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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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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只有两层。
算不上大,但是也不小。
二楼摆下了六张餐桌,甚至还有两个包间。
六张餐桌坐满了四张,两个包间其中一个在吆喝着行酒令,另一间很安静,但是传来的杯盘的声音,显然也坐了人。
视线来自靠窗的其中一张桌子。
两个男人,四十岁出头,长得很相似,应该是对兄弟。
穿着很华贵,但在这种地方也并不算稀奇,连接着商道的城市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人,或许在路上迎面碰上的邋遢老头便是有着千万身家的富翁,而穿着华服的却可能是小偷或者乞丐。
陆小凤坐在了靠楼梯一侧的一张桌上。
苏冉瞪着那些油黑发亮的椅子,一把拽住了要坐下去的花满楼。
从袖中取出一块丝帕。
纯白的,很轻柔,用双面绣绣着一丛森然嵯芽的竹石,看起来就很精贵的东西。
青年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一旁伺候着的店小二,小二哥愣神地双手接过那张帕子,在接到一个只有一个字的命令之后,满脸堆笑地弯腰擦凳子,看样子似乎连凳子腿都要搓一遍。
陆小凤的嘴角忍不住抽动,随即注意到店小二在擦完之后把那块丝帕小心翼翼地叠好收进了怀里。
擦过椅子的丝帕苏冉是决计不会再要的了,陆小凤打赌这个小二转手就会把这块帕子卖出去,八成连洗都不用洗。
剩下的四个人这时才坐下,陆小凤看着苏冉,青年神色淡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自在,哪怕整个楼上的人都在看他。
苏冉察觉到陆小凤的目光,抬头笑了笑。
“反正我是叶孤鸿。”
……
“叶孤鸿知道了会来追杀你的。”
苏冉漆黑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笑了笑,“想杀我的人多了,不差他一个。”
轻声说完,青年便自顾自地啜饮着茶水,再不开口。
陆小凤耸耸肩,指着店小二点了几道菜,店小二高声应下,转身退下去了。
陆小凤盯着店小二的背影,感觉着刺在自己背后的两道目光,几乎忍不住想要叹气。
回头看去,果然那两个锦袍大汉瞪着两对四只的豹子眼直眉楞眼地盯着自己。
陆小凤冲他们呲牙一笑。
两个大汉立刻动作整齐地低头扒饭。
陆小凤再转过身去,顿时那两道视线又盯上来了。
陆小凤简直已经想笑了。
盯梢盯到这种程度,这二位也算是十足的天才了。
陆小凤并没有打算先做动作,料定先忍不住的人定然不会是他。
小饭馆的菜做得不慢,菜盘子也够分量,边塞地区的时令蔬菜远比肉类贵得多,于是与关内一般饭馆截然相反,一盘子葱炒肉几乎没有几叶的葱,倒像是一盘子肉上洒了点儿葱花。
陆小凤心满意足地拿起筷子,吃着肉,喝着酒。
菜里面点了一道‘一箭双雕’,便是将两只雏鸡去骨,一腌渍,一水煮,最后各自过油,出锅的两只鸡,一只色白鲜嫩,一只金黄酥脆,风味各不相同,却都是味美香郁。
这道菜做得着实不错,连苏冉都点了点头。
陆小凤赞了一声,问道:“既然有一箭双雕,不知道有没有金蝉脱壳、走为上策……”
苏冉淡淡道:“走为上策有没有我是不知的……不过,隔岸观火,偷梁换柱却是有的。”
“哦?”
“鸡翅中段生抽去骨,再填入削成条的山药……勾芡淋油,做好了的菜色泽红亮,鲜嫩爽口,在广饶一带是道名菜。”
花满楼却是听得津津有味,问道:“那隔岸观火呢?”
