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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结局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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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宴之日,满堂喝彩。
在宽阔的露天广场上,一条十丈之长的鲜红地毯从大门口一直延伸向三尺高的月台,两旁整整齐齐摆满了三百多台席桌。
饶是如此,依旧有许多慕名而来的百姓找不到座位,只能站在凉棚下多抓些喜糖与点心。
这场面虽热闹盛大,却也暗藏混乱,若非有孔家出面请了护城军前来维持秩序,否则好好的席面早就成了灾民布施现场。
当然,昭京贵胄自然不可能与平民百姓在同一片场地中用席。
他们都在主厅二楼,凭栏而望,不需接触楼下嘈杂,也能有最好的视野观看婚礼,其中便有以友国公主身份参加婚宴的江琉儿。
当然除了江琉儿以外,其余仙神都不得不放下架子以凡人之姿迎合这些皇亲贵族。
颜月一行人坐在广场距离月台最近的几桌,或神或妖或魔,都衣着普通,混在人族百姓之中,真叫凡人看不出半点端倪。
颜月小口喝着茶,仰头望着二楼窗边某个女子,不知是何原因,竟一时走了神。
那女子衣着华丽却不失大方典雅,自骨子里透着超凡脱俗的贵气,即使在一众贵人之中也能一眼脱颖而出。
“那就是大昭皇后,孔老先生的孙女。”
颜月一愣回神,发现凑在自己耳边,顺着自己视线自顾自说话的人是相如赋。
“吓我一跳,我问你了吗?”
“老大,你盯着人家看了这么久,肯定想知道她是谁,我这不是为君解忧嘛。”
颜月放下茶盏,视线重新落回孔皇后身上。
恰时有妇人向皇后敬茶,皇后微笑着捻起茶杯以袖遮挡,喝下后向那妇人笑了笑,继而转头面向窗外,似有意躲避旁人的阿谀。
好巧不巧,她目光落下时,正巧看见颜月微仰着头在看她。
颜月连忙低头躲闪,手足无措地给自己倒了一满杯茶,尔后咕咚闷进肚里。
十三年了,当年从恶鬼手中救下的,被缠了半辈子的姑娘,没想到竟成了如今的皇后。
“我听说,孔皇后在位十年,与皇帝恩爱和睦,却至今尚无子嗣,可惜啊。”
相如赋总是能揣摩出颜月的心思,不需颜月主动来问,他便能像随口聊家常一般说出颜月想知道的事情,语气里还带着若有若无的试探。
“诶老大,你是不是快要……”
“闭嘴吧你。”
颜月扭头瞪了过去,“我还没确定,别乱说。”
相如赋看出他口是心非,讪讪“切”了一声,“切,历代神君都要下凡转世历练,不出意外,孔皇后便是你转世后的娘。”
“以前这事儿由天神坛安排,神君只能听从命令拒绝不了,我可不一样,没人能强迫我,我不想历练,便不历练。”
“老大,你骗不了我,你其实是愿意的,只是心里还有事情放心不下罢了。”
相如赋冲他眨了一下眼,贱兮兮的模样仿佛在说“我聪明吧”。
颜月无奈揉了揉眉心,也不掩饰了,“是啊,我对凡人了解太少,是该历练修行,但……”
他侧首看了眼坐在隔壁桌,与梅锦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的关情,无声叹息道:“这一去,短则三五十年,长则百年,我如何能安心把他们留在凡间这么久不管不顾。”
关情旁边那个便是颜忱,那一桌除了关情和梅锦,全部都是千妖城颜氏之人,颜愠,意娘,颜若若,颜氏长老,皆在其中。
而杜兰带着云浮宫两位长老和几位年轻有为的弟子则坐在对面另一桌。
