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鹤》乌龙无糖

83、记忆重叠归一

　　颜月不经意抬起头，与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对视，对方眼神流转间，如同幼碟振翅般轻颤。

　　任何华丽的词藻都不足以形容这双眸子里此时此刻所蕴含的深情。

　　颜月被深深触动，十指相互拧了拧，思绪里仿佛涌起了惊涛骇浪，浪花幻化为轻纱般的薄雾，在缥缈之间，令他看不清自己的心。

　　月色寒，夜风重，他淡淡垂眸，被烛光映出的半面灰影略显几分狼狈与疮痍，“我还……有资格爱你吗……”

　　关情悄然皱了皱眉，但又迅速舒展开来，把下巴搁置在手背上，扬起圆鼓鼓的眼睛，作惘然之态。

　　“你这个问题，叫我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颜月把头压得更低了些，脸上的表情像被乌云遮盖的天空，好似藏着莫名其妙的脆弱与不知所措。

　　关情抿了抿嘴，轻轻叹息一声，随后起身贴着桌沿倾身向前，朝他靠近，把手伸给了他。

　　“你想知道什么，担心的问题，或者对我有什么不明白的，都自己来探吧。”

　　颜月缓缓抬头，短短几秒对视，关情的真诚便如细水长流般淌进了他的心里。

　　那份澄明的深情，总是会伴随着浓浓的爱意，猝不及防撞碎他的心窝。

　　可关情越是坦然，他就越害怕，越无法原谅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

　　他心思摇晃，不觉间，关情的手已经在他面前静静等待了良久。

　　“颜月？”

　　他默默转眸望向一边，倒也并没有过于明显的躲避意味，但传达给关情的情绪，却比直接躲闪来得更加令人难过。

　　“不用，泪石早就告诉我了，关于你，所有的一切……”

　　关情如梦初醒般点点头，“对哦，我想起来了，木离告诉过我，说你的泪石也有神君探灵术。”

　　说完，他正要把手拿回来，却突然被颜月轻轻牵住，把在桌面上空。

　　“颜，月……”

　　一瞬间，许多不属于他的记忆如同泉涌般灌进了他的脑海中。

　　画面一幕幕闪过。

　　神泉下，望着波光粼粼的神泉水面，看见仙云一波波飘来飘去，时间在仙云缭绕中，缓缓流逝。

　　走出神泉，在天神坛前，第一次面对天庭百数位仙神，不停晃动的视野，显得异常焦虑与局促。

　　再后来，云光白洁的仙羽殿成了记忆中出现过次数最多的地方，视线停留在仙书中，一遍遍学习各种关于神仙的知识，以及神君术的运灵之法。

　　这段时间，经常陪在他身边的除了辞风，便只有木离。

　　关情即使作为旁观者快速浏览这段记忆，亦能深深感受到他当时有多么迷惘与孤独。

　　直到第一次离开天庭，下到扶风与灵川交界处的某个山谷中，关情才在他的记忆中看见了自己。

　　不过那时他并没有多么在意关情，视线大多时候都停留在辞风的背影上。

　　而当关情看见他在云浮宫，是如何被梅锦诓骗的场景时，这才终于感到一丝轻快，忍不住偷偷笑了笑。

　　上元佳节，他扮作哑女，自导自演了一场英雄救美的好戏。

　　关情透过两个小小的眼孔看着自己，发现自己从冷漠，到通过字迹认出颜月后的惊喜与殷切，竟然表现得那么明显。

　　同时，他也感受到颜月被突然亲吻时，是有多么的震惊。

　　看到这儿，他尴尬地扣了扣桌子，实在无法理解自己那时的行为。

　　再往后，被困无妄深渊，三拜年轮山，离开千妖城前最后的生辰，这些过往重现在关情眼中，竟令他逐渐红了眼眶。

　　记忆回到天庭，至此，便再无关情的身影。

　　冥庭战冥神，千妖城战妖王颜素问，追杀颜忱与魇宝，这些，关情是掐着指头看完的。

　　原来，第二次天戒，竟是因为他面对失去妖灵后的颜素问，未下死手而被天神坛惩罚。

　　关情胸口呼吸越来越急促，猛然睁眼，把手从颜月手中用力抽走，而另一只手的食指已经被他自己掐出了紫黑色指甲印。

　　他再抬头看向颜月时，颜月的手还怔在空中久久未垂下。

　　颜月眉目里点缀着淡淡的苦涩，脸颊两边却仍有浅浅的梨涡。

　　“看完了吗。”

　　关情从他记忆中走出来，知道了个中滋味，却反而更加不明白他的心情。

　　“你干嘛，给我看这些？”