苏冉抿了口酒,笑道:“孙子故里古乐安,也就是现在的广饶,盛产莲子,每逢夏季,荷花盛开,莲藕遍地……”
他们悠闲自得的说笑,已然对身后的视线视而不见了。
坐在那边的两个大汉却已经坐不住了。
大踏步地走了过来,一左一右地站在了陆小凤的背后。
两个大男人,都是大个子,站在那里好像两座黑塔一样。
陆小凤闷着头吃着菜,仿佛毫无所觉。
其中一个先沉不住气,上前一步,举起掌,正要拍向桌子,却猛地觉得一阵透骨的压力。
他一抬头,正对上一个白衣男子的眼睛。
没有说一个字,没有做一个动作,只不过是看着你,却让你觉得一柄利剑正悬在你的眉心,剑气森寒,冷彻骨血。
锦袍大汉的手在半空中僵住,冷汗涔涔而下。
“爹,我渴了。”
一声嫩嫩的童音忽然响起,锦袍大汉这才仿佛如梦初醒,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刚刚被人用一个眼神便震住了,这期间足够一柄剑在自己身上开出百八十个窟窿。
他心有余悸地偷偷看向那个白面微须的男子。
他似乎想起他是谁了。
他身侧的另一个白衣男子轻轻拍拍一个小男孩儿的背,指节轻轻扣在桌边,“小二,水。”
两个大汉的视线看过去,脸色又是一变。
苏冉将一切尽收眼底,喂苏糖喝了水,再抬眼望去,那两个锦袍大汉的视线正在自己和叶孤城之脸上飞快地飘过去,然后低下头,脸色简直是五彩纷呈,青年挑了挑眉,没有半分要搭理的意思。
陆小凤叹了口气,果然还得是他来。
“二位有何贵干?”
两条大汉的视线几乎不敢对上苏冉和叶孤城,只狠狠盯着陆小凤。
其中一个大汉上前一步,拱手抱拳,“我们兄弟二人是关外枪王家的张彪、张豹。”
陆小凤自然抱拳还礼,“久仰大名,在下陆小凤。”
张彪开口便道:“我当然知道你是陆小凤!”
陆小凤苦笑:“我不记得我有得罪过关外张家的人。”
他说话嗓门又大语气又硬,再加上一张看起来就不善的黑脸,谁都会以为他们是来寻仇的。
张彪一愣,“你没得罪俺!是我们有事要求你!”
陆小凤这辈子第一次被人这样求,倒是觉得有趣,挑了挑眉,“什么事?”
张彪踹了一脚站在身后闷不吭声的弟弟,张豹闷闷地走上前,解下腰带递给哥哥,然后双手提着裤子又站回后面。
张彪握着那条腰带,与其用说不如更像是喊的嗓门大声道:“我们兄弟无意间得了个宝贝,可是咱也明白,凭咱这两条贱命,担不起这样的宝贝,所以大家可都看见了,如今这东西我们就交给陆小凤陆大侠了!”
张彪手一用力,那条腰带裂开,一块细长的玉牌从腰带中落了下来。
在桌子上叮当一声响。
谁都没动手捡。
陆小凤的神情已经从兴致盎然变成了一脸苦笑。
落在桌子上的那块玉牌色泽翠碧,晶莹剔透,一眼望之便是上品。
可惜它上面刻着七十二天魔三十六地煞。
这是罗刹牌。
谁捡起它就等于捡了一个烫手山芋。
张彪张豹兄弟两人把牌子扔给陆小凤之后,扫了一眼周边,两人冲陆小凤一抱拳,“多谢陆大侠!”
一句话尽,两人像火烧屁股一样飞快地溜了。
陆小凤眼睁睁看着这两位飞快地跑没了影子,忍不住叹气,“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我根本就是天字一号的傻蛋。”
苏冉挑了挑眉头,饶有兴致地伸手准备拿起那枚玉牌。
他的手指还未触及,身后一个苍老干涩的声音忽然响起,“可否借老朽一看?”