金璎珞身份特殊,按理该与颜月一桌,但他难得与云浮宫的同门相聚,便在征得颜月同意后跻身在云浮宫众人其中。
当然他还有另外一个私心——云浮宫这一桌,离颜若若更近。
这会儿,杜兰,杨宝妮,还有与杜兰形影不离的江言皆不在此,她们在地府樱花林为杨青青梳妆打扮,算是以娘家人身份送她出阁。
因着没有杜兰的约束,金璎珞的目光肆无忌惮停留在颜若若身上,可惜颜若若故意背对着他,刻意避而不见,他也就始终不敢上前搭话。
这边,颜月身旁还有个全程只顾着闷头狂吃,便是参加婚礼还穿一身黑的嬴粥粥。
并非有意,他是真的不懂人族规矩与习惯……
颜月方才说完,被他吧唧嘴的声音吸引,嫌弃地撇了一眼,嘴角微抽,欲言又止,片刻后,无奈笑笑,却只能惯着罢了。
坐在颜月对面的木离与山晓很快就明白了他心中在担心什么,二人对视一眼,尔后同时端起酒杯起身向颜月敬去。
山晓:“殿下大可放心,有小仙在,绝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木离:“是啊,不需殿下交代,我们也会替你看顾好阴阳昆仑,与二位宿主。”
颜月单手以茶代酒隔空碰了碰杯,嘴角挤出一个连样子都不装一下的假笑,“行,多谢。”
他小口松了口气,似乎放下了什么忧虑,但心情看上去仍旧很恼,喝完茶后垂眸沉默须臾,又鬼使神差地抬头朝孔皇后方向看去。
但失望的是,孔皇后已经离开了窗边座位。
山晓木离对他这般又平静又冷漠的态度十分不适应,却也明白其中缘由。
二人各自看了眼关情,对视时小幅度耸了耸肩,以表无奈。
“颜月!!”
关情风风火火搬来凳子一屁股挤开相如赋,硬生生在颜月身边挤出一个位置,坐下后朝颜月嘴边递去水晶糕,满脸都是兴奋,“这个好吃!你快尝尝!”
他蛮横地往颜月唇边戳了戳,差点直接塞颜月嘴里。
颜月从二楼窗边移回视线,略微后仰躲开了他递来的水晶糕,再抬眸瞥他一眼,轻轻拨开他的手,转身目视前方默默喝茶,一言不发。
明明面无表情,却显得十分高冷。
关情:???
被撞得晕头转向的相如赋坐稳后忍不住吐槽:“我说关少侠,老大脸都黑了一天,你看不出来吗?”
关情歪头“啊”了一声,再看颜月,的确如相如赋所说,没什么好脸色。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他下意识便是担忧,出言关心,却见颜月把头转得更偏,一整个爱搭不理的态度。
山晓木离心领神会,一并坐下,吃菜的同时还不忘揶揄偷笑。
施淮无语地冲关情翻了个大白眼,突然把筷子往桌面上重重一拍,摊开手掌指向颜月,语气几近愤慨:“拜托!他可不是给我们甩脸子,他只针对你一个人,麻烦你赶紧把他哄好,大喜日子,我看够了他的臭脸!臭一天了都!烦不烦啊!要耍脾气能不能回家关起门来耍!!”
他越说声音越大,看似把矛头对准关情,但指桑骂槐的意图过于明显,很难叫人听不出来。
颜月轻瞥他一眼,像是没听见一般,无动于衷。
而关情虽有些懵,却更加没放在心上,自己一口吃了水晶糕,呜呜囔囔不以为意地说:“我?我干什么了?”
砰砰砰!
施淮重重拍打桌面,简直被他这死脑筋气得心塞:“你说呢?!那死梅锦一来你就屁颠屁颠凑过去,再没理他一下!他一不高兴,就给我们甩脸色!!你管不管!!”
闻此,几双深表赞同的目光幽幽落在关情身上,像是受害者委屈巴巴的控诉。
关情嘴里咀嚼的动作滞了下来,如梦初醒般缓缓看向颜月。
可还没等他想好该说点儿什么,颜月却兀自叹了口气,扭过头来又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和煦。
不用关情道歉,他反倒笑着摸了摸关情头发,宠溺的语气像哄小孩一样:“别听他们乱说,我没有不高兴。”
山晓木离笑而不语。
施淮:呵呵!
