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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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冉一夜没睡好。
……这是必然的。
天亮的很早，东方泛白的时候，苏冉揉了揉疲惫的眼睛，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地洗漱更衣，推门到跨院里。
叶孤城已经在练剑了。
剑是武林中最常见的武器，随手一个江湖人都能舞出一套剑法，如苏冉这样的更是随随便便都能默写出十七八套剑谱，所以，只要有点本事的习武之人都能把一柄剑舞得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但偏偏叶孤城的剑很慢。
慢得好像一个耄耋老人在舞剑。
如果是别人只怕要哈哈大笑，笑上一句白云城主名不符实。但是苏冉不是别人，更不是笨蛋，在他的眼中，那柄缓缓移动的剑的每一分动作都有着千万的变化，凝滞在空中的轨迹看似笨拙，但若定睛细看便会发现，那剑的来势你根本避无可避。
大巧若拙，大音希声。
这是一个更高的境界。
晨光熹微落在叶孤城身上，他收回了剑，慢慢转身。
他的眼神平静，不含一丝一毫的杀意。
苏冉凝神望向他的眼睛，眼中带着惊喜，含笑道：“恭喜。”
苏冉自然看出了叶孤城有所体悟，武学再次精进，也很诚心地为他感到高兴。他现在的心境与复仇之前截然不同，似乎也多了几分孩子气，当下便笑着跳起来，“等我去做几道好菜来庆祝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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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是苏冉准备的，借了店家的厨房。
吃得陆小凤差点儿吞了舌头，叶孤城和花满楼也用了不少，在沙漠边沿已经有些时日了，日日的抓饭、囊饼，烤全羊……连陆小凤都快要吃吐了，这时候哪怕是片青菜叶子都是美味了，更何况是苏冉的手艺？
虽然不知道他是打哪儿弄来的新鲜时蔬，但其实根本没有人想去计较这个问题。
可惜再好吃的东西也没能堵住陆小凤的嘴。
吃了个半饱的时候，这个小胡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阿冉，你说过的第二个问题呢？是什么？”
苏冉怔了怔，想了半晌，才想起来昨日的谈话。
青年笑了笑，放下碗筷，给身边的苏糖擦了擦嘴，问道：“吃饱了么？”
小孩儿乖巧地点了点头，“饱了。”
苏冉拍拍苏糖的肩膀，“那去带着你陆……伯伯去看看前天从骆驼上捡回来的坛肉。”
坛肉……
陆小凤被这个形容词弄得有些纠结，却看到苏糖小孩儿的神情更是古怪，心中顿时有些好奇了，于是眼巴巴地看着苏糖。
小孩儿很是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跳下凳子，带着陆小凤奔向后院的骆驼棚。
骆驼棚里的味道很不好。
这么一个窄小的地方，不论是塞进去十几匹骆驼还是塞进去十几个人，味道都不会好的。
苏糖捂着鼻子站在骆驼棚外面，指挥陆小凤从里面牵出一封骆驼。
挺健壮的骆驼。
陆小凤捏着鼻子，苦笑着拍了拍骆驼的背，“漂亮的小伙子。”
苏糖严肃的摇了摇头，“是漂亮的姑娘。”
小孩说完，从驼峰上解下一个不长的包裹，用毯子卷成一个筒。
这毛毯卷成的筒虽说不算长，但是却也比苏糖的身高要高了，陆小凤连忙接过来，放在地上，解开毛毯外边捆着的绳子。
这里面会是什么呢？
苏冉说，他能为他的两个问题解惑。
第一个是喇嘛。第二个是什么呢？
陆小凤的手顿住了。
他已经几乎猜出来这里面是什么了。
于是他苦丧着脸，扭头问苏糖，“你知道这是什么？”
小孩儿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当然，我看着爹爹把它塞进去的。”
陆小凤忍不住想象着苏冉是怎么用他那双漂亮的手把这里面的东西粗暴地卷起来的，这会儿功夫，毯子已经被苏糖打开了，里面不出所料，果然是一具尸骸。
因为已经脱水脱得好像腊肠，所以一定比活着时候矮小很多，但是他穿的衣服陆小凤还是认了出来。
“唐六觉？”
苏糖点了点头，然后把一只罐子高高捧起递给陆小凤。
“这是啥？”
小孩儿纠结了一下，回答道：“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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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冉陪着花满楼走在小镇的路上，一边走一边轻声说道，“风沙还是大了些，呼吸起来难受是免不了的。”
