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鹤》乌龙无糖

142、缔约

　　她离开后，在背影在雪尘中变得模糊之前，最后给颜月留下一句话。

　　“待会儿……帮我拦住忱忱。”

　　颜月还没答应，她就擅自替颜月做下了决定。

　　“你不能拒绝，事到如今，是牺牲我一个人，还是牺牲所有人，你知道该怎么选。”

　　颜月压抑着悲恸目送她飞入域启神阵，缓过神来，理智已经清晰地告诉他接下来该做什么。

　　*

　　“忱忱，把兰悟丢掉！”

　　“瑶瑶？你过来干嘛！你……说什么？？”

　　“快把兰悟丢掉！！！”

　　松开兰悟，颜忱自然就能脱身。

　　他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宁愿自己死在这儿，也不可能再一次弄丢兰悟。

　　“瑶瑶，你回去，我不会放弃兰悟！”

　　万瑶见颜忱油盐不进，索性直接飞过去强行将他拖走。

　　青光蛟龙从颜忱手边极速擦过，在巨大龙影闪现的同时撞松了颜忱的手。

　　万瑶顺势握住颜忱两臂，将他与兰悟拽离。

　　“不要！！我的兰悟！！”

　　颜忱最后伸手一抓，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兰悟离自己越来越远。

　　域启阵中的五位真君见此一幕，震惊之余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谁都知道，若成子推拿到兰悟，后果可想而知。

　　唯独关情双眸沉重。

　　成子推并没有因为白捡便宜而沾沾自喜，反而因为兰悟来得太容易而感到隐隐不详。

　　不过即使心有疑虑，他还是用天戒将兰悟送到了自己面前。

　　他拿到兰悟的瞬间，天戒消失，整个地府上空在滚滚浓云的笼罩之中蓦然变得昏暗。

　　其余人皆从天戒之下脱身，却再不敢轻举妄动。

　　明熙眼中自信昂扬的精神气也逐渐低落。

　　众人屏息凝神，似乎已经看到了惨败的结局。

　　颜忱惊愣愣地看着成子推拿到兰悟，愕然怔怔转头，不可思议的目光落在万瑶眼中，“瑶瑶？你就这样把兰悟拱手送人？”

　　万瑶平静地与他对视，甚至微微笑着，说：“兰悟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颜忱：？？？？

　　颜忱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须臾，在漫长而紧张的沉默过后，他心中一惊，终于后知后觉。

　　“瑶……瑶瑶……”

　　万瑶只需要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忱忱，我的小瑜和愠儿，就交给你了。”

　　说完，她迅速与颜忱开距离，没给颜忱拉住她的机会。

　　颜忱伸手又抓了个空，但目光始终紧紧跟着万瑶，亲眼看着她朝成子推义无反顾地飞去。

　　“瑶瑶！！！”

　　颜忱正要去追，却被天空中残留的瑞雪拦在原地无法前行。

　　此时瑞雪虽稀薄，不过简单拦住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地面上的颜月施法控制瑞雪，手指颤抖到快要失去知觉。

　　他闭着眼睛，不敢直面颜忱的眼神。

　　颜忱每每试图前进，瑞雪就会刮起逆向的风把他推回原地。

　　他试了几次才意识到是颜月在刻意阻拦。

　　“小月！！别拦我！我要去救瑶瑶！！”

　　颜月听见他的声音，双手抖得更厉害，“对不起……对不起……”

　　他小声诉说着抱歉，颜忱听不见，但颜忱还是明白了。

　　“你？你知道？是你告诉瑶瑶缔约之法的？是你让瑶瑶去牺牲？？！！”

　　他说不出解释的话，觉得自己没有脸面解释，除了逃避还是逃避。

　　颜忱也不再继续无用的质问，而是更加疯狂地逆着瑞雪试图靠近万瑶和成子推。

　　在颜忱突然的爆发下，颜月仅存的灵力即将耗尽，除非收回五位真君身上的妖灵，否则眼下连拦住颜忱都十分吃力。

　　就在颜忱即将冲破瑞雪之时，一条清澈透明的水束游过来将他牢牢捆住了！

　　被阴昆仑束住，他再无反抗之力，只能气愤又着急地哭喊。

　　“关情！！放开我！连你也要跟他们狼狈为奸，害我的瑶瑶吗！！”

　　关情不似颜月，面对误会和质问开口就是回怼。

　　“你才狼狈为奸！这是万瑶自己的选择，你怪别人做什么！”

　　“那你们就这样心安理得地接受她为你们牺牲？？为什么不阻止她！！”

　　“你在放什么狗屁！她可不是为我们牺牲，她是为了你，为了千妖城！你要有本事，自己去打败神坛为千妖城报仇啊，这样她就不用牺牲了！”

　　“我……”

　　关情飞到他面前，朝他额心中的梅花鹿斑轻轻打了一拳，“臭狍子，我提前警告你，别把怨气撒在颜月身上，缔约之法是我告诉的万瑶，而且这是颜伯伯交代我办的事情，从头到尾，都和颜月无关。”