相如赋:呃……6
嬴粥粥:emmmmm殿下撒谎呢。
关情咬咬嘴唇牵强地笑了笑:哈哈哈哈……
恰时吉时钟声响起,大门徐徐敞开,系满红绸的喜轿在上千人视线中停在了花府门口。
方才还沸反盈天的世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期待新娘落轿。
空气里,唯剩唢呐混着锣鼓在大声唱着喜悦。
杜兰,江言,与杨宝妮各自一身红衣出现在颜月目光中,颜月隔着人海远远投去一个笑容。
杜兰会意,颔首回礼。
江言看见后,直接一蹦一跳地朝颜月挥手打招呼,这一举动惹得许多人的目光纷纷朝颜月聚集而来,令他一时局促不堪。
他向来不喜欢人间的热闹,不过偶尔见见世俗,倒也不是什么讨厌的事情。
特别是和关情一起,那便多来几次也是欢喜的。
好在其它人的注意力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回到新娘身上,再也没人盯着颜月。
花听眠也在游星和明熙一左一右的侍奉下从偏厅现身,迈着喜气洋洋的步伐去迎接他的新娘。
关情虽不能以真实身份参加亲娘婚礼,但光是混在人群里远远看上那么一眼,便足以叫他激动得热泪盈眶。
不明所以的旁人还以为这是新娘母家血脉相连的兄弟呢,哭得跟嫁女儿似得。
他哽咽得难受,撩起颜月袖子就往鼻子上擦。
“诶!!”
颜月想阻止为时已晚,虽见他哭成了泪人,却从眼泪中品出的情绪尽是欢喜与感动,让颜月也跟着心底为之温暖。
擦个鼻涕而已,有什么不能惯的。
“情儿,能见你这么开心,我便觉得很是幸福,若今夜就死去,也算无憾了。”
他默默向关情诉说真心,没人听到他心里的话。
所有人都看着新娘踏着红毯一步步走进大堂中央,唯独他的视线始终落于一缕在微风中摇摇晃晃的卷发之上,痴痴地笑。
新人无高堂可拜,便只拜了天地,再夫妻对拜,互说誓词,接着在起哄与吵闹中被推搡着走进亮堂堂的洞房。
从来不喝酒的颜月,今日意外地喝了整整两小坛,还是在众宾客都散得差不多的时候。
这时候的关情和游星明熙忙着送客,谁也没注意到颜月一个人偷偷摸摸把自己灌了个烂醉。
待关情发现他,月已高悬,他趴在桌面上,枕着一只手臂,脸色微醺,手里捏着青瓷酒瓶,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不清不楚的话。
什么对不起,什么又要你等,什么我不想离开。
关情虽听不明白,却也不是傻子,心道:白日里明明醋意大发,闷头气得那么厉害,到头来还是自己消化了情绪,舍不得让我有半点为难,你若不是藏了心事,何至于如此隐忍,我就不在这里瞎揣摩你了,希望你酒醒后,能主动与我说个清楚。
他把颜月背回房间的路上遇到竹林后面有人躲在暗处拉拉扯扯,于是刻意压低脚步,走近一听才知那二人不是别人,正是金璎珞和颜若若。
“若若,你真的……要对我如此绝情?”
颜若若背对着他,背影埋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看上去没有半点温度,“璎珞,神妖殊途,你不能因为我,自毁大好前程。”
金璎珞情绪激动,抬起又落下的手止不住发抖,他想把颜若若掰过来面对自己,却始终下不去手。
“我们可以不在一起,可以相隔千里,可是!就连心里的情分也要断得一干二净吗!若是心能在一起也是好的啊!”
“我不喜欢偷偷摸摸。”
“若若!!”
