冰冷的石阶上，旁边精致的案牍上摆放着满满一摞，自己抄送的经文。

　　自从她回来之后，先是被圣上叫去问话，随后才来的这恭王府，圣上没有对她多家责备，只是罚了百遍女戒，百遍佛经。

　　她那继母却不肯善罢甘休，命人将书案抬至屋外，酷寒冬日，笔都握不稳。

　　十指冻得通红，她却不敢有丝毫懈怠，但思绪总是管不住的。

　　她回想起自己刚回来时的情形。

　　在朱雀大街上碰上了放浪形骸醉酒的长宁王。

　　这位王爷前不久刚被夺了权，却被皇帝格外开恩可以随意走动。

　　和自己父王暗藏锋芒不一样，长宁王是出了名的放肆纨绔。

　　朝堂上言语疯癫，在御书房里和衣而眠的情况也是有的。

　　偏偏皇帝喜欢他这一点，平日里宠着惯着，就算是牵扯到命案里，也只是派人跟着，不妨碍自由行动。

　　可他借着酒劲大闹了自己的仪仗，强行喂了自己一颗丹药，就拂袖而去。

　　起先她以为是什么毒药，后来宫里的御医亲自把脉，并没有任何异常，后来恭王府的医师来诊脉，也是毫无异样，她如今也拿捏不住长宁王的心思。

　　她不记得她和长宁王有什么交集，不过小时候和父王拜访过老长宁王，小王爷在旁接待。

　　姬念念搓手，婢女站在远处，她想喝杯热水，不用想侍女们不会听她号令，姬念念朝手中吹了口气，揉了揉酸痛的膝盖，不知道蕴儿他们在河南府怎么样了。

　　河南道，御史府。

　　凌良弼自尽而亡，大理寺的人束手无策，查了几天没有什么线索，上报圣上，长孙蕴却收到催自己回京的圣旨。

　　虽说长孙蕴抗旨不遵不是一回两回了，可是这回传旨的公公却是个不省心的，大庭广众之下，长孙蕴不接也不行了。

　　目前之计，只能赶在回宫之前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许多事情堆积在一起，搅得长孙蕴头疼欲裂。

　　裴衍推开书房的门，手里托着一盘桂花糕，上面撒满了金黄的桂花干，看着颇有食欲。

　　长孙蕴百无聊赖趴在书桌上，她前两日闷闷不乐，裴衍便在凌御史的书房内辟出来一方天地，摆上书籍玩意儿，吃食点心，这才哄得长孙蕴今日不再想那些伤心事。

　　长孙蕴顺手捡起盘子里的点心往嘴里塞，忍不住夸赞：

　　“冬日里能有品相这么好的桂花，实属不易。”

　　甘草在门外候着，闻言自豪，

　　“那可不是，这可是我们家公子跑了全城才找到的。”

　　长孙蕴瞬间生机勃勃，顺着桌子往前扒拉，又拿了一块，“那我得好好尝尝，”两颊鼓鼓，像个贪吃的小仓鼠，“这两天都没有好好吃饭，大理寺那边有什么动静？”

　　裴衍细心备好手绢，“已经准备启程，刚才遣人来问，公主是否同行？”

　　“同行？”长孙蕴无语，“他们连这点事都查不到，还想让我和他们一起回去丢人。”

　　裴衍好笑，轻轻摇头，“这点小事也要争一争，十几年前的事情，若不是我们有以前的人证，也不知道从何查起。”

　　他今日难得穿了一身青色的衣裳，长孙蕴看都没看一眼裴衍放在桌子上的手绢，直接就上手捞起裴衍的衣衫擦嘴。

　　糕点的碎渣顺着上好的衣料簌簌滚落，裴衍象征性地抽了抽，没抽动，也就随她去了，只抬手随意掸了掸衣袍。

　　“唉，”长孙蕴今日第三十次叹气，“凌御史为什么要自尽？难不成他是怕自己的事情败露，声明不保，可我们不是已经答应要保守秘密了吗？”

　　裴衍看向角落里那些留下来的坟典，整整齐齐摆放在书架上，“也许是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没有了。”

　　“怎么会没有？”长孙蕴问，“难道他没有在意的其他人吗？他……”长孙蕴结巴，她想说妻儿子女，父母长辈，但是他们来御史府这么些时日，凌御史孑然一身，没有见其他亲眷在。

　　长孙蕴便又叹了一口气，此事牵连甚广，他们若不在此处将证据收集完整，贸然回京城问罪薛家，只怕会适得其反。

　　“但凭夹谷春一面之词，我们难以将此事进行下去，”长孙蕴抱头苦叹，“若不是为了念念，我真想现在就回京城把薛家人打一顿。”

　　“好啦，”裴衍摸摸头，“总会有办法的，做什么苦大仇深的样子。”

