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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高墨站在拥挤的轮渡口,有些后悔,照着眼前的游客人数来看,钢琴之岛显然是旅游胜地,眼下又是周末,阳光明媚,自然是人山人海。他素来不爱扎堆,看了眼身后的人群,现在往回大概也很难挤出去,眼下既然来了,只好继续向前走。上轮渡,他找了一个游客相对较少的角落站定,漫不经心的看着远处的风景。
      他在北方读大学,四年,毕业后在南方工作,三年。由北向南,从沿海城市到沿海城市,七年的时间,或有意或无意,他未曾去过海边。不论被邀请过多少次,他都没有去看过海。他无法说服自己忘记曾经答应过一个女孩要和她一起去看海,即便是后来他不得不离开她,他也不愿打破这个承诺。他只想把它放在那里,看着它保持原样。
      他这样一个人,从来都不信人为的安排,却执着的等待天意的裁决。

      “涂婳,你来T市,我带你去看海。”
      “那你不准自己先跑去看!”
      “好。”
      “说好了噢。第一次一定要和我一起看!”
      “好。”
      涂婳站在轮渡上,看着蔚蓝的海水,想起多年前高墨曾说过要带自己去看海,只可惜,她都还没有来得及去T市,他们就分手了。她自幼生活在内陆城市,从未曾看海。这次代替果果出差,想来也算值得,至少,能看到海。

      下了轮渡,她没有顺着游客进入岛中的景区,而是沿着岛的最外围开始漫步。她拒绝了小贩向她兜售的地图,放任自己,随着心意向前走,海风吹乱了她的短发,她静静的听着海浪拍打岩石的声响,内心平和。从C市到X市,意外的重逢,不意外的错过,在回忆与现实间游离,故作镇定与心如刀绞都不是她所愿意的,两日来,唯有此刻才做回了自己。
      走累了,她靠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的沙滩出神。不远处有一对情侣,背对着她,看不清面庞。女孩穿着扎染的长裙,男孩则是简单的T恤短裤,两人带着款式相同的草帽,远远的看去,趁着大海蓝天和沙滩,如梦如幻。像是天生的,人落在大自然的庞大幕景里,都市里的特点都消失不见,身材、长相、甚至面容,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就是眼前的景色,以及眼前人。
      眼前人?
      她没有。
      涂婳掏出相机,心想,至少她能留下眼前景。拍了一会,她放好相机刚要往回走,却突然站住了脚步。

      高墨早在涂婳拿出相机前就已经看见她,她拍风景,他拍她。他拍的认真,没有注意到她转身的动作,还保持的拍照的姿势。涂婳再见到高墨,特别是他很显然是在拍她的此刻,真不知该作何感想。
      大学时期,高墨念的是摄影专业,其余的时间全部用来画画。她那个时候总是抱怨,他画画就从来不画她,学了摄影,也从未拍过她。然,多年后的现在,在不太符合内心预期的剧本走向下,期待已久的人事以一种奇妙的姿态变成现实,无根无据。
      她无喜,亦无忧。
      她默默的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他站在离她不到十步的距离外,像一棵树木一样笔直。她想起有一次画室下早课,一群女孩子围着他的画不知说些什么,她和果果路过,果果不以为然的瞥了一眼高墨,对她说了四个字,树大招风。
      是啊,树大招风,更何况是一棵好看的树。

      高墨迟疑了一下,收起相机,走了过去。
      “脚好了?”
      “恩。”
      “来旅游?”
      “恩。”
      “……”
      “……”
      “那,要不要一起?”
      “啊?”涂婳显然有点儿状况外,“一起?一起做什么?”
      高墨深呼吸了一下,才说道,“……当然是尽我的地主之谊。”
      “……好啊。”