“璎珞,我们以前都太年轻,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稀里糊涂地跟着感觉走,做了很多……出格的事情……有些事情虽算不上犯错,但也绝对不值得怀念。”
“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璎珞,八百条天规,与神君手里的天戒,可都不是吓唬人的摆设,你快回去吧,别叫人看见。”
关情眨了眨眼睛:哇,好刺激的八卦。
金璎珞迟迟不肯走,颜若若转过身,叹息地看着他,明明眼里也是十分不舍,却还是落下视线至地面,只留下一句“珍重”便要离开。
直到这个时候,金璎珞犹犹豫豫的手也没能伸出去拉住她。
“怂包。”
关情一愣,回头一看,背上的颜月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也不知听到了多少竹林边的对话,只听到他醉醺醺地小声碎骂了一句“怂包”。
他晃晃悠悠地从关情背上跳下来,又踉踉跄跄地朝金颜二人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嚷嚷:“金璎珞你在干什么!能再怂一点儿吗!抱着亲啊,你一个真君,还能让她跑了不成!!”
这话从喝醉的颜月嘴里说出来,竟有一股子流氓耍无赖的感觉。
金颜愣在原地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是该害怕还是该怎么地。只觉得面前的颜月十分陌生。
而关情却挑眉一笑,原地自言自语道:“呵,还是这样,无赖。”
颜月指着天空,满脸豪情壮志,大义凛然,就是走路不怎么稳当:“谁!是谁不让你们在一起!我替你们宰了他!”
金颜吓得不敢说话,目光默默投向关情。
关情干咳一声,连忙追上去搀住站都站不稳的颜月,并冲金颜二人尴尬地咧了咧嘴角,摆摆手道:“哈哈哈,这……喝醉了,耍酒疯呢,别在意,别在意,我马上把他带走。”
可颜月哪管他在说什么,一把推开他又抓住衣领把他拽回跟前,迷离而正义的目光直瞪向金璎珞,语气竟带着一股浩然正气,如同壮士断腕般轰轰烈烈:“璎珞,我给你示范,看好了!!”
说罢,便一口朝关情唇上亲了过去,直接吻至最深处。
关情瞬间瞪大眼睛,想躲,奈何被他一手抓着衣领,一手按着后脑勺,若非拼力相抗,还真没那么容易脱身,简直是把“无赖”诠释了个淋漓尽致。
金璎珞歪嘴长“嘶”一声,连忙抬手挡住目瞪口呆的颜若若的眼睛。
关情羞愧难忍,还是用力挣了出来,匆匆忙忙拽着颜月逃离这个尴尬的地方。
颜月离去前不忘对金璎珞大喊:“看清楚了吗!璎珞,加油!拿下她!!”
颜若若目送他们二人渐渐走远,好半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而金璎珞呆呆站在她面前,侧对着她,不敢看多她一眼,生怕她会误会。
好不容易忍受不住沉默,决定转头看向她说点儿什么,果然遭到了误会。
颜若若在他转头时迅速弹跳后退,自己抱住自己,并上下打量着他说:“你想干什么!别好的不学,净学坏的啊!”
金璎珞连连摆手解释:“不不不,你放心!我没那个心思!神君是醉了酒,我又没有。”
颜若若看着他,忽然噗嗤一笑,“知道你不会,我开玩笑的,再说了,又不是没……谁,谁在乎啊……”
金璎珞微愣:“啊?”
颜若若见他如此不解风情,气得咬牙啧了一声,红着脸小声骂:“啧!笨蛋!”
*
颜月酒醒后,人已经在天庭了。
从塌上起身时,发现自己身着纯白中衣,大腿部分好似有些不明液体的痕迹。
肩膀上有处轻微瘀痕迹,半疼半痒。
他撩开领子看了眼瘀痕,忽而失笑。
想起那夜吃醉了酒,回房间后缠着关情要做些不好的事情,硬是蛮不讲理地把他抱在桌子上,直接蹲下,拨开腿便要……
关情忍无可忍,一脚将其踹开。
颜月稍微清醒过来,才知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荒唐,尴尬地坐在地板上憨笑半天。
不过因这一脚,关情心怀愧疚,后面倒是格外顺从。
颜月只是觉得可惜,若非情儿不愿意,不然再荒唐的事情他都想尝试一二。
肩膀隐隐作痛,思绪拉回现实。
关关安安静静圈在手腕上,他摸了摸,能感应到关情正在通过关关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情儿?”
