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迟到了二十年的告白》槛菊泣露

3、一份迟到了二十年的告白

　　你知道吗，每一天，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面对你，尤其是那一天早上，我在电梯里碰到你的时候。你的眼睛落在我的身上，像是在我的身上点燃了一个火苗，火苗很小，不能成为燎原之势，奈何我的躯体干枯得如一片枯草，火苗轻而易举地窜大，熊熊燃烧起来，我糜烂的□□，我的枯骨在火中噼里啪啦作响，痛得钻心。其实你的眼睛如冰川融化成的海水，一如既往的清澈，平淡。你和你的妈妈站在一起，向你的妈妈介绍我，你妈妈的胳膊绕过你的脖子，手搭在你的肩上，向我投过来微笑。你见过，一口荒废在野院多年的枯井，映出一个美人的样子吗？如果见过，那就是我此刻心里的幻境。你不知道，在你身边，我的心像一个蒲公英，风一吹，就散开了，寻不到着落。我试图从你冬雪一样圣洁的脸上，看出点不一样，不过，你还是和昨天，和前天……一样，半点没有变，日日是一样的，你怎么可能会有变化，有变化的只是我，我用自己的心想象你的心，像是一根秋天快要濒死的枯草，抬头仰望耸立着的苍翠欲滴的松树，我的生命只在春天里绚烂过，怎么会想明白一棵树如何会四季里常青。来年我死去的位置长出了一棵新草，我死过一次，再醒来的时候，也不是我，而你还是一样的你，和以前一样挺立，仰望着苍穹，我挺不起来，只会在风起的时候又弯了，俯在地上，哪怕没有风，我也只会颔首佝偻着身子。我们两个都彼此有一颗心，心藏在同样的□□里，此时，他们隔了不到一米的距离相望，然而，我的却跳动得这么快。一颗心有自己生命的频率，既不可以停止，也不可以太欢脱，虽然我是它的操控者，然而我却半点感受不到自己主人的意思，相反的，是它反客为主，日日掌控着我，而我则随着它的意思，每天心死和心惊，在你的出现和消失之间日日反复。

　　我不知道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样子，我只知道当你的眸子眄过来时，一眼就能看穿我。昨天晚上的声音，那么大的声音，你也一定听到了。那个酒鬼，那个赌徒砸着门，声音像寺庙里的晨钟，回响在寂静无声的夜里，他把一切能丢的都扔到地上，抓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按，然后像丢了一个废品，将她扔在地上，骨头磕在地板上，像暮鼓，沉重衰涩，我被她关在房间里，不让出来，我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捂住耳朵还是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吼声。那一刻，我想起了你，我没有冲出去保护她，而是在她被伤害的时候，罪恶般地想起了你，我不能原谅自己，不能放纵自己这样，我逼着自己忘了你，哪怕嘴唇被咬破了血，手背掐得淤黑，我也一定要忘了你，可我做不到，我越是这样想就越是忘不掉你，一旦将你从脑海里踢出去，眼前出现的却是不见五指的黑和恐怖的喝醉酒的声音，还有墙上的一抹血。我只能再次想起你，起初我还能控制自己，我也只是想起了你，想起你温柔的眼睛和声音，后来我再也控制不住，想冲下去躺在你的床上，被你抱着，被你捂起耳朵，听你和我说悄悄话……我的血在黑暗里渐渐冷下去，凝滞，却不是因为门外面疯狂的世界，而是我脑海中那个世界里，我知道了自己不配，因为我是世界上最不孝的人，我对爱情最热烈的追求和向往，竟然是踩着生我养我的人的血得来的，而你，如果知道了这个真相，就一定不会原谅我，你是一个孝顺的人，你是一个对你的妈妈和爸爸很好的人，我不是，我生命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恨她们，单单是这样，我也不能安慰自己说你是一个根本不在乎只有佳人才能配得上才子的人。

　　我的眸子偷偷地转到你身上，想问问：你昨天晚上睡得好吗？有没有被什么声音给吵醒？你有没有嫌那个声音聒噪？有没有后悔住在了这家人的下面，隔三差五地就要经历一次惊吓？有或没有，我都想要知道，即便你睡着了，根本没有听见，也根本不记得有没有过，可是你也要告诉我，哪怕是撒个谎，你知道吗？可我又再期待什么？明明结果都是不言自明的，而你不说，却让我有一丝侥幸，又害怕是假的，所以我才让你告诉我。这些都很重要，你的话很重要，虽然对你来说，无非是启启唇那么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像忘了自己每一秒的呼吸和眨眼一样，但是却能让我重新活起来。

