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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亦真亦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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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情在田间找干净的清泉,用手捧至嘴边,先喝几口,再洗了把脸,最后将葫芦装满,起身往大路边走回去。
关关趁颜月不在,一直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我不想去天庭,你听见没有,我不去天庭!!!不去不去不去!!”
“他爹都不信他!你做什么要傻乎乎跟他走!”
“他骗你的!等去了天庭,我们一定会被他关起来!我不干!我不去天庭!啊啊啊啊啊!”
关情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兀自走自己的路,对关关的话置若罔闻。
“他在我身上赌赢过,所以我也想赌一赌。”
关关虽不停抗议,却还是一直跟在关情身边。
它与关情性命相连,不得不贴身保护。
等回到大路边,远远能看见坐在树桩子上休息的颜月,它便讪讪变回银镯,藏在关情手腕上,一声不吭了。
关情加快步子朝颜月小跑而去,越靠近他,步伐越显得轻快。
颜月双拳撑着额头,背影透着深深的无力感。
长发马尾与红色流苏一同坠在身前,在阳光中泛着棕红色微光。
他听到关情的脚步声,仓惶松开手里的羽毛,回身时,笑容有些发虚,显得欲盖弥彰。
“这么快就回来了,哈哈。”
关情看破不说破,点点头,若无其事地将葫芦递给他,“运气好,才走一会儿就碰到了田泉。”
颜月接过葫芦,顿了会儿才仰头往肚子里猛灌。
关情靠他坐下,望着他的侧脸,神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温柔又忧郁。
“那就是天戒吧,以前听师父说过,但从未见过。”
颜月放下葫芦,手指小幅度摩挲葫芦瓶身,目光幽幽落在远方空旷的田野之中。
“嗯,继任第一年就挨天戒,我也算破记录了。”
他说的话,总是让关情接不下去。
又是一阵极长的沉默过后,乌云蔽日,春雨淅淅沥沥说下就下,却也无意打破了气氛里的僵持。
颜月下意识牵起身旁之人,一边遮着脑袋一边快速奔跑,“要下大了,快找地方避雨!”
话音刚落,雨珠便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关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颜月!能不能闭上你的乌鸦嘴!”
颜月回头冲他尴尬一笑,“我也不想啊,怎么能怪我。”
关情嘴上说着嫌弃的话,手却紧紧牵着他,一刻也不曾放松。
“这荒郊野外哪里会有避雨的地方!啊!跟着你可真倒霉!”
“行行行,是我拖累你了,晚些再给你赔不是,现在先抓紧找个借宿的地方。”
然而直到雨后初晴,他们也没有找到可以避雨的地方。
颜月施法将二人身上的水分抽离出衣外,水汽蒸腾,悠悠向着高空中的七色虹彩飘去。
复又赶了半日路,二人终于来到扶风域某个门派的石门前的路口。
这里三面环山,屋舍坐落在山脚之间。
全派早早候在路口,等颜月出现,但尚且还有一段距离时,他们齐刷刷提前跪下,恭恭敬敬迎接。
颜月一步一步愈发犹疑,眼中夹杂着沉重,亦不分明的情绪。
关情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看着是一副简单无心的单纯模样,却又好似什么都明白。
走到石门前,颜月停下步子,抬手虚扶起他们,温和问道:“师父来了吗?”
为首的掌门一边起身一边颔首回应,“来了。”
话毕,他转身让出路,微微躬着身子,请颜月入内。
其余人随着他的动作纷纷退至两旁。
一条通往石门后方的宽阔大道呈现在颜月面前。
但颜月没有抬脚,仍稳稳站在原地。
“我不进去,麻烦你们去请师父出来。”
关情眸光微颤,目光停落在颜月偏头露出的半个眼角上。
羽香萦绕,是那熟悉的眼神。
柿子林深处,他也是这般目光,看似温柔随心,却在心里打定了任何人也无法改变的主意。
他总有他的盘算,从不说与谁听。
在关情恍神间,仙门弟子已逐渐退离此地,四位仙风道骨的仙神自石门另一头徐徐而来。
颜月远远瞧着他们,回头对关情叮嘱道:“你先在这里不要动。”
他眉眼含笑,一双眼越过表面,直接穿透进了关情内心深处。
带给关情一半温柔,一半心安。
关情冁然一笑,乖巧地重重点头,“嗯嗯!”