他将关关凑到嘴边小声问了一句,果然没过一会儿便传来了关情的声音。
“颜月!你终于醒啦!我和臭狍子还在赶路呢!山晓仙师把你带走得及,也没先等你醒了给我们开个传送阵再走,害得我们只能走路回灵川!”
颜月稍稍松了口气,只是头还感觉有些昏昏沉沉,“嗯……婚宴顺利结束了吧?”
“是啊,没有意外,无嫦也被花听眠关回地心山了,只是说起来,大家一起离开的时候,我还怪舍不得呢。”
“舍不得谁?”
“杨青青啊,明叔,星星,璎珞,还有宝妮和二师兄!这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聚在一起。”
颜月走到桌边兀自倒茶,窗外的云丝带来淡淡凉意,令人格外舒怡。
“原来不是舍不得我。”
那头声音微微一顿,在颜月喝下半盏茶的时间后才复又开口,“颜月你现在怎么这么小家子气,我舍不得别人,也不代表我没有舍不得你啊,我最舍不得的自然还是你,这样说你满意了吧?”
颜月噗嗤一笑,“好好好,倒显得我计较了,你也不必这么不走心的哄我。”
“哈哈,我都知道了,你马上要下凡历练,对吧!”
茶杯愣在颜月手中,清茶倒影里映出一张眉眼紧蹙的脸,“山晓大哥都告诉你了……”
“是啊,山晓仙师说了,你历练的时候呢,只有灵魂转世,形魄还是会留在天庭,依旧可以为仙岛提供供神仙修炼的灵源,就当是为之前十三年罢工做弥补,不过他不肯告诉我你会转世成哪里的人,如果是灵川就好了!”
他说话轻快,似乎是真心不在乎一世历练需要等待的时间。
就连颜忱也凑过来劝说:“小月,你别担心我们,安心做好你自己的事情,我可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关情连忙附和:“就是就是。”
颜月放下茶杯,低头揉了揉眉心,“嗯,我知道了……”
“好,那你忙去吧,回见,有事敲关关。”
手腕上的银镯断了法力链接,再也没有半点声音传来。
断开链接后,关情与颜忱瞬间恢复沉重心情,蓦然陷入沉默,显得方才那大大方方的两个人,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二人相顾无言,各自看了眼天空,目光穿透云层,不知瞧去了哪里。
颜月在桌边撑着额头呆坐许久,直到梅锦捧着干净的仙袍走进来,才稍稍唤回了他的思绪。
“殿下,仙师们请你过去议事。”
颜月看了仙袍一眼,沉默片刻,“嗯。”
鹤袍划过流云,飘然走出仙羽殿,脚下烟丝萦绕,好似,一步,一昔年。
人间,光阴流转,一眨眼,门口天镜谷与万瑶的坟已经被大雪掩埋。
“下雪了!!阿忱!!快出来看!下雪了!!”
关情披着鹤绒白斗冲进颜忱屋里,全然不管颜忱还未睡醒,直接一把掀开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抓起他双肩,快要把他昨夜做的梦从脑子里晃出来:“别睡了!下雪了!!下雪了!!”
颜忱抱着自己打了个哆嗦,睡眼朦胧地默默将被子摸索着拉回来裹回身上,不经意抬眸,屋外的大雪纷飞便悄然冻散了他眼中的昏昏欲睡。
他睁开眼,小声惊叹:“哇……”
关情跳出去扑到雪里,在厚厚积雪中拨出一个大大的人形,欢快的笑声震落了树梢上的积雪,也惊飞了屋檐下过冬的雀儿,“哈哈哈!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颜忱披着被子缓缓走下床,搓搓小手,哈出一股暖暖的白色热息。
他仰头望着漫天飞雪,似乎在雪中看见了某个熟悉面容,心中默默算了算,恍然发觉已有半年未见他的小月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他正感慨,惆怅着,一个雪球忽然从天而降,直朝他脸上砸来。
他来不及躲,只能迅速闭上眼睛,“啊!”