　　与此同时，御龙珠在与成子推纠缠四五个回合后破碎了。

　　碎片从斜上方坠落，其中一小片砸中了颜忱的鼻子。

　　凉意瞬间从鼻尖蔓延至全身。

　　他绝望而呆滞地抬起头，正见万瑶已被成子推捉住。

　　“瑶瑶……”

　　成子推一手紧握兰悟，一手掐着万瑶的脖子，面露困惑神色。

　　通过万瑶的法系与御龙珠，他能判断出来万瑶的身份。

　　但他心中十分奇怪，为何自己拿到兰悟后，却只有一个力量微薄的万瑶用御龙珠冲过来拼命，其他人就事不关己的看着？不仅不阻止她送死，甚至还拦着颜忱阻止她？

　　他不免怀疑，这个万瑶身上是不是藏着什么阴谋？

　　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万瑶还真就是来送死的。

　　万瑶神秘而轻蔑地冲他笑了笑，“知道千妖城以前为什么不找你报仇吗？”

　　成子推歪了歪脖子，阖眸淡淡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在说：确实不知道，但我不想问。

　　他没有说话，万瑶便自顾自说下去，“因为你并不是我们最大的仇人，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一直纵容你包庇你的天神坛！”

　　噗嗤。

　　成子推不禁失声冷笑，“蠢货，自不量力。”

　　他打心底里觉得这样的行为十分愚蠢。

　　找谁当敌人不好，偏要找神坛？

　　万瑶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他们这些人在成子推眼里一定像极了跳梁小丑。

　　但，不到最后一刻，谁是小丑还未可知。

　　她从腰间抽出软剑装模做样地攻击成子推，成子推即使未有防备也轻松侧身躲开了她的剑。

　　见准时机，万瑶撤剑划伤成子推掐着她脖子的手。

　　成子推下意识松手，皱了皱眉。

　　虽然是个无足轻重的轻伤，但显然足够令他丧失耐心。

　　万瑶见他面露烦色，不仅不跑，反而着急求死一般抓住了他的肩，借力把自己往兰悟剑尖上送！

　　“瑶瑶！！！！！！”

　　颜忱一声破了音的嘶吼让成子推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两个大字像惊雷一样在他脑海中炸开——缔约。

　　但为时已晚。

　　兰悟已然从万瑶腹中穿肠而过。

　　成子推眨了眨眼睛，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强烈。

　　特别是万瑶逐渐松开他肩膀，带着鬼魅而得意的笑容看着他时，简直令他毛骨悚然，后背发凉。

　　万瑶敛了恶笑，身体还挂在兰悟剑上，却仿佛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她虔诚地闭上眼睛，双手捂在腹前，感受着鲜血从指缝流淌而过的暖暖的感觉。

　　“孩子……抱歉，还没让你享受过一天人间暖意，就要你担起家族的责任。”

　　两百一十三年前，颜素问失去灵智前曾告诉她：“兰悟缔约的秘密就在关情手中，等你有了颜氏骨肉，就去找他，他会告诉你。”

　　那时颜素问就已经想到了，他了解他的孩子，知道颜忱和颜月都不会把缔约的办法告诉她，而当时他又不能完全相信这个人族的儿媳，于是把缔约之法交给关情，日后，再让关情判断是否可以将这个秘密告诉万瑶。

　　一十三年前，在颜家，她捧着黑锦斗篷，将领子上的小字一遍遍默念：“纯灵神鹿献祭，方可唤醒昆仑之神，亦唯有纯灵神鹿，能与昆仑神缔约。”

　　这就意味着，要缔约，前提条件必须得有两个活着的纯灵神鹿。

　　而纯灵神鹿……在当时，只有颜忱一个。

　　难怪颜忱一直不愿意和她有孩子，又难怪族中长老们天天催她要“努力”。

　　难怪，直到大家打算以竺萝童子设局逼辞风放出颜月那段时间，颜忱才同意与她孕育后代。

　　她早也猜到了，颜氏从不缔约，定是因为其中有什么不能牺牲的代价。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代价对她来说，会如此残忍。

　　要么孩子牺牲，颜忱缔约；要么颜忱牺牲，孩子缔约。

　　好在当时颜月已经破了不念咒，有颜月相护，倒也不需要谁来牺牲，她也为颜氏生下了第二个仅存的纯灵神鹿——颜愠。

　　而必要的两选择，早晚还是要面对。

　　不过如今，她还有第三个选择！

　　因为即使是没有出世的胎儿，身上亦有纯灵神鹿的血脉！

　　从她腹中流出的鲜血顺着兰悟剑身渗入凹槽，像是被一点点吸收了进去。

　　少倾，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里，成子推手心一空，兰悟在风里宛如白色沙尘一般散入空气之中。