　　颜月缓缓垂下手臂，目光也随之落在桌面上。

　　“没什么原因，只是想让你看看，你不是总觉得我不够坦诚吗……”

　　关情稍微稳了稳心绪，望着他头顶的乱发，话题一转，笑问道:“你，真打算这么对待辞风老头儿？”

　　颜月目光一沉，轻轻点头，传达出无比冷硬的态度。

　　但关情却纠结片刻，咬了咬唇，试探道:“剔去仙骨，发配地府，对于他那样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老头儿来说，怕是和直接判死刑没什么区别吧……”

　　颜月抬头静静看着他，眼里露出淡淡的疑惑。

　　他虽未直接问，关情也知道他在奇怪什么。

　　“我知道，你想替我和千妖城出气，但老头儿的所作所为，不都是按天神坛的要求来的嘛……我也不是不恨他，以前，我恨不能亲手抽了他的骨头喂魇宝！”

　　他语气抑扬顿挫，说着说着还轻砸了一下桌子，表情忿忿。

　　可下一秒，他眉眼舒展开，抿了抿唇，却又不那么义愤填膺了，而是释然般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但现在呢，都无所谓了。”

　　颜月皱了皱眉，仍是颇为不理解的模样。

　　关情托起下巴，摆摆手，又转言道:“好吧好吧，老实说，我还有其它的考量。”

　　他严肃地盯着颜月，目光悄然间变得格外认真。

　　“我担心，你因为私事随意处决长仙师，会引起天庭其他仙神的不满。”

　　颜月怔怔一愣，眼眸里的光芒顿时闪烁起来。

　　方才那句“我还有资格爱你吗”，忽然间就有了答案。

　　他心思震荡，沉默须臾，稳定下来后，歪头轻叹一声，再看向关情时，眼里满是心疼与酸楚。

　　“那又怎样，我不在乎。”

　　关情蹭一下坐直身子，睁圆了眼睛，像个长辈般教育起颜月来，“你这话说的好没责任心！堂堂神君，怎么能不在乎神仙们的心理想法呢，你可是众神之首啊！”

　　颜月却面不改色，语气依然是冷漠的态度，“这神君，谁爱当谁当。”

　　关情面色一沉，弹开椅子站起来，双手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颜月十指发麻。

　　“你在说什么胡话！真没志气！”

　　颜月托腮，仰头冲他微微一笑，不走心地说:“哇，你好严肃哦。”

　　这句话，怎么听都有些轻浮的感觉，令关情好似一拳头打进棉花糖里，不仅不痛不痒，反而还被粘上了。

　　关情稍一蹙眉，语气里已有几分嫌弃，“你给我认真点，别嬉皮笑脸。”

　　颜月潦草地点点头，嘴角笑意仍是那么轻率，拖长的尾音丝毫不掩饰捉弄感。

　　“好～我认真～”

　　他淡淡的笑窝还带有几丝清朗，好似终于放下了心中困惑，目不转睛望着关情，眼里再也没有几刻钟前的局促与迷惘，而是明目张胆的调戏与宠溺。

　　关情也终于看见了和原来一模一样的颜月。

　　“无赖。”

　　他坐回椅子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末了嘴角却忍不住上扬，露出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舒怀之味。

　　颜月倾身朝他凑近，直言问:“你笑什么？”

　　他又瞪来一个白眼，“问得真奇怪，我不笑？难道该哭？”

　　颜月吭哧一笑，“行，是我问得奇怪了。”

　　“严肃点行吗，我警告你啊，可不能随随便便放弃神君之位，多少人想当还当不了呢。”

　　“你也想吗？”

　　这突然摆在面前的问题，令关情的眼神一时间变得躲闪起来。

　　他摸住下唇，目光轻飘飘望向别处，“啊这……以前……肯定幻想过的啦，谁没经历过做梦的年纪……”

　　颜月温柔笑道：“不打趣你了，我答应你就是，不过……”

　　他垂眸，神色忽而变得深重，“到底来说，也由不得我，天神坛才说了算。”

　　关情点点头，“嗯，我明白。”

　　提到天神坛，二人之间的气氛莫名僵硬起来。

　　沉寂良久，关情才复又开口，“你回千妖城，不仅仅是为了回去看看吧。”

　　颜月神秘冷笑，“你刚刚断得太急，若在我的心思里多看一会儿，就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千妖城。”

　　关情:？？

　　“我要去证实一件事情，关于花面仙。”

　　关情:！！

　　“你知道他是谁了？！”