　　长孙蕴没办法，愤恨道：

　　“你说那个薛符岩怎么那么可恶，好色也就算了，他还好男色，好男色也就算了，他怎么能做出强抢良家子的勾当，这也就是他已经死了，若是他还活着，我定然断他手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裴衍没有接话，他知道现在长孙蕴的愤恨来自同情和怜悯，这些感情使她寝食难安，愤怒不已，这说明她现在太过脆弱，是宫中精心饲养的花草，纵然有刺，却处处都是弱点，美丽却又五毒的花朵，最容易引人采摘。

　　“裴衍，裴衍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哦，”明亮的眼睛猝不及防闯进视线，裴衍有些慌乱，“你不觉得凌御史还有话没说完吗？”

　　按照夹谷春的说法，凌良弼受不了薛符岩的屈辱，伺机投毒，奋起杀之。

　　在长孙蕴的期待下，裴衍缓缓说出口：“那个假的薛符岩是怎么回事，他从来没有提及。”

　　“这个啊？我早就想到了，”长孙蕴竖起胳膊下面压的书本，给裴衍看，“我这不是正在找呢嘛？”

　　“找什么？”

　　长孙蕴站起来抽出书架上的书，砸在裴衍怀里，“你笨啊，当然是找凌御史会在书房留下什么线索了。”

　　裴衍被她这清奇的思路打败，不耻下问：“我的好蕴儿，凌御史要想留下线索怎么会在这？论重要，松柏下凌夫人的遗体处岂不是更重要，也方便我们找到，那处都没有，这里怎么会有？”

　　“我不管，”长孙蕴捧着书不放，“他既然是想为自己夫人报仇，肯定不会单单是杀了薛符岩一人，而且，我在这里找到了这个。”长孙蕴宝贝似的摊开手掌，里面躺着一角纸张，好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撕下来的。

　　裴衍拿起一角问：“这是什么？”

　　“不知道，”长孙蕴裴衍两人铺在案牍上，仔细观摩，“但这上面有印玺，或许通过这个能查出点什么？”

　　上面只有小小一块印记，裴衍拿凌良弼的印泥作比较，能看出是不相同。

　　“甘草，”裴衍喊屋外晒太阳的侍从进来，“你去把府里的管家找来，再去找城中所有会制作印章的老板，在前厅等候。”安排好一切后，转过来询问长孙蕴：“你是在哪里找到的，今日算你大功一件！”

　　甘草得令往外跑去。

　　被这么一夸，长孙蕴哪有不说的道理，抽出旁边的《史记》，翻开，“喏，就是在这找到的。”

　　梁孝王世家？

　　他怎么会偏偏放在这一页，难道是意有所指？

　　真与他的猜想一致？

　　长孙蕴早就把所有可能想了一遍，自然知道裴衍现在怀疑的是谁，“就算真的确定就是他，你也不能指望他到时候说出真相。”

　　裴衍将那一角重新放在长孙蕴手中，嘱咐她好好保管。

　　蕴儿说得不错，就算他们真的找到了那个幕后之人，他也定然不会说出真相。

　　“那个昆仑奴怎么样了？”或许他们忘了最重要的一个人。

　　长孙蕴将压到的书角抚平，“听说凌御史死了，朝他磕了三个响头，马上就要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

　　“蕴儿，”裴衍突然严肃了起来，他们都想错了，原以为证据都在河南府，其实不然，证据是在那昆仑奴手中，“你不能再待在河南府了，需得和大理寺的人一起返回京城！”

　　长孙蕴也不是傻的，瞬间明白了裴衍的用意。

　　现在河南府的消息肯定大半已经传回京城，在此事没有声张之前，薛家或许能有个公正的态度，暗中调查真相。

　　但是若是将此事扳到台面上来，不论薛家现在那个人是真是假，他都必须是真的，有关于家族脸面的事，向来都是头等大事，那么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不顾一切截杀大理寺押送的人。

　　长孙蕴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他们若是疯起来，连大理寺的人一块杀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不，”裴衍走出一步又反悔，“你暂时不能跟着大理寺的人，我把所有的士兵留给你，查清楚这纸上所有的线索，然后马不停蹄，去找太子殿下！”

　　“你是怕……”长孙蕴没能说出口，两人都心领神会，若真是那个人做的，那么河南府便还有他的势力，她不能在这久留，困兽之争，必然要拼尽全力，不讲人性。

　　“那你呢？”长孙蕴问。

　　“我必须要保证那昆仑奴平安到京，京城势力盘根错杂，只有在那里，他们才不会动手，”

　　裴衍谋划着，极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事情或许还没严重到那个地步。

　　他原先以为和凌御史合作的是京都哪个家族，毕竟家族争斗不罕见，他们在各个地方斗个你死我活，都想吞掉对方的势力，就连自己也不可能避免的参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