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鹤》乌龙无糖

124、杨若12

　　通天谷虽名通天谷，却是扎在深渊中的一道亡命地坑。

　　云非云，说来是雾，其实更像是笼罩在巨大石柱之间的层层梦魇与妖孽。

　　这里荒无人烟，凄凉绵长，偶尔有三两鸟啼，在空谷中将死寂与孤独拉得极长，随着没有温度的雾一遍遍回响。

　　通天谷中的某根石柱与其它石柱不太一样，在它内部，有一条十几丈之长的天梯，连接着大小不一定石窟。

　　颜若若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根石柱的哪个部位，或者说是在哪一层。

　　她站在石窟洞口，往下看看不到底，往上看看不见天，眼中除了对面的石柱的模糊形影之外，就只有来来回回流转萦绕的水雾。

　　不一会儿，发丝与睫毛上便沾满了一颗颗细小的水珠。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那个被困在痴梦泽下的人，竟然是……千妖城的恩公……”

　　即使什么也看不到，她仍目不转睛望着眼前回旋的雾。

　　但她瞳孔没有半点变化，好像她根本没有看到雾，而是雾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

　　“阿晴”蹲在她身后，正小心翼翼为放在地上的一盆绿苗浇水，“你都帮我了，我还骗你干嘛，不信？回去问你堂兄。”

　　颜若若拧了拧眉，忽然转回头瞪向颜若若，眉眼间带着十二分坚毅，“好！我答应你！帮你一起救他出来！既然是对千妖城有恩之人，我颜若若绝不会对他的遭遇袖手旁观！！”

　　晃动起来的麻花辫打在她耳边，拍散了聚在她身周的雾，须臾，她双眉缓缓舒展，被一股淡淡的失望覆盖了原本的坚毅，“可颜二哥哥为何非要阻止你呢，他一定有他的用意，但我真的不明白……”

　　杨宝妮嘴角微不可察地冷笑了笑，“人家是神，满口天下苍生大爱无疆，哪里看得到我们这些卑微草芥的痛。”

　　地上那白瓷花盆里的小绿苗在她掌心下迅速生长，不一会儿就从半寸长到了十五公分，并开枝散叶。

　　颜若若就在一旁亲眼看着她种妖儡，却并不惊奇，好似寻常。

　　“你这话不对，颜二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杨宝妮微微偏头用余光冷冷斜睨着颜若若，眼珠上下打量时，意味深长，“你以为你很了解他？”

　　颜若若眼中闪过一瞬不自信，但她心中做了一番自我安慰后，很快又十分坚定起来，下意识抬高了些下巴说:“我不敢说有多了解他，但至少我能确定，他不肯用你的办法救恩公，绝对不是因为他不在乎！”

　　“你那觉得他是为什么？”

　　这其中的原因杨宝妮自然比谁都清楚，她明知故问，不过是想试一试颜若若。

　　颜若若斟酌许久也想不通其中原由，但相信颜家的人于她而言本来也不需要理由。

　　她锁眉思量须臾，鼓起嘴拍了拍胸脯，“算了，不重要，颜二哥哥有颜二哥哥的打算，我有我的决定，他不帮你，我帮你！”

　　杨白妮侧首仰看着她，没有再说话，唯有眼中几颗光点在雾光中闪烁不息。

　　颜若若自顾自蹲下，与杨宝妮并肩，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长在花盆里的藤蔓妖儡，神色哀戚，“听过你刚刚讲的故事，我才知道堂兄以前有多不容易，要不是有天镜谷和恩公一直在他身边保护他，千妖城怕是很难有如今的安宁。”

　　杨宝妮低头望着花盆的眼珠子轻飘飘转向一边，眉头颤了颤，在颜若若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露出了几分一直隐忍在心中的痛苦。

　　那些如今用几段话就能说完的故事，在当年，她这个身处其中的人，却是要多绝望就有多绝望。

　　见杨宝妮不说话，颜若若小心翼翼试着问，“漂亮哥哥，你……恨千妖城……恨我堂兄吗？”