颜月还是有些不放心,犹豫片刻后才重新转回身,抬脚朝众仙神走去。
来人以辞风为首,明熙,莫夕,山晓,紧随其后。
走近后,辞风稍一颔首简单示礼,视线有意无意绕过颜月落在关情身上,对颜月并不是不恭敬,只是因为心不在焉而显得有些敷衍。
莫夕无动于衷,总给人一种事不关心的淡漠态度,虽未行礼,却也没有多么过分的行为。
而明熙在辞风背后高高仰着下巴,用赤果裸的审视目光上下打量颜月,双手怀抱在胸前,嘴角半翘,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姿态要多傲慢就有多傲慢。
唯有山晓轻甩拂尘,规规矩矩地欠身问礼,“小仙参见仙羽殿下。”
颜月亦向他欠身,礼貌回礼,“山晓大哥,不必如此多礼。”
关情站在离他们约摸十丈开外之处,腰间系着的颜素问送的黑锦斗篷,在忽然刮起的冷风中簌簌作响。
他双手负于身后,暗暗摩擦戴在手腕上的银镯。
银镯冰冷,怎么也捂不暖。
他听不见对面五人在说什么,只能透过动作猜测一二。
辞风手持桐木法杖,在地面上砸了又砸,似乎怒不可遏。
颜月低着头,默默接受他的训斥。
莫夕与山晓皆不置一词,只在一旁看戏。
明熙脸上勾着篾笑,忽然双手一松,直接向关情这边走来。
关情愣了愣,下意识退后半步,不自觉握紧了关关。
那边,通体雪白的神君杖顷刻间出现在颜月手中,他一改在辞风面前唯唯诺诺的姿态,抬起头,用神君杖强势拦住明熙。
关情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但通过明熙那冷凝的面容来看,他们之间的气氛不甚乐观。
他们直勾勾瞪着对方,直到辞风一声怒吼才各自忿忿不服地移开目光。
颜月继续与他们争执了片刻,突然转身离开。
关情这才看见他眼含固执,气呼呼的委屈模样。
他走到关情身边,脚步一刻不停,直接牵起关情往来路走。
关情迷茫地被他牵着转身,回头一看,见辞风面红耳赤,捂着胸口来来回回顺气,山晓在他身边为他抚背,却丝毫安慰不住从白发丝中溢出的怒火。
看他被颜月气成这样,关情只觉得痛快淋漓。
他嘚瑟地笑了笑,回头紧紧跟住颜月,语气格外轻快。
“颜月,我们去哪儿?”
颜月深叹出一口气,在他面前压抑下糟糕的情绪,挤出苦笑,“我不知道。”
虽然嘴上说着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但他脚下的步伐却仿佛早有目标。
关情豪不设防,像只活泼的兔子跟在他身后,心情就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清朗又明媚。
“你们商量好了要抓我和关关是吧?神女婆婆说的果然没错。”
“她跟你说什么。”
“她说你一肚子坏水。”
“既然知道,你还跟我来这里。”
“我乐意呀。”
颜月难受地皱了皱眉,“你真的让我很为难。”
他语气明明还算轻和,却让关情觉出一丝冰凉。
关情愣了愣,刚刚有所转晴的神色忽然间又低落下去。
他斟酌措辞,缓缓开口,语气小心翼翼中还带着几丝慎重。
“颜月,你能对我,坦诚一些吗……你若愿意坦诚,我必不会叫你为难。”
颜月牵紧他,步伐宣忙,心猿意马。
“我记得你也是仙门弟子,魔族同化人类的手段与后果,你应该知道的吧。”
闻此,关情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落下目光,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无辜,可怜,又心虚。
遥想三个多月前,在北蛮峡谷深处,是他亲自当着颜月的面,不留情面地要杀死被同化的林风致。
虽然颜月不记得这件事,但关情自己记得,就没办法若无其事地当做不知道。
善良的人总是骗不了自己。
“知道……”
他小声回答,指头微微缩了缩,不太敢听颜月接下来要说的话。
像等待判刑一般,令他煎熬。
然而颜月却好似比他还要紧张,每一个字都放柔了声音,就是生怕会让他产生自我嫌弃的心理。
“我也不是说你一定会被魔息污染灵智,只是为以防万一,想多做打算,你明白吗?”