花满楼笑道：“可惜看不到这大漠风光。”
“连绵大漠，万里黄沙，孤烟落日，与中原、江南都是截然不同。”苏冉轻笑了笑，“乍看之下不免震撼，可是若是一连数日目之所见皆是一片黄沙，倒真是乏味了。”
“沙漠里的风声每一时每一刻都是不同的，我虽然看不见，却是听不厌的。”花满楼轻声道，耳边响着夹带着沙尘的风声，和小镇中熙攘的人声，叫卖声，“这个镇子叫什么？”
“镇名逐鹤。”
花满楼唇边挂起微笑，“好风雅的名字……可有什么典故？”
苏冉笑了笑，“原本此地也并非这个名字，至于叫什么也没人记得了，八成也就是五里铺、八里屯之类的名字……相传汉代名将卫青曾在此处不远处安营扎寨以退匈奴，夜间仙鹤入梦衔冠而去，卫青在梦中纵马直追而上，待得清醒之后，便发现了这个小镇，镇店入口前道细而长，形似鹤颈；镇中壶腹突起，形似鹤身；出口处两条狭长栈道恰似交错的鹤腿，联想起之前的梦境，卫将军遂将这小镇更名为逐鹤镇。”
这些奇闻轶事自然不足为信，只不过给这小镇平添一份志趣，自然也没人去深究。
花满楼轻笑道：“原来如此，难怪这般繁茂，原来是有仙灵之气了。”
“不管是入大漠的还是转道去敦煌的，都得经过此处，这镇子一年四季行商往来，自然也穷不了。”苏冉一边说着一边在一个小摊位上停住步子，“如若按照你和陆小凤在沙漠里乱闯的那个方向走，只怕就要进入蒙古的地界儿了。”
“蚂蚁们还算长眼睛，要是换个方向，我们就要上祁连山了。”花满楼笑道，鼻子动了动，“你买了什么？好甜。”
苏冉一笑，将怀中的纸包放到花满楼的手中，一股蜜糖和果子的甜香扑面而来，花满楼不禁失笑。
“西域的马奶葡萄最是上佳，葡萄剖籽晒成干搅成馅，面粉糅了蜂蜜，几样混一起烘烤得外皮酥脆，就叫‘果儿餹’。”
苏冉细细说着，笑盈盈地拈起一块，花满楼只觉得苏冉说话的声音里都快甜出蜜来，满是轻快满足的意味。
虽然苏冉在平时也并不是一个讨人厌的混蛋，但是每每在谈起喜欢的吃食时却显得尤其的可爱。
他喜欢美食，喜欢小孩子，喜欢花草树木，喜欢在人群中散步，这简直就是一个柔和恬静到极点的男人，所以花满楼永远没有办法讨厌他，甚至于和他的交谈总是让他很愉快。
花满楼轻轻微笑，“我和你初次见面的时候便觉得我们会很相合。”他顿了顿侧头道：“或许因为我们很像？”
苏冉微微怔了怔，轻轻摇了摇头，“你喜欢春风喜欢阳光喜欢鲜花……”
花满楼反问道：“你不喜欢么？”
苏冉精致的眉目挽起笑意，柔声答道：“这么好的东西我自然也是喜欢的。”
青年淡淡回答一句，伸出手挡了挡直面而来的阳光，手在这阳光下像是透明的一样，泛着橘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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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正和叶孤城走在一起。
前面走着苏冉和花满楼。
两个极俊秀出挑的青年并肩而行，面上都带着柔和的微笑，低声交谈，简直是赏心悦目的景致。
陆小凤撇撇嘴，“花满楼在杭州第一次遇上苏冉的时候，他们两个就特别谈得来。”
话里带着点儿酸味，也不知道是冲着谁的。
叶孤城扯着苏糖，听着陆小凤的话只淡淡挑了挑眉。顺口提点一下苏糖，“其论性无善恶之分。”
苏糖一张小脸想的都皱起来了，才结结巴巴带点儿疑问的接到：“譬之湍水，决之东则东，决之西则西……”
叶孤城轻轻点了点头，“很好。”
被晾在一边儿的陆小凤瞪着眼听了一会儿，终是没想起来这是哪篇文章，便绕过去问苏糖，小孩儿昂首挺胸回答道：“是论衡中的第十三篇。”
陆小凤眨眨眼，“你爹教你的？”
苏糖点点头，扁了扁嘴，似乎有点儿委屈，“我想学很厉害的功夫，这个很无聊。”
陆小凤笑了，“我也觉得很无聊。”
苏糖低下头拿脚尖蹭了蹭地上的沙子，说：“但我爹说，有些东西比武功更有用，关键时候能救命。”
陆小凤瞄了一眼走在前边，正漫不经心的在一个玉石摊贩处挑拣的苏冉，虽然他觉得背书无聊又无用，但是苏冉的话却是想不出如何反驳的，于是他叹口气拍了拍苏糖的肩膀，“你爹说的是。”
小孩儿团溜溜一张小脸扬起来，一脸正色答道：“我爹说的向来都是对的。”
陆小凤盯着苏糖葡萄似的大眼睛，只觉得一阵无力，这小鬼……苏冉若是说月亮是方的，苏糖都会应一句：有棱有角的。
陆小凤偷偷看叶孤城，白衣剑客神色淡然，像是全然没听见似的。
“你不怕苏冉把苏糖教成个大魔头？”
想起早晨这小鬼抱着装着人头的罐子对他说‘坛肉’时的表情，陆小凤就觉得苏冉已经成功了。
叶孤城的眉峰略略挑起，心中想到的却是苏冉信口胡诌将白云城里的那群孩子唬的一愣一愣的样子。
于是剑客淡淡开口回答陆小凤。
“那又如何？”
好吧……那又如何……
陆小凤摸了摸鼻子，有点儿接不上话。
于是他只好问些不怎么愉快也不怎么对得起这样好天气的话题。
“你和苏冉遇上唐六觉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叶孤城点了点头，“他的头被喇嘛制成了法器，尸体骑在骆驼上被带着乱跑。”
陆小凤道：“许是有人杀了喇嘛。”