　　杨宝妮摇了摇头，这会儿抬眼面向颜若若时，已经藏起了别样的心绪，“当年的事情虽然因千妖城而起，天镜谷也看似是因你堂兄而亡，但本质上其实与千妖城和你堂兄无关。”

　　“无关？？”

　　颜若若瞪大眼睛颇为不解，“我不明白，怎么算也算不上无关吧？”

　　杨宝妮冷笑，“宫古早就想找机会铲除挡在寻仙榭前面的云浮宫和天镜谷，兰悟不过是他用来对云浮宫下手的借口而已，就算没有兰悟没有你堂兄，他照样会寻其它理由对付云浮宫和天镜谷。”

　　颜若若似乎懂了，“原来是这样……”

　　杨宝妮收起手掌，盆栽里，一只全新的藤蔓妖儡便顺利长大了。

　　它扭动着身子，新奇地感受着空气里的凉意，像第一次见雪的小猫。

　　“颜若若，谢谢你……”

　　杨宝妮忽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谢谢，说完立马低下头，抱起盆栽往洞里走去。

　　颜若若起身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嗐，客气什么，我不是说了嘛，千妖城有恩必报！所以你不必言谢！”

　　杨宝妮暗暗嗤笑，似在嘲笑颜若若愚蠢，但她话里的情意却十分真诚，“不谢这个……昨天我本不是你的对手，我是谢你手下留情。”

　　颜若若苦笑着咬了咬唇，一副难为情的模样，“你的妖儡那么厉害，我哪里打得过你，还不是仗着有驭龙珠和千层瑞雪才能赢几招，你要是说谢，我都觉得是在讽刺我了，呵呵呵呵……”

　　杨宝妮冷不丁停下回头看她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继续往前走，“你这个人，惹人烦的时候讨厌得要死，但可爱起来，又招人喜欢的要死，真是……”

　　颜若若鼓了鼓眼睛，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漂亮哥哥，我们才认识三天，我什么时候惹你厌烦了？？”

　　杨宝妮一时语噎，因着心虚而不自觉加快了步子。

　　她差点忘了，自己现在是阿晴，而非杨宝妮。

　　颜若若没得到回应，倒也没有喋喋不休地追问，反而乐呵呵笑了起来，“你刚刚是说喜欢我吗？”

　　杨宝妮心中无语，依旧没有回答她。

　　而她却把杨宝妮的沉默当做是默认，“哇，不是吧！漂亮哥哥说喜欢我诶！！”

　　杨宝妮:……

　　忽然，二人脚下震了几震，洞口灌进来一阵掺着雾的疾风，与此同时，杨宝妮双眉紧蹙，冷声念道:“有人闯进来了。”

　　她话音刚落，洞口外便传来一道年轻男子惊呼求救声。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颜若若感觉这声音有些耳熟，但还没有把心中那点熟悉感抓牢，守在洞外的藤蔓妖儡便已经把人送到了她和杨宝妮面前。

　　她猛回头，正与一双冒金星的眼睛对上。

　　藤蔓妖儡的触手缠在金璎珞腰间，把他腾空卷了起来，像甩东西一样甩到杨宝妮面前。

　　颜若若:“璎珞哥哥？！！”

　　金璎珞四肢焉耷耷的垂落着，两眼翻白，想来是被吓坏了，并没有第一时间听见颜若若的声音。

　　杨宝妮皱了皱眉，略显嫌弃，尔后摆摆手指，藤蔓妖儡便乖乖将金璎珞放下，退出了山洞。

　　妖儡离开时，又在洞内抽起一阵劲风。

　　刮骨的寒意让金璎珞清醒过来，他缓缓睁开眼，只见颜若若蹲在面前，笑嘻嘻地戳了戳他的脸颊。

　　“璎珞哥哥，璎珞哥哥，醒醒。”