冰凉的触感通过散开的雪落进衣领和袖子里,冻得他瞬间清醒。
“关情!!”
他气得凶巴巴大喊,奈何软乎乎的声音没有半点威慑力。
关情蹲在雪地里,一边咯咯嘲笑他,一边捏好了第二团雪球,“阿忱!现在给你准备的时间,快点!陪我打雪仗!”
颜忱跺脚掸掉身上的雪,把被子一裹,头也不回地朝温暖的床走去,不容置喙道:“不玩,我要睡觉。”
话音刚落,一团雪球又毫无预兆朝他砸来。
但这次他并没有措手不及,即使披着厚重的被子也能灵活转身躲避。
他看了看地上那滩碎成莲花形状的雪,气鼓鼓瞪向关情,甩开被子,穿好衣服,气势汹汹走出去,“好,来哇!”
颜愠提前预测今日下雪,怕他二人受冻,所以特意准备了许多白炭与御寒的衣裳送过来,结果刚一推开门,就被一颗雪球正中胸口。
关情与颜忱见状立刻丢了手中的雪球,互相指着对方大喊:“他!是他!!”
颜愠隐忍着,笑着咬牙切齿,心道:神君叔父,看看你惯出来的两个幼稚鬼,我真的不想管了!!
大雪来时也带来了新春,往年这个时候都是颜月或关情手写对联再送给城中妖民,如今这个无聊的活儿早已被颜愠接手。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颜忱对过节失去了兴致,比起在千妖城热热闹闹地应付一众长辈,他更喜欢与关情单独守在小小的宅院里。
今年在千妖城过了小年,次日他便开溜回自己小家。
他住在由高府改造的颜宅里,这么长时间人来人往,唯一留下的,只有关情。
除夕天黑前,二人铲了一整天的雪,院子里除了两个雪人,其余余雪都被铲到了大门口。
关情用千层瑞雪护着雪人,令其没那么容易融化,其中一个扎着高高的马尾,拿笔在日志上写着什么,五官被刻得有些歪歪扭扭,一双杏眼却十分传神。
浑身雪白的雪人,唯头顶有一抹鲜艳红色。
关情临时找不到红绳,也没有流苏,便只绑了根红色布带绑在雪人的马尾上。
明明如此潦草,他却迷之满意,“嗯……不错不错,很像颜月!”
颜忱小心翼翼为另外一个雪人雕刻妆容,认真的模样就像是在抚摸珍宝。
他刻得格外精致,让关情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万瑶。
除夕下午,二人去小镇买了吃食,再把半年前埋的花酒挖出来。
“阿忱,这个我爱吃,你不许吃!”
“爱吃你干嘛不多买点儿?我也想吃!”
“可这是我选的!你又没说你也要!”
“哎呀,你分我点儿,我少吃点儿就是了。”
“行吧行吧,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一烛两影,如此简简单单过了个除夕,便各自睡下。
可这一夜,终是无人入眠。
“小白鹤……”
“小月……”
他们都在等,等一个不会回来陪他们过新年的人。
来年初春,莺飞草长,要给天镜谷同门与万瑶的坟除草了。
但有些长在坟头的花倒是可以留下。
大师兄喜欢牡丹,关情便在他坟边埋了牡丹种子,只可惜,水土不宜,终是只长出一堆杂草。
再看隔壁万瑶的坟,被各种鲜花点缀得美不胜收。
那段时间,关情没少缠着颜忱拜师学艺,拜求种花秘诀。
至夏时,二人还在山下开了一片荷塘,种了满塘青莲。
名叫小白鹤的胖白猫懒懒趴在墙头,见证了小宅院里的一年四季,春夏秋冬。
时不时有人来看他们,冥庭地府的人,烟溪天镜谷的人,灵川千妖城的人,扶风云浮宫的人,巫蓉……嗯……巫蓉没有。
或是,天上下来的神仙。
神仙很好,可惜,不是他们想见到的那个神仙。
“阿忱,你说颜月转世的那个人,什么时候才会死啊?”
“我不知道……啊不对!呸呸呸,你会不会讲点儿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