关情张嘴欲辩驳,险些说出关关不是魔物的真相,好在是在最后一刻脑子里想起了颜素问的交代,才止住了嘴,改口说:“所以你想要我怎样?要我……死吗?”
颜月停下步子,吃惊地回头望着他的眼睛,“你在说什么?连我师父都不会使用这么简单而残忍的手段,我更不会!
我们是神仙,又不是索命阎鬼。”
关情半信半疑地噘了噘嘴,“哦。”
颜月略显无奈,多看了他几眼,回头继续朝着某个方向走。
“我带你来这里不是为了借连仙门。”
“我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别打断我。”
“……”
“师父想把你关进镇魔山,试着用我的神力为你洗去魔息。”
关情暗暗轻翻白眼,心里咕囔道:本来就没有魔息,洗个空气……
“这个办法不一定能成功,但至少可以保证压制魔息不侵染你的灵智。”
“说白了,还是想把我关起来,控制在你们手里,对吧?”
颜月顿了顿,肩膀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些,“知道你不愿意,所以这不是带你走了么。”
“我没说不愿意。”
听罢,颜月一愣,转头看向关情,不过转身的功夫,关情已站到他的面前,冲他投来盈盈笑窝,“我不是说了吗,只要你坦诚,我必不叫你为难。”
颜月忽然松了肩膀,好似终于达到目的。
但他目光复杂,短暂错愣过后,沉下心绪,再次将关情的手牵紧,不动声色地朝着某个方向继续走去。
原来步伐尚有几分坚定,而眼下,却只剩下浓浓的惭愧与内疚。
关情隐隐明白了什么,追到他的身边偏头看他眼睛,“哦~你该不会本来就打算带我去镇魔山吧?并不是要帮我逃走?在这儿套我话,等我主动说愿意呢?”
颜月再不敢与他对视,更加不敢有任何欺瞒,语气虽不似方才那般温柔,但这会儿才是真正坦诚了,“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暗骂自己,怎么可以对如此真诚的人心怀鬼胎,用心险恶呢?!
关情却不以为意,仿佛意料之中,说话时还有心情打趣,眼底带着调皮玩味。
“知子莫若父啊,你还真是狡诈,亦真亦假,虚伪。”
颜月被他说的脸红心跳,微微有些恼羞成怒,步子无意识急促起来,连声音都控制不住提高了几分,“我说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能保证你安全离开,这次是真的!”
关情轻挑眉梢,笑了笑,眼里好似飘过一朵淡淡的轻云,“干嘛呀,你急了?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从不后悔,哪像你,犹犹不决婆婆妈妈的,在我和辞风老头中间来回反复,真是怂的可以。”
他话语直白,仿佛将颜月的心思扒出来放在阳光底下用刑,杀得颜月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但他并非有心,只是在颜月面前没有任何包袱,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了。
他并不理解失去记忆的颜月听到这话有多么羞愧难当。
他态度越是不计较,越叫颜月觉得无颜以对。
颜月看向他,陌生的眼里露出震惊神色,像看见怪物一般,“你这个人,真的奇怪,奇怪到可怕。”
关情学着颜月的小习惯歪头指了指自己,作出尬笑,“哈?我很可怕吗?”
曾几何时,颜月便是这样指着自己问他,“哈?我很无赖吗?”
只是如今,无赖的人换了一个。
颜月像是被棉花糖缠上的糖人,被缠得难受,却又能感到浓浓的甜味。
真是令他又爱又恨,又煎熬又温暖。
不多时,在关情单方面追着他打趣的玩闹间,二人已然站在了镇魔山脚下。
这是一座古老山峰,曾镇压过数只为祸人间的邪魔。
光是站在它脚下一隅,便能感受到强大的压迫感。
它挡住了全部的光线,山荫之下,寸草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