　　见她四肢健全，生命无忧，甚至神光焕发，金璎珞一直紧绷担忧的心情顿时松懈下来，却像是打开了情绪缺口，让他一瞬间忍不住哽咽着喊了出来，“你没事啊！太好了太好了！！我一直担心你，两天都没睡好！”

　　颜若若微愣，下意识把手收了回去，不经意间抿了抿唇，略显娇羞。

　　而金璎珞下一刻视线偏移，看见了她身后环抱花盆，正冷冷俯视着他的杨宝妮，“妖精！！”

　　他再次紧张，弹跳着站起来把颜若若拉到身后，摆出防御姿势对准杨宝妮，“呔！坏妖精！快脱了你这层假皮！别玷污我关哥的模样！！”

　　杨宝妮朝他翻了个白眼，理都没理他，转身自顾自往山洞深处走。

　　颜若若呵呵笑了笑，轻轻点了点金璎珞肩膀，“璎珞哥哥，你在说什么呀？阿晴本来就长这样啊？”

　　金璎珞不敢轻易放松谨慎，头也不回地盯着杨宝妮的背影，小声回答颜若若，“你不知道，他用了另外一个人的样子，那人是我大哥，我绝不会认错的！

　　谁知道假皮之下的他到底是谁？”

　　颜若若似懂非懂，“你说的那个人，是叫关情吧？被关在痴梦泽下的那个人？”

　　金璎珞重重点头，“没错没错！！”

　　他忽而反应过来什么，疑问道，“诶？你怎么知道？？”

　　颜若若神秘一笑，从他身后走出来，轻轻拍打掉他一直举在身前做防御姿态的手，“阿晴把那些事都告诉我啦，关情是他表哥，长得像一些不是很正常么，别大惊小怪。”

　　金璎珞这才发现颜若若态度不对，不害怕就算了，怎么还帮着敌人解释？

　　“颜姑娘？他是不是给你下蛊了？？”

　　颜若若拍拍他肩膀，像个无奈的长辈一般对他摇头叹道:“璎珞哥哥，他没给我下蛊，我是自愿帮他的。”

　　金璎珞望着她微微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颜若若松开他肩膀，移步去追杨宝妮，边走边继续说，“天镜谷对千妖城有恩，阿晴和关情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他们这一边，你不用担心我，更不用劝我。”

　　金璎珞警惕地扫了一圈四周，连忙跟上，嘟囔着抱怨道:“你也知道我担心，还一声不吭地就跟妖精走，好歹说一声。”

　　颜若若侧头蹙着眉瞪他一眼，“璎珞哥哥，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妖？”

　　金璎珞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下意识捂住嘴，眨吧眨吧眼睛。

　　他生怕颜若若会因此而厌恶他，于是在心中快速思考该如何转圜。

　　但颜若若并没有放在心上，片刻严肃后付之一笑，“诶，璎珞哥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特意来救我的吗？”

　　金璎珞连忙顺着她给的台阶走下去，“是啊是啊，我实在担心的不行，才瞒着师父找神君要了位置，偷偷来这里救你。”

　　担心颜若若是原因其一，最重要的另一点，自然还是怕颜月会招架不住千妖城众颜氏族人的逼迫，而最终选择拿杜兰来换颜若若。

　　颜若若却不知其中另一层缘由，以为自己在他心中竟然能如此重要。

　　她低头抿嘴偷笑，脚步欢快许多。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她衣角一隅，软软的绒羽正闪着微弱的光芒。

　　与此同时，锦城客栈内，杜兰第一次没有规矩地推开了颜月房门。

　　“殿下！璎珞留信说他去通天谷了！”

　　恰时颜月坐在案桌旁，两指按着太阳穴，正是闭目冥想之态。

　　他安静地听着从分身羽那头传来的对话，被杜兰急慌慌的声音吓得肩膀一颤，隐隐有些无语。

　　“没事……我用分身羽跟着呢。”

　　他抹了抹额边虚汗，抬眸看向杜兰，眼神恢复成无比平静又温柔的样子，“宫主，你也该让他自己出去闯一闯了，一直留在身边像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