　　颜月起身往床榻边走去，脑海中把关情记忆里的魔灵江言，与自己在瀑布下见过的江言重叠在一起，将她说过话细细捋了捋，再结合林风致的平生，抽丝剥茧，逐渐察觉了一丝端倪。

　　还有北蛮峡谷偶遇，木离性格变化，神君剑，以及对天神坛的态度，种种细节加在一起，那个人的名字便呼之欲出了。

　　“大概吧，不过只是猜测，还不确定，所以才要去证实一下。”

　　他语意淡淡，却令关情感觉他其实胸有成竹。

　　关情紧紧拧着眉头，像个搞不明白状况的糊涂孩子。

　　“可千妖城能告诉你什么？？”

　　颜月走到榻边，抱起窝在被褥上的小奶猫，转身走向关情。

　　抬头间，眉目含笑，把周围的空气都染上了温存。

　　“年轮神女会告诉我真相。”

　　关情下意识捂住嘴，桃花眼圆圆地瞪着，“我都忘了，年轮神女知晓万物万事，可……”

　　他放下手，双眸蹙拢，激动过后却是满满的忧虑。

　　“可神女婆婆不参与五域之事，她不会管的。”

　　颜月抱着小猫走向他，带着暖意一路走来。

　　“你以为，为什么你求她两次她都不愿意现身，而我只敷衍地求了半次，她便现身了？”

　　关情歪歪嘴，轻轻“切”了一声，阴阳怪调地问，“那你说，为什么呀。”

　　颜月搬来凳子坐到他身边，轻柔地抚摸着腿怀里睡意沉沉的小猫，笑盈盈的眼角里尽是宠爱。

　　“好啦，别生气。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她好几次，她应诺我，无论我向她讨什么答案，她都会给。”

　　关情恍然大悟，“所以要不是你求她，我就算磨一百次也见不到她一面？”

　　颜月笑着点头，“还不谢我？”

　　关情双眸半眯，沉着脸轻轻踢了他一脚，重重吐出两个字，“谢谢！”

　　颜月见他这下好像真的生气了，连忙求饶，“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

　　“……”

　　“总之，问过神女婆婆后一切真相自然大白，对我们拿回兰悟，才更有利。”

　　关情长长叹出一口气，“你心里有数就好，反正现在有你在，我也就不用操心那么多了。”

　　颜月松开要走的小猫，待小猫跳走后，倾身凑到关情面前，偏头微微凝视着他的眼睛。

　　“你一直在为了我而操心千妖城吗？”

　　“不然呢，我和颜家无亲无故，若不是因为你，我有什么理由让二师兄和江言一直暗中帮助臭狍子。”

　　颜月抿嘴轻笑，眼眸流光若水。

　　“谢谢。”

　　关情目光微转，迟迟没接话，短暂沉默过后，才继续说:“那个，关于兰悟的缔约……在黑锦斗篷上，我回房间，拿来给你。”

　　他说着便准备起身离开，却被颜月一把按在椅子上。

　　“不用。
　　这件事儿还是交给你来操心吧。”

　　关情有些无语，“你倒是不客气。”

　　颜月又露出无赖般的笑，“哈哈，以后要用关关的时候，我还能更不客气呢。”

　　关情无奈叹气，“唉，真麻烦……”

　　虽是这么说，但他却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不愿意。

　　甚至因为能被需要，而心中窃喜。

　　颜月自是明白他的心意，在他身上没有任何疑虑。

　　但……

　　“等拿回兰悟后，你打算去哪儿？”

　　颜月问出这句话，心绪忽然有些忐忑，试探着啰嗦了一句，“还有施淮，他也没回天庭，跟你一起过来了吧？你会和他回天镜谷吗？”

　　关情没有多想，随口回答，“会回去看看，但不会多待，我会劝二师兄回天庭的，天镜谷好不容易出一个真君，怎么能说不干就不干了呢。”

　　颜月看出来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心里异样的担忧，于是心虚地笑了笑，“这样啊……”

　　关情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认真回答:“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虽然有他的保证，但颜月还是没来由地担心。

　　颜月用神君探灵术探过施淮，知他心中的情意不比自己少，所以担心施淮会仗着师兄的身份纠缠在关情身边，长久以往，难免会……

　　他把心思藏在心里，并没有表现出来。

　　“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嗯，那我带小白鹤回去了。”

　　“回去干什么，不能和我睡一起吗？”

　　“不行，死骨香的效果还没有彻底解除，璎珞带着关关，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我得在他旁边守着，不然不放心。”

　　颜月失望地抿了抿嘴，“那好吧。”

　　但失望归失望，下一秒，他又是极为温柔的样子，朝走到门口的关情摆了摆手，“情儿，晚安。”

　　关情正捉到小猫，打开了房门，闻此，停顿步子回眸笑道:“嗯，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