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鹤》乌龙无糖

104、无题

　　当期盼已久的事情慢慢接近实现时，越靠近那一刻便会越激动。

　　情绪高涨至顶峰时甚至会忘了呼吸。

　　可当真正实现之后，心里却又空落落的，像一座常年压在胸口的大山被搬走了。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关情只觉得心绪越来越来平静，预想中的痛哭流涕与喜极而泣都没有如约而至。

　　花听眠已经为杨宝妮变出了一身童衣，关情走上前将她轻轻抱起。

　　她明明只有那么小一个身体，瘦得都没有孩子样，关情却觉得无比沉重，仿若抱住了永世不能消弭的执念，亦是天镜谷杨氏最后的希望。

　　趁关情安顿杨宝妮，花听眠把这些年发生的大小事件都讲与了杨青青知晓。

　　关情最后多看了一眼还未苏醒的杨宝妮，转身带拢房门离开，顺着露天转梯往下走，杨青青正等在樱花林里。

　　“情儿，我听眠哥哥说，你在镇魔山里待了两百年啊？”

　　关情走下旋转楼梯来到她的面前，无比淡然地回答，“嗯。”

　　“两百年啊……多难熬啊……”

　　杨青青说话时，眉头苦皱，闪着樱花色的眸光里尽是难以言表的心痛。

　　仿佛承受煎熬的人就是她自己一样。

　　这世界上确实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母亲对孩子除外。

　　她忍不住捂住了嘴，两行泪说落就落。

　　“情儿……”

　　可她也说不出什么能表达痛心的话来，只会一个劲儿唤关情小名。

　　眼泪吧嗒吧嗒滴落，把委屈体现得淋漓尽致。

　　关情无奈叹了口气，倒显得他对杨青青舐犊情深。

　　“别哭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都过去了，乖啊，不哭了。”

　　说完，他有意无意瞪了花听眠一眼，示意赶快来哄。

　　花听眠却坐在石桌边把着玉笛，对此不屑一顾，甚至撇了撇嘴，“挤眉弄眼的干嘛呢？你还想指挥起老子来？”

　　关情顿时心中窝起一团火，可他也不想与花听眠争执什么，于是沉眸偏头转向一边，努力克制情绪，小声对杨青青抱怨道:“你选男人的眼光真差。”

　　这话还是被花听眠听见了。

　　“兔崽子！再给我说一遍！！”

　　玉笛并不锋锐，指着关情时却有几分犀利在里面。

　　关情心中的火气本就难以压制，这会儿更是不甘示弱，直接抬高下巴与之对视，扬声怼了回去，“我说她选男人的眼光差！来，你想听几遍？我就说几遍！”

　　“呦呵，反了你了！”

　　花听眠一拍玉笛站起身，撸袖子走向关情。

　　坐在花听眠对面的明熙默默喝茶，满脸写着事不关己。

　　而委屈巴巴的杨青青这下子突然没功夫委屈了，连忙挡在他们中间劝架。

　　“干嘛呀，怎么一言不合就吵起来了呢？眠哥哥，眠哥哥，冷静，冷静。”

　　关情冲他扬了扬眉，转手唤出墨黑长剑，威势赫赫道:“你还想跟我动手？”

　　茶碗愣在明熙手中，花听眠停下了步子，杨青青怔怔回头，三道微妙的目光落在墨黑长剑之上。

　　关情侧身抬剑直指花听眠眉心，态度十分霸道强硬，“你来试试！”

　　杨青青双瞳微缩，只觉得连风都在无声中更寒冷了些。

　　她下意识横臂拦在花听眠面前，用那不堪一击的脆弱身躯面对阴昆仑。

　　饶是执剑者是她亲人，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害怕花听眠受到伤害。

　　“情儿，这么严肃干什么，拌个嘴而已，你就掏阴昆仑……这……不至于，不至于……”

　　关情并未因她的阻拦而放下剑，“你能不能别掺和，走开！”

　　杨青青自然也不肯退让，甚至挺了挺胸膛，试图摆出长辈威仪，“我不！你，你把阴昆仑给我放下！”

