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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战争像是北方一声连绵不断的哀嚎,冗长而艰难,已经持续了两代人。征兵是对鹅镇一次又一次的税赋,雪上加霜一般压在每一户人家身上。没有人能预感胜利的曙光,留下的人也不再期待团圆,只能维持着简单的生计。

      征兵先是走了闻的哥哥,之后走的是父亲,留下了嫂子,眉,一个挂在桃花树枝上的纤纤女子。

      在闻的印象中,父亲的脸黝黑、桀骜、孤独,他一生中不多的话几乎都是对闻说的,他与母亲暗淡了二十年的婚姻生活,也随着父亲征兵离开而稍显温馨,因为父亲冲母亲笑了笑,说,“等我。”

      邻里们都说父亲是为了逃避母亲才离开,说是二十年前母亲因为仰慕父亲而骗来的婚姻,可母亲却说是不放心闻的哥哥才走的,眉说是为了军饷才去的,闻不知道谁说的是对的,或者所有人都是错的。

      从前家里分为两个阵营,父亲和闻,母亲和哥哥。这种格局也许来源于母亲和陪她嫁来的管家福叔的流言,这些流言就像院子里缤纷的桃花,每年春夏交织在鹅镇的小巷里。只有闻在水仙湖畔牵回的双头鹅,充当着家里的信差,传递着彼此的牵挂。

      这双头鹅被看作智慧的天赋,却迟迟不能展翅高飞,父亲告诉闻,真正的聪明从不对外人展示,真正的爱也不留于唇齿的甜蜜。

      父亲走后,闻开始渐渐沉默,这种沉默迟钝而盲目、悲怆而迷茫,他想到父亲常常提及的宿命,而他隐约地感觉到,父亲的宿命是死亡,甚至父亲自己都明白这一点。闻从父亲离去的脸上感受到的,是那种将死的人脸上才会浮现的异于往日的平静。与沉默相伴还有失眠,将闻推入了一种无法自拔的情绪之中,他沉入一片无穷无尽的铁海,他看见自己和父亲爬上了南方的高山,风声像狼嚎,卷起一涌一涌的褐色的浓云,压住了天尽头的微光。他的眼泪幻成了一朵烟雨,迷迷蒙蒙地笼罩在鹅镇上空。

      双头鹅是闻对父亲的怀念。他的忧伤犹如双头鹅的快乐一样,但是,闻总能在双头鹅身上找到一种平静的安慰,这种安慰来源于他的父亲,他记得父亲走之前,抚摸着双头鹅柔软的白毛,告诉他,“这是万物的宿命,你要相信,什么时候这只双头鹅会飞了,什么时候我就回来了。”

      陪伴在闻身边,日日出镇养鹅的是澜,澜是之前管家福叔的女儿,今年十七,出生的那天夜里,整个鹅镇都能听见她母亲生产哭喊的声音,像一阵阵神警的讹鸣,然后便因难产死在了水仙湖边。镇上的人都说她是妖,因为她在水仙湖边出生,才害死了她的母亲。澜从小不会说话,口里只会发一个音,听上去像是“闻,闻”,他看闻的眼神永远都像在求救,樱红色的脸颊上,总是闪躲着一丝游离的悲伤。她怕红,各种红色,所以她害怕桃红色的眉。

      以前澜和福叔还在在闻家的时候,只做些细活,或是出门买个东西,父亲征兵走后,和福叔从闻家搬了出来。澜日日趴在阳台上,盯着院落里的花花草草,也不浇水也不修剪,却长出另一份别致的姿色。她最擅长碾花汁,花汁用来染各色鲜艳的布或图案,于是山上的花都开在了澜织的衣服上。澜白天采花,晚上织布,用各色花拧成的汁染布,福叔便带上市集去卖,总能卖上好价钱。

      闻和澜总是默契地在每日清晨的镇门相遇,澜便走到闻的身后,去水仙湖,看鹅起鹅落,看一只只白鹅潇洒地巡游在森林和原野。闻跟着鹅跑起来,澜也跟着跑。赶上好的春日,澜会画一只好看的风筝,闻拉着风筝飞起来,同那些白鹅一起飘荡在鹅镇黛青的天空,闻总是会邀请眉一道,可都是被拒绝,“我不愿和那些鹅走在一起,怪臭的!”

      年复一年,双头鹅伸长它们纤细又优美的脖子,丰满它们洁白而透亮的翅膀,但是它们却迟迟不能飞起来。因为两个灵魂并不和睦,它们认定智慧只属于自己这一个脑袋,因此互相推搡、撕扯,常常争斗在青石板街,人越多,它们的争吵越激烈,有时它们不知闹到何处去了,闻便出门去找。这时候镇民们就会问闻,“你又去找你的双头鹅了?”

      有时候闻一无所获地回家,澜拿着鹅笼跟在身后,闻的嫂子,眉,靠在门口说:“它们一定是飞去南方了。南方也有鹅,是蓝褐色的,人们叫它们香鹅,飞得可高了,翅膀伸开来有一人多宽,却轻盈地像鸽子,有了它们,白鹅就没人养了,只能吃。”

      闻说,“可是它们还不会飞呢。”

      “也许它们只是不想飞给你看。”

      眉的话语,像一阵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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