叶孤城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陆小凤只好继续自说自话，“你们把尸体带回来了……也是，总不能让他曝尸荒野……”
苏糖听到这句话，小声说：“爹爹说，这样能让唐门欠我们一个人情。”
陆小凤一时无语，狠狠揉了揉小孩儿的头，扭头对叶孤城道：“他绝对会被苏冉教坏的。”
白衣剑客很平静地点了点头，“也没什么不好。”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很是无奈地发现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正头痛于如何寻找下一个话题，视线却闪过擦身而过的一个老者，陆小凤皱起了眉头，他发现他似乎不用在找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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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鹤镇是位于关外通路上的一个小镇，来往人流龙蛇混杂，其中有个把个江湖中人并不稀奇。
但是此时看来，‘恰巧’‘途经’此处的武林人士未免太多了些。
“叶孤城……”
陆小凤换了他一声。
这一声出口的同时，投射过来的目光共有七道。
左侧的饭庄二楼，身边的茶馆，擦肩而过的那个老人，以及在香粉摊前驻足的女子。
陆小凤能察觉到的，叶孤城自然不会注意不到。
男子轻轻皱眉，首先想到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小七。”
苏冉仍然活着，这是一个秘密，至少暂时不能够让江湖中人知晓。
之所以诈死，一则是为了避过如今的皇帝可能会有的灭口，二来是为了替叶孤城洗清罪名，三来却是为苏冉留出时间整理洗牌手中的势力。
如今暴露这个秘密，时候尚未到。
走在前面的青年听到叶孤城的声音，转过头来。
这一回头，不仅把陆小凤吓了一跳，连叶孤城都微微愕然。
——今日苏冉清晨出门时换上的是一袭白衣。
陆小凤看到苏冉的时候绝对没想到他换了白衣是为了这个原由，虽然苏冉惯常的穿着总是偏于深色，但也并不是不着素色的。
苏冉换了一张脸。
苍白的脸色，如刃的唇和漆黑的眼睛。
这张脸像极了一个人。
西门吹雪。
陆小凤的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却听叶孤城问道：“……叶孤鸿？”
顶着这张像极了西门吹雪的脸，苏冉轻轻笑着点了点头。
那笑意还是属于苏冉的。
极轻极柔，漆黑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笑意在眼中晕开，如同一滴落入墨池中的水滴，让那整个人都显得柔和妩媚。
这样的笑脸如果出现在苏冉的脸上那简直就能要人的命，然而现在即使苏冉用的是叶孤鸿的脸，依然让陆小凤看的傻了眼。
当然杀伤力同样巨大。
因为叶孤鸿长得就好像西门吹雪他儿子。
陆小凤捂住自己的眼睛哀嚎一声。
老天爷，如果西门吹雪能露出这样的笑容，他愿意给老实和尚唱一晚上的情歌！
苏冉还在微笑，叶孤城看着他，眼中的神色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再冷一点儿。”
苏冉听话的调整着脸上的笑。
“这样？”
“不要眯眼睛。”
“嗯。”
最后苏冉露出的那个笑意，冰冷而讥诮，像极了。
虽然从头看到尾的陆小凤只觉得自己想笑。
于是他就笑了，笑得很大声，整条街上的人都在看他，包括酒楼上的两道视线，茶馆里的三个人，停在不远处歇脚的老人和那个正在为一只簪子讨价还价的女子。
苏冉轻轻打断他，说道：“陆小凤，我饿了。”
说着他眼角的余光轻轻瞥向了一旁的饭庄。
那两道视线立刻消失了。
苏冉轻轻笑了笑，笑意还是很温柔轻软，他发现自己没可能那么快改过来。
他可以伪装成叶孤城，并且伪装的很像，那是因为叶孤城的形象在他的脑海中已经很久，并且印下了很深的痕迹，而且他必须不被发现。
但是现在不同，苏冉只需要让人认不出自己是苏冉便可以了，至于自己所假扮的叶孤鸿是否像叶孤鸿，这完全无关紧要。
隐藏的注意着自己这一行人的视线有七道，但是绝不是全部。
一个高手自然会知道紧盯着的视线会引起人的警觉，同样突然消失的注视更是欲盖弥彰。
所以这七个人如若不是故意引起的注意，那么便只应是首先浮出水面的小鱼小虾，大鱼还在阴影中潜藏着。
苏冉事实上觉得并无所谓，虽然此时的情况清清楚楚地彰显着这里面有阴谋之类的气息，但是事实上与自己无关。
真正好奇并且准备为之头疼的应该是陆小凤。
啊……虽然自己和城主也答应了给他帮忙……
苏冉后知后觉的想着，轻松地拉着花满楼走进一旁的酒楼。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第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