　　“杨青青！！”

　　不过显然对关情无用。

　　关情怒声高吼，“我数到三！！一！！二！！”

　　杨青青努力撑起来的气势一瞬间坍塌，表情一软，哭兮兮地回头扑进花听眠怀里，“眠哥哥！他凶我！呜呜呜呜！”

　　花听眠见她如此依赖自己，心中的保护欲顿时被激发出来，把她揽到身后的同时用玉笛一把打开指着他们的墨黑长剑。

　　“有个阴昆仑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是不是！你个不孝的东西，敢对亲娘大呼小叫！”

　　关关被打落后，关情没有再把它提起来，眼神虽仍旧强势，但却比方才更多了些复杂的味道。

　　他看着花听眠身后的杨青青，又看了看花听眠，沉默片刻才语重心长地问，“花听眠，你到底爱不爱她？”

　　花听眠微微睁大了些眼睛，似乎被问住了，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不明白关情为什么要问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

　　“我如果不爱她，会耗费一半修为为她聚灵？？”

　　得到这个回答，关情并没有满意的态度流露出来，反而皱了皱，“那你为什么从来不说？”

　　花听眠不解，“我做的不够多吗？要靠嘴来说才算爱？”

　　关情却十分认真，“没错，要说了才算。”

　　花听眠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

　　须臾，他发现杨青青一直没吭声，于是忍不住回头去看，看见她鼓着闪闪发光的眼珠子抬头仰望着自己，满眼都是期待与希望。

　　可他还是说不出口，连忙躲开了她的目光。

　　但他没有放弃，而是在心中慢慢酝酿。

　　关情却不愿多等，视线转向杨青青，“他连哄哄你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你还能迁就他多久？”

　　这话，花听眠越品越感觉味道不对，思过深意来，叉腰瞪住关情，“你什么意思？诚心要拆散我们是不是？？？”

　　关情淡淡然看着他的眼睛却不回答，让他捉摸不出意味。

　　“情儿……”

　　杨青青期待许久也没有等到一句温暖的话，她笑了笑，牵起眼角掩饰眼里的失落，“情儿，眠哥哥是大英雄，是我贪图他在先，所以自然该我付出，该我迁就，他只需要做他自己就够了，你不要为难他好吗。”

　　听罢，关情小幅度点点头，要笑不笑的样子，无奈，算了。

　　“随你吧，我只希望你能开心，你若哪天迁就不动了，累了，委屈了，或者被他欺负了，就告诉颜月，颜月会替你撑腰。”

　　杨青青微愣，“啊？那你呢！你不给我撑腰吗？”

　　花听眠轻敲玉笛，双眼眯了眯。

　　关情转身留给他们一副背光的背影，“找我也行，只是我可能有心无力。”

　　杨青青鼓了鼓唇，觉得这话模棱两可，听不明白，所以还想继续问些什么，却被关情不动声色地打断了。

　　“我想吃柿饼，你能去昭京给我买吗？我对这里不熟。”

　　杨青青果然被顺势带偏了思绪，把疑惑抛之脑后，“可是我也不熟，要不一起吧，反正也好久没有一起上街了。”

　　关情垂头，露出的眼角晦暗不明，“不了，我想多看看颜月，花听眠对昭京熟悉，你让他陪你去买。”

　　杨青青:“好吧。”

　　她顺手牵住花听眠的手，冲他扬起笑靥如花的面庞，“眠哥哥，带我上街买柿饼。”

　　花听眠点点头，被她蹦蹦跳跳牵着离开，离开前目光一直落在关情身上，眼神里充满怀疑。

　　最后，他给了明熙一个眼神示意，明熙立马接收，放下茶碗快速跟了上去。

　　樱花林里只剩下关情。

　　他独自站了许久，直到发丝与肩膀上落满了樱花花瓣，才轻轻抬脚往三楼走去。

　　他进到颜月屋里，开门时袭来满风樱香。

　　颜月许是嗅到了花香，睡梦中眼尾颤了颤。

　　他没有叫醒颜月，而是寻来纸笔，在床边一坐便是一清早，就呆呆看着颜月，写了一封信，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时间却过得飞快。