      两个人沿着海岸线,继续向前走着。或许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涂婳试图说点什么打破僵局,“经常来看海吧,生活在沿海城市的人就是比较幸福啊。”
      “第一次。”
      “?”
      “第一次来看海。”高墨停住脚步,转过身,锁住涂婳游离的眼神。
      “你……”
      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什么,他突然间向前垮了一步,一把拉过她,扯进自己怀里。他把头埋在她的颈项里,低声说,“我第一次看海,是现在,此刻,与你在一起。”
      轰!有什么在涂婳的脑海里爆炸了,然后一片空白。
      高墨抱着涂婳,呼吸间起伏的厉害,怀里的女孩比他想象中还要瘦弱,她的身高刚刚到他的肩膀,不高不矮,头刚好能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们就这样抱着,谁也不舍得先动。
      是高墨先发现不对的,涂婳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的靠着,久到他以为她已经睡着。他松了松怀抱,看见她面色潮红,双眼泛红,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个突如其来的怀抱加速了她的头痛,涂婳此刻头疼的厉害,甚至有些泪眼朦胧,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高墨,有些委屈,“……头疼……”
      高墨迅速抬起手,附上她的额头,掌心所触之处,热度偏高。发烧?再探了探自己的额头,终于确定眼前的小女人正在发烧。他实在是没了脾气,生病了还跑出来跟游客抢风景看,也只有她做的出来!好一会,他调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扶着她打算离开。
      “去哪?”
      “医院。”
      “不去!”
      “……”
      “我好不容易才来一次,什么都还没看到。”
      “……”
      “我很早就想来看海了。”
      “……”
      高墨一句话也不说,拉着她就往回走,涂婳看着他这个架势,不禁有些着急,脱口而出,“你又不是我什么人,为什么要管我!”
      高墨猛的顿住脚步,眼神刹那间冰冷。
      涂婳当下已有些后悔,却又实在找不出跟他走的理由,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没事,一会就好的,我明天就要回去了,所以今天说什么也要在岛上转转。”
      “……”
      “你可以不用管我的。”
      高墨冷冷的看了她一会,“随便你。”丢下这句话之后,他松开手,毫不迟疑的往回走。

      涂婳站在原地,意识有些迷糊不清,她觉得很累,每次遇到和他有关的事,她总是累的不得了。她靠着栏杆一个人坐了一小会,觉得好些了,便起身继续走。走一会,才发现他的外套没有拿走,她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外套,无奈的笑笑。
      总是这样,看似她不需要他,却总是他先丢下她。
      毫不犹豫的。

      高墨一肚子的怒气快步走了好一会,才想起不该丢下她一个,不论如何,她毕竟在生病。他看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走到了岛上的商业中心区域,他想了一会,走进一家药店,买了一些感冒药和退烧药,又在超市买了一些吃的和水。提着塑料袋,站在人流密集的街上,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傻,既然刚才已经放手,又上哪里去找她。仿佛回到了六年前,他放了手,然后再也没有找到她。颓然的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坐下,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只是还不想离开。

      涂婳大概是知道自己烧的厉害,不敢一个人贸然离开,只好在岛上随意找了一家旅社,要了一个房间,现下又出来买药。她晕晕乎乎的在商业中心晃了几圈,还是没能找到药店,只觉得头疼欲裂,再走下去恐怕不好,于是找地方坐下休息。她歪歪斜斜的坐下来,差点撞到旁边的人,头也不抬的连声道歉。
      高墨正坐着发呆,猛然被人撞了一下,难免火大,正准备发作,抬头看清眼前的人时,又失了语言能力。涂婳等了一会,没有等到回应,于是抬头,与高墨的视线撞个正着。涂婳觉得自己彻底混乱了,难道自己烧糊涂了,不然怎么逮着哪都能遇见他。

      高墨按照涂婳手里的旅社名片,把她送回房间,涂婳躺下的时候,已经开始低声的抽泣,高墨无奈的替她盖好被子,转身去倒热水。他想起他们在一起的冬天,有一次涂婳发烧,他陪她去医院打针,打皮试的时候她就开始掉眼泪,比一旁的幼儿哭的还要凄惨,后来,他们被当成熊猫观赏一直到吊瓶打完。病好后,涂婳告诉她,从小到大,只要发烧,她必定会哭,没有例外。其实涂婳自己也弄不清缘由,每每发烧,都会有一股无名的委屈涌上心头,无论如何也挨不住。