　　万瑶身子后仰开始下坠，但旋即被一阵薄薄的，由白色颗粒组成的尘团托在空中。

　　另一阵尘团缓缓汇聚并聚拢变形，在她面前逐渐幻化成一个小小的光偶小人。

　　光偶有着流沙般的裙子和长发，大小与水偶关关相同。

　　它由细小的白色光尘组成，半透明的身体亮晶晶地闪着微光，与关关一样，五官只有嘴巴。

　　“呼～”

　　它轻轻呼吸，第一次开口，吐出了一团漂亮的尘雾。

　　“你好，善良的神鹿，请问需要本座与谁缔约？”

　　稚嫩的女童声音，干净而清脆，带着微弱的回音，像纯洁的神。

　　说罢，她好奇地歪了歪小脑袋，目光似乎落在万瑶额心。

　　“没有鹿斑，你不是神鹿？但……你唤醒了我……”

　　万瑶睁开眼，看见这个可爱又漂亮的光偶飘在眼前与自己对话，一激动，更加感觉不到疼痛了。

　　成子推见势不妙，恼羞成怒之下欲直接摧毁光偶兰悟，在他抬手准备释放天戒的瞬间却被关情和明熙及时挡住！

　　二人趁他一时不备将他逼退，又拼劲全力与他纠缠，为万瑶和兰悟争取时间！

　　只不过，他们本就不是天戒的对手，而眼下少了兰悟助阵，更是力不从心，好几次都差点被天戒打中兰悟。

　　几乎是用生命和肉身去阻挡，才勉强多撑了半分钟。

　　地面上的人高高仰头看着天空中的局势，明明已经仰了很久，却丝毫感受不到脖子酸痛。

　　花听眠袖子里落下玉笛，眼神一肃，现在，他也要加入战斗了！

　　他两脚踩着明烈火焰飞到明熙身边，淡淡看了明熙一眼，“听明，我帮你。”

　　只一眼，一句话，便让伤痕累累的明熙的眼眸瞬间充满星光，重整旗鼓！心下觉得死在这里也不可惜了！

　　恰时关情被天戒击了一道，好在有羽雪接住才没摔出域启神阵。

　　颜月见此心脏揪了片刻，要不是木离和杜兰一起拦着，差点连他也要飞过去拼命了。

　　木离：“殿下，你的灵源都分给了五位真君，别去捣乱，安心交给他们，相信他们。”

　　颜月稍稍冷静下来，祈祷般的目光直直仰望着各种灵光闪烁的天空。

　　另一边，万瑶满意又虚弱地笑了笑，对兰悟道：“我不是神鹿，但我肚子里的孩子是纯灵神鹿，昆仑之神啊，我请求你，与我的夫君——纯灵神鹿颜忱，缔约。”

　　说罢，她合上眼睛，任由身体自由下坠，硬生生用壮烈与成全将死亡演绎成了重生。

　　颜忱扭动身体奋力挣扎，撕心裂肺地朝她呼喊：“瑶瑶！！！”

　　他死死盯着万瑶落下的方向，却忽然被一团光尘模糊了视线。

　　视线最后消失前，他看见万瑶扭过头冲他莞尔笑了笑。

　　“瑶……瑶……”

　　光尘安静地在他面前漂浮了一会儿，旋即毫无预兆地快速朝他眉间鹿斑凝聚。

　　眨眼功夫，所有的光尘都钻入了他的鹿斑之中，原本栗色的鹿斑悄然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当视线重新恢复清晰时，万瑶已经掉落在地面，被颜月接住。

　　颜忱怔怔望着她，急切期盼她能再转头看一看自己。

　　但是，万瑶一动不动地软软躺在颜月怀里，已经失去了生命迹象。

　　见缔约完成，关情便让关关松开了他。

　　同时，从他额心渗出的一缕光尘在他面前幻化成了光偶。

　　“主人。”

　　清脆的女童声音唤醒了他痛苦的神经，他目光一点点转移到光偶身上，眼泪吧嗒吧嗒掉落，“你就是，兰悟？”

　　“主人是要给我取名字吗？好，以后我就叫兰悟。”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关关激动得化成水偶飘过来，在兰悟旁边手舞足蹈地吸引注意，“喂喂喂！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年有人要把我们炼成神坛，咱俩一起逃出来的！”

　　兰悟直视着颜忱的眼睛，面对关关的“打招呼”，头都不转一下。

　　“不记得。”

　　关关：……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我是你隔壁的石头呀！你忘了吗！我变成这样是因为那群坏神仙把我封印在井里，喝水喝太饱了！！！”

　　兰悟依然冷漠，“与我无关。”

　　关关：“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我去！咱俩也算是同生共死的交情，苟富贵勿相忘啊！！你别这么冷淡好么？！”

　　兰悟终于侧头瞥了他一眼，却没有讲话。

　　关情一把捂住额头，不忍直视。

　　像极了自家孩子在外面丢人现眼，让他这个家长颜面扫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