苏冉的手指顿了顿,侧脸回头看去。
一个穿着一身洗得泛白的布衣的老人正看着他。
苏冉眼神不变,淡淡笑了笑,修长的指夹起那枚玉牌,轻轻地将它放在了老人手中,“请。”
酒楼里几乎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们身上,在刚刚苏冉将那枚玉牌放在老人手中时,陆小凤甚至听到了好几个人急促的喘气声。
没想到这块烫手山芋在自己手中没呆上片刻便就被苏冉送出去了。
感觉还真是很奇妙……陆小凤在心里感慨着,同时打量着接过罗刹牌的老人。
很瘦很高,长长地眉毛垂下来,细长的眼睛。
其实这个人也算不上太老,甚至连脸上的皱纹也不太多,但是却偏偏给人感觉这已经是个老人了。
苏冉也在看着面前忽然出现的这个人。
看他身上的衣着,配饰,还有手上的茧子……青年的视线定格在那双手上,歪着头想了想,冲着苏糖悄悄打了个手势。
小孩儿会意,很自然地抱住苏冉的胳膊,“阿爹……我要吃糖。”
苏冉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轻轻揉了揉他的头,站起身对桌上人和那个老人施礼道:“失礼了……犬子被娇惯坏了,容我且去片刻。”
苏冉转身离去,苏糖在他身后扁扁嘴,叶孤城淡淡瞥过身边的孩子,拿起公筷为他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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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镇上唯一的一家棺材铺定了一口棺材,也没有叫人帮忙搬运,苏冉自己扛起棺材向暂住的客栈走去。
沿着沙石路一步步向前走,他现在这张面皮看起来确实有几分吓人,再加上青天白日一个佩剑男子扛着一口棺材,来往行人都纷纷规避。
正走着,前面忽然驶来一辆马车。
路很窄,根本没有给苏冉留下避开之地。
苏冉微微皱眉,停下脚步,就见车子也停了下来,车帘掀开,一个中年男人探出头。
看到他的面孔,苏冉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勾唇一笑,一扬手,那口棺木已经稳稳落在旁边一户人家的屋顶。
下一瞬苏冉已经出手。
剑光一闪而过,对面的马车瞬间变成碎片,砰一声响动,里面的男人坐在一架轮椅上,连人带椅一齐退出去了两丈远,随即两道寒芒直奔苏冉面门。
青年横剑一挡,顺势上前,两丈的距离在他这里好像变成了一寸,剑已经到了男人的咽喉。
男人却猛地躺了下来,躲过了这一剑,他这轮椅的椅背竟然是能放下的。
苏冉的剑势已老,他却脚下一错,借着这个力道,剑锋回转再度逼向要害。
这一次真是避无可避,男人咬牙,终是一脚蹬出,直奔苏冉的腰腹。
青年一笑,他的身法极佳,竟能在这般电石火光之间,拧身闪过,那男子顺着一脚的力道,从轮椅上跃起,在空中转身,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尺长的短剑。
银光闪动,几乎晃花了苏冉的眼睛,也似乎已经封死了他所有的去路。
苏冉手中的剑却根本没有理睬,他的剑只是最简单的刺出,这已经足够,因为他的剑已经停在了男人的咽喉。
男人脸上停在原地,露出一个冷笑,他开口道:“多年不见,当刮目相看了。”
苏冉慢悠悠还剑入鞘,挑起眉,“我还道你宝刀未来,不曾想却已廉颇老矣。”
男人叹了口气,“我现在叫周正平了。”
苏冉也叹了口气,“我还是苏冉。”
青年看上去似乎有些伤感,转身将倒在地上的轮椅扶起来,“你至于么……为了躲我,改了名字不算,居然还装了这么多年的瘸子。”
周正平冷着脸,看着自己那只剩下底座的马车,冷笑道:“这不是都没瞒过你么……你怎么一眼认出我的?”
苏冉又叹了口气,“早年间,你忽然失踪,我找过你。”
周正平疑道:“你找到了?”
苏冉眨眨眼,“帮你改头换面的人是祝三娘,本来便是青衣楼中人,你既然认识,我当然也认识。”
周正平点了点头,“我早该想到的……你找我是为灭口?”
苏冉一怔,苦笑道:“原来在你眼里我一直是这么个印象么?”青年神色间有些无奈,“我虽然没怎么干好事……可是也不是这么坏的人吧,你曾助我在青衣楼站稳脚跟,也曾教过我隐蔽刺杀,你为何会以为我不会念着你的好?”
周正平愣在当场,好半晌,才张了张嘴,半天骂出了一句,“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