　　不知不觉，日冕已指向午时。

　　他叹了口气，把手心里攥着的红丝流苏发绳与信笺小心翼翼摆在颜月枕边，随后起身走出屋子。

　　关门前，他顿了顿，透过门缝依依不舍地望着颜月侧脸，门页关拢的这短短三秒，漫长得像是一辈子。

　　他走过铺满花瓣的鹅软石，总会忍不住回头遥望三楼的窗子。

　　阳光照射在窗纸上，散发出几丝虹光。

　　不知名的鸟儿灵活地飞来飞去，时而落在栏杆边，时而钻进屋檐下。

　　这樱花林与这五层高的竹屋，竟成了关情眼中最后诀别的场景。

　　曾几何时，镇魔山山壁关拢前，他也是像现在这样，感觉就要一脚踏入看不到头的黑暗，心沉得像整座冰山。

　　没想到，这样的事情竟然还要再来一遍。

　　鹅卵石小路走到尽头，再回头便只有满目粉红樱林，看不到竹屋了。

　　他不再流连，加快速度往痴梦泽赶。

　　痴梦泽岸，一边是生机勃勃的世外桃源，一边是阴沉鬼魅的阴灰团雾。

　　阳光落在团雾边缘，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咕噜……”

　　水偶状态的关关飘在关情右上角，小小的脸庞中只有一个唇角向下的嘴。

　　没有眼睛，没有眉毛，没有鼻子，却能让关情透过水波看见它郁闷的表情。

　　“关关，这些日子事情太多了，我都没有好好监督你练字。”

　　关关耷拉着四肢，连往日里高高的马尾都垂了下去，“咕噜咕噜咕噜。”

　　“你真的要进去吗……”

　　关情走到泽岸边蹲下，伸出手指试着触碰痴梦泽泽水。

　　“嗯，不进不可……嘶！”

　　可指尖刚一碰到水面，就被一股触电般的力量震得整个手臂发麻。

　　他下意识把手指缩了回来，含在嘴里用牙齿紧紧咬着，试图阻止刺痛感蔓延。

　　关关也跟着震出满身水刺，“咕噜！！”

　　“好痛！”

　　关情吞了口口水，眨巴眨巴眼睛，自言自语道:“好像，比想象中……更可怕呢……”

　　关关飘到他面前，双手一摊，苦口婆心劝说道:“要不算了吧，年轮神女不是说过，就算小白鹤忘了你，你还是能接近他，重新与他培养感情啊。”

　　关情斜眸鄙夷地上下打量它两眼，“怎么，你怕了？”

　　“怕？开玩笑，我，我怎么，怎么可能会怕！”

　　关关半飘倒，二郎腿一翘，转头朝天努嘴，“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总之，我是不会怕的！”

　　关情笑道，“算你讲义气。”

　　他又怎会听不出来关关逞强的语气，但他知道，经过两百年的相处与调教，关关早已把他当成生死相依的亲人了。

　　犹记某日，关关读完桃园结义的故事，睡着睡着突然醒来对他说，“关情！！咱俩拜把子吧！我挺中意你的，以后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本座罩着你！”

　　那时关情被逗得哭笑不得，可眼下回想起这话，却觉得鼻子酸酸的。

　　它说话听上去搞笑，没想到如此真诚，竟说到做到。

　　忽然，关情面色一僵，猛起身朝身后打出花刃。

　　花刃还未触碰到来人就被鬼火烧得灰都不剩。

　　关情看清是花听眠，皱眉时松了口气。

　　“你走路一直都没有声音的吗，还是说为了故意偷听？”

　　花听眠面无表情，负手握着玉笛，微冷的目光好似洞穿一切。

　　“我是鬼，走路不出声不是身为一只鬼的正常操作吗？”

　　关情无语瞪了他一眼，末了往他身后探瞧，发现杨青青没有跟来，这才彻底放心。

　　“你没事儿就不能多陪陪杨青青？来这里闲逛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