      高墨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头,叫她起来吃药。他看着她有些茫然的表情,有些心疼,此刻的涂婳是没有防备的,没有躲避也无法逃离,非常温顺。
      “没见这样的,病了还要旅游。”他好笑的看着她,声音不自觉的放柔软,“还想去哪里?”
      涂婳有一种自己正在做梦的感觉,下意识的回答“教堂和海边。”
      “好,你睡一觉,好了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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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觉便睡到太阳落山,涂婳醒来的时候,意识清醒了很多,身上有些粘,想必是刚才发了一身汗,她从被子里钻出来,下意识的走进卫生间,预备洗澡。高墨询问过旅社前台岛上教堂的问题,走回房间,映入眼帘的便是空无一人的床铺。他觉得心房一阵紧缩,转身就要冲出门寻人,手刚碰上门把,就听见浴室里有响声,想都没想,大步走过去,一把拉开浴室的门。涂婳背对着他站在里面,正在脱衣服,显然是准备洗澡。饶是他再镇定,也被眼前的一幕怔了半响,他看着她,良久,开口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涂婳愣了愣,很自然的脱口而出“洗澡啊。”
      “……”高墨猛的关上浴室的门,走到窗边,深深吸了口气。当浴室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水声时,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高墨啊高墨,你竟落得如此狼狈,他不禁有些自嘲。他想起毕业前那通电话,他第一次艰难的把自己的心声说给她听,
      “我们,要不要再在一起?”
      “……”电话那端涂婳的沉默挫败了他的骄傲,“高墨,我们都回不到从前,我已经忘记了,希望你也能忘记。”
      他啪的一声挂断电话,觉得荒唐至极,一定是散伙饭时酒喝得太多,自己才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回不到从前。
      无数个夜晚,他用这五个字说服自己,一遍又一遍。

      涂婳洗完澡出来,看见的就是高墨的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的站在窗边。她思忖了一下,开口说道,“刚才谢谢你了。”
      “不用,老同学了,总不能看你病倒在异地。”
      老同学……涂婳想笑,她在期待什么,真可耻啊。
      或许是擦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高墨转过身,看了一下她的脸色,开口道,“出去走走?”
      “……”
      “不是想去教堂吗,晚上岛上的教堂刚好有诗班练唱。”
      “真的?太好了。”听见能去看诗班练唱,她不合时宜的兴奋起来。
      “穿件外套我们就走。”看着她突然开心起来的脸,高墨的心里有什么一点点塌陷下去,他无力也无意去阻止。
      涂婳猛地想起刚才浴室里自己脱了一半衣服被他看见,顿觉尴尬,红了红脸。高墨看着她脸红,不明所以,以为她又发烧了,走过去把手放在额头上探了探。冰凉的触感让她颤了颤,回了神。她慌忙退开几步,“刚才洗澡有点热罢了。”
      他看了她一会,说,“去套件外套,晚上有些凉。”
      涂婳胡乱从包里抓了件外套,披上,看着他,高墨忍了忍,没有走过去纠正她扣错的扣子,“我们走。”他拉过她的手,往外走,嘴角上扬。
      我……们……
      涂婳在心里默默的念了一遍。

      他们慢慢的融入岛上的人流,手牵着手,看起来像一对普通的情侣。
      情侣?涂婳愣住了,看着他们相交的手,沉默不语。我一定是还在烧,她只好自我安慰。她偏过头,看着高墨好看的侧脸,突然算不清他们多少年没有相见,此刻的高墨仍是好看的样子,眉眼间多了些她陌生的成熟。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呢,自己变了多少。
      时间啊,你缘何如此调皮。
      高墨感觉到她在动作,转头看她,见她正在摸自己的脸,以为她还在难受,“不舒服?”
      “啊?噢,没有。”她仰起脸,朝着他笑了笑。
      高墨望着她的笑容,瞬间的失神,多少年了,没有见过她的笑容,这张笑起来好像全世界都快乐的脸,他是如此想念。手无意识的伸了出去,轻轻的磨蹭着她的脸,他情难自已的低下头,吻了吻她的脸颊,很轻很轻。
      涂婳瞬间僵在原地。
      那么轻柔的吻,刚才真的落至她的脸颊吗,那么轻那么轻啊。
      “笨蛋,走了。”高墨不给她时间发呆,拉着她往前走。
      “喂~~~”突然有人叫住他们。
      “?”高墨站住了脚步,确定眼前的人与他并不认识,于是转过头看着涂婳,见涂婳满脸问号的看向来人,知她也不认识。
      只见那人拿着拍立得,手上还有一张照片,“这个给你们。”那人把手里的照片递了过来。
      高墨迟疑看着递过来的照片,照片还没有显影完毕,“这……”
      “送给你们,要幸福噢。”
      “谢谢。”
      涂婳站在一边看着,觉得那人实在是可爱。拿过高墨手里的照片,甩了起来。影像一点点显现出来,她看着看着突然愣住了。照片上,她和高墨站在人流的中心,背后是灯火通明的街道,游客如织,高墨弯着腰低头亲吻她的脸颊,他高大沉稳,她娇小恬静,拍立得的滤镜拍出了夜晚里别样的美感,她看着出了神。
      那么轻柔的吻,真的存在过。
      高墨突然一手夺过照片放进口袋里,看也没看,拉着她继续向前走。涂婳看着他的侧脸,心情大好。难道说,他现在是别扭?她捂着嘴笑起来。
      听着她的笑容,高墨心底的柔软再也控制不住。