　　后来，我有意躲着你，虽然从一开始我就躲着你，不过前者，我却还有一丝和你陡然相遇的期望，而现在，我只完全地想着躲着你，就包括对视了眼睛的躲闪，遇到了推说自己还有事情，这些都是真的，以往却不是。你尽可以怀疑我，我被别人怀疑惯了，当做一个另类，我在掩耳盗铃，可于我来说，也好过知道你私下里对我的评判。有时候，我单是看着你的眼睛，知道你有话想说，或许你是想问一问。只是一两次这样，我越是逃避就越是会激起你的好奇，激起你对我的保护，或者称为怜悯、同情，但是次数多了，你就会厌烦，厌烦之后便是忘记，忘记以后，我就成了你匆匆时光里短暂停留过的一个有些印象却又不太深的女人，是你一成不变的人生路上一点可以回味的记忆。所以我又有什么勇气和热情再告诉你，你原本就不是女人，也是要干大事的男人，自然就听不得这些像是臭水沟里的恶臭的东西，听不得，也见不得，更闻不得。而对于我来说，这样也好，至少可以给我足够的理由，说自己没有热情好好地看一看这个世界。而假使你听了，然后分一把你手里的阳光给我，我却害怕得不敢接，我生来是体寒的人，也就碰不得那么灼热的东西。就像我赖以活下去的手里的冰，不能给你是一样的，被你手捧过去，它的结局注定了只会是融化掉。

　　不过，我院子里的紫藤，它原也不是这样，就像你一样，你认为我原也不会是这样，我的宿命里扎根着一株紫藤，我心里的荒芜大地上吸收了无数残叶的养料，只是苦于没有护花者，所以不懂得如何开花。你说，人们往往都说人和花是一样的，可你不这么以为，人怎么会和花一样，花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花，知道自己怎么开花，开什么颜色的花……可人不知道，人一但不知道，又没有合适的种花人，就容易开错了花，容易开错了时间，不过有一点还是一样的，就像有花会开在冬天，但毕竟是少数，大多数的花只会在春天才开，这一点，却很相似。这些话，是你坐在我旁边的时候告诉我的。现在，我也记得清清楚楚，而想起来，我便冲那紫藤花看一眼，一眼却很长，我不知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说出来，可如果当时不管能不能明白，如果我能够迎上去，也许便能有不一样的结果。你的话里有不一样的意思，我也听不出来，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说出来的，但你是知道的，而且说出来，眼睛里也有不一样的光彩，这些，当时的我都不明白，以为你不问不顾这些。现在明白过来，却过了当时那个年纪，遑论我是否肯说，可如果肯说，你也不是以前的你了。