      他们走进教堂的时候,诗班已经开始练唱,为了避免造成过大的声响,于是在靠后的位置坐了下来。涂婳静静的打量了一下四周,教堂虽然翻修过,却没有完全的抹去时光的痕迹,抽屉里放着几本用旧了的诗经,看起来年代颇有些久远。
      高墨坐在她身边,两个人的肩膀,只有一个握拳的距离。此刻,她是充满感恩的,在她的心底,一块尘封已久的缺失正在被一点点填满,涨涨的,就快要溢出来。她不愿去揣测这一切寓意何为,她只愿好好感受现下的满足。
      “为什么会喜欢教堂啊,你是中国人吧。”
      “就是喜欢啊,还要什么理由。”
      “也对,连我都喜欢上你了,你喜欢教堂有什么好奇怪的。”
      “就是说啊,你……你刚才说什么!”
      “好话只说一遍。”
      “喂喂!”她扯着他的衣袖,琢磨着如何才能叫他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他却拉着她在一辆轿车前站定,指着玻璃窗上映出的人影说,“看见没,我喜欢的女孩。”说完也不等她回答,继续拉着向前走。
      那一年,她十七他十九,他说,my girl。
      转眼间,她从十七岁到二十五岁,九年的时光一晃而过,沧海桑田。此刻,他们身处异乡,坐在不知名的小教堂里,听诗班在歌唱。
      她不经意的想起曾经看到的一句话:有谁告诉你的,喜欢的东西就必须得到,要始终得到,得到之后你是否会厌倦,再次把它丢弃。
      始终得到吗?
      她是否也曾得到过,又是否在得到后,把它丢弃。

      “走啦。”高墨拍了拍还坐在椅子上直直的看着前方的涂婳。
      “?”她回过神来,看见诗班正收拾东西打算离开,迟钝的问道,“结束了?”
      “看起来你走神的功力见长了不少。”
      什么啊,她抱怨着站起身,跟着他走出教堂。

      夜晚的海,只有海浪声,以及坐在沙滩上装满心事的人。高墨和涂婳并排坐在沙滩上,没有说话。良久,他听见涂婳缓缓的开口说话,她说的很慢,一字一句,因为生病的关系,声音有些嘶哑。她没有看他,只是望着眼前的大海,眼底漆黑一片。
      “高墨,果果跟我说你来X市那年,我常常梦见你,你住在海边的小屋里,墙面被漆上艳丽的颜色,屋里的画稿满天飞,就快要看不见你,你还在画。”
      “高墨,我对果果说,我曾深爱过一个人,那么无情的一个人,每天18个小时都在画画,我还是要爱他。”
      “高墨,后来我明白了,纵使我们能在人群里相遇千万次,也没有机会相守,一开始,就没有机会。我们从来就在错过,不断的错过。车站,机场,城市,相遇,然后离开。”
      “高墨,我早已经不喜欢下雨天。”
      “高墨,算了吧。”

      这是重逢后,高墨第一次听见涂婳叫他的名字,她一遍又一遍的念着他的名字,如同海浪般带着固有的节奏,敲打着他的心扉。他沉默的看着夜色下的海,冷冽的海风将他心底最后一丝暖意吹的生冷,他紧了紧外套,只觉得海风似吹进了身体里,沿着四肢百骸游走着,所到之处再无温暖可言,它最终到达心脏,企图冷却这最后的目的地。

      向来缘深,奈何情浅。

      是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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