　　你坐在我旁边，老师说，是要好同学帮助帮助不好的同学，其实这是你自己说的，只是托了这样一个借口，你大概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因为那天我就在办公室里，我晚于你到，也先于你走，不过却在你说那句话的时候恰巧便在，所以我就知道了，也知道老师采纳了你的意见，一切都顺其自然，一切也都不会引人怀疑，你就坐在了我旁边，而我又成了你的同桌，然后那些女生，别的班的女生透过窗户窥探你的时候便连带着看到了我，毫秒里便能感受到世界的参差。虽说是借口，你也是认认真真地对待，不像我，整日里只会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你的确帮了我，而我从不会好意思主动问你，因为我眼里的难题一定在你眼里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只是，和你坐得久了，我也才从你口里慢慢熟悉你，知道你并没有他们说得那样好，这也是你自己说的，你说你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了，比起那些，你只是喜欢一个人默默地做得更好，能每天进步一点而已，这是你的心愿，至于这些所谓的东西，不过是别人强加给你的。我看着你，当时下午六点多的阳光映在你身上，你和阳光一样，都很温暖，温暖得触手可及，温暖得亲近。很多人说月亮的美，月亮的确是美的，可是也不容易接近，那份孤傲终归让人间的人自惭形愧，月亮不会安慰人，只会让地上失魂落魄的人觉得自伤，月亮的美是因为她恰好在黑夜里陪伴了自己的一颗受伤的心，可是夕阳不一样，夕阳的美将地上的人抱在它的怀里，当做一个孩子一样宠爱，而你尽可以在白天喧嚣的世界里忘了他的，人们觉得他美，也从不是因了自己的飘零。所以，那时候的你，在我的心里，就像海边的夕阳，不但美好，也真真切切。你说我写的字很漂亮，你说我写的文字很好，这些你做不到，我笑了，假意地谦虚，可心里的笑也的的确确是真的。我第一次跟你说，我是一个不太会高兴的人，每天都很颓丧，连我写的东西都是颓丧的，这样的话，我第一次说，说给你听，你说颓丧的文字不代表执笔人的颓丧，文字是没有生命的，它从始至终都只会有一个调子，颓丧便是颓丧，可人不一样，人是可以随时选择的。我姑且相信了你，你的话，我从不怀疑真假，你说了我就信，因为你是海边的夕阳。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许是从我和你成为同桌，日渐知道你以后，我就变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下雨天我没有拿伞，你让我坐你妈妈的车，我不愿意，然后你就在外面等我，和我一起回去，连这些，我都没有以往那么回避你了，甚至下雪的时候，我不敢骑车，你都是和我一起走回去的，按道理来说，你是不怕这些的，你还是会骑车回去，可是，地上的雪挺厚，又走得慢，你见到了我也下来了。这些改变了我，以至于运动会的时候，以往我从不参加，也从不关心是谁，可是轮到你的时候，我也专门跑到栏杆处看你，低声给你加油，你肯定听不见的，不过我不在乎，我这么低声，原也不想像其他女生一样要让你听见，让别人听见，我却因为这些暗暗的事乐此不疲。因为这些，我暂时忘记了时间，却不曾想，快乐的时候，日子过得便是最快的，直到毕业那一刻，我知道，你的一切，不过都是一种回忆，仅此而已，它还能向前延伸到什么样子？你的生命像一块永远铺展不完的毯子，我也仅仅是你其中的一块花纹而已，你的毯子还要铺开来，那花纹也还要改变，天命如此，人事也是这样。有时候，对你的感情却不能用成绩和结果来衡量，就像面对着你早已注定的学校，我一丝不紧张和害怕一样，这却并不能说明喜欢是假意的。不过我自己所说的，并不算什么对错，因为我的确没有因为想要接近你而牺牲自己，我根本就没有过，我便没有资格说自己的青春里暗恋过一个人。

　　不紧张有两种可能，一个是胸有成竹，一个是已经摆正了心态，我便是后者，结果也没有“辜负”我，我和你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不过这样也好，离得你太近，却又无法接近，看似最近的距离，却像一道天河，又那么遥远，那便是最折磨人的，而现在，我却不必有那种遗憾。你大概真的看错了人，以为凭一己之力可以唤醒一个人，可是我真的便是装睡的那一个。我不知道你听到这样的话从我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不过在你面前的我的的确确第一次低到了比尘埃还低的地方。纵然和你对立前我已经欺骗了自己无数次，可一朝看到活生生的你，准备好的一切都成了虚的。我便嫌你烦，你又不是我的爸妈，我的选择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凭什么对我的选择指指点点？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吗？你以为你很好就可以对我品头论足吗？你算什么？我根本不在乎。我只觉得你做的一切很烦，你干扰了我三年，而今，我终于可以摆脱了。别再用你的鸡汤麻痹我了，我就是不上进，就是没用，你满意了吗？话说完，我也没有觉得痛快，当然你也不会有，你转身的样子在我心里迟迟挥不去，我也只记得在你走以后，我哭过。我哭，却不是因为伤害了你，那是你自己的事，你才会因为被伤害而哭，我哭的从来都是自己，我很可恨，真的，可是，从古来，可恨的人又是可怜，我的泪便是恨极以后的可怜来。

　　你走之前来看过我，一说起再见，仿佛我们便没有了那些恩怨，就好像选择性失忆了，只记得在一起的时候快乐的事情。从来离开就不是一件好事，仔细想想，仅仅是一个分别，却要经历离前，离中，离后三重的折磨，这便是使人痛苦的地方。所谓的离开以后，就是忘记的开始。人人都说自己不会忘，因为忘记不是一瞬间便发生的，它一点点发生，是不会使人察觉的，而当人觉察到，也不会像还记得时那样自觉愧疚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