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蜉蝣》忘川春水

30、金枝玉叶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星光逐渐取代来自盛阳的光辉，一点一点，夜幕将最后的一片淡蓝色天空遮住，生命的倒计时也正式开始。
　　尉迟恭微醺这，恍然想起来什么，从方才缤纷的桃花树下离去。
　　衣衫不整，此时的他反倒真像凡间的俗子。他努力在橱柜中翻找着，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长久积灰的排箫。
　　那是最普通的竹子做的，因为年久，上面早已发黄，甚至有了黑斑，这与他大殿内所谓不值钱的金丝楠木倒是反差鲜明。

　　“老伙计，这么多年不搭理你，可别怪我哈。”他喃喃自语道。
　　他重新瘫倒在花下的座位，任由那些繁花落在他的眉间，掌心，衣摆……
　　然后就随意至极地吹起那破旧的排箫，不是谦虚，是真的随意。那个声音，也难怪这么多年尉迟恭从来没有向外界提及过他会排箫。
　　刺耳，音韵不准，还容易岔气……
　　那是真的……难听。

　　“你能不能给我闭上嘴。”西门笑雁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正门前。
　　“呵，多谢西门殿下，还特地给我设置了一道隔音墙。”尉迟恭不用猜也知道，这无非是防止杀人动静太大，引人怀疑。

　　西门笑雁只是淡然一笑，他的眼神远没有当时那般冰凉，反而有一种怜惜之情。
　　尉迟恭也是看着西门笑雁那毫无波澜的眼神，不禁有些出神，一时间停下了吹奏，这场景仿佛似曾相识……

　　“你继续，我至少会给你临终前最后一次演奏的机会。”西门笑雁幻化出一壶美酒，举杯邀明月。
　　“美酒配着仙曲，岂不美哉？”

　　是啊，美酒配着仙曲，多好啊，他为什么要这样一直隐瞒自己的才华。是恐惧？还是因为……爱？

　　整顿衣裳起敛容，一时间，平日里纨绔的，不屑的，甚至有些令人头皮发麻的尉迟恭，此刻竟然如此严肃。
　　他的眼睛里盛满了信仰，以及追忆。

　　空灵的排箫声的四散开来，幽远不绝，他吹奏的是《高山流水》。
　　说实话，听排箫演奏《高山流水》，西门笑雁是第一回，也许，古琴过分低沉了，彰显出俞伯牙和钟子期的凄婉友谊，却忽略了寻觅知音时的喜悦与留恋。
　　灵活的手指在排箫上跳跃着，舞蹈着，那是排箫炉火纯青的表现，是对一位优秀的排箫演奏者最好的嘉奖。

　　终是山穷水尽曲散，月下美酒对花而眠。
　　“好了，我吹完了，多谢星神殿下垂怜。”尉迟恭起身，微微鞠躬。
　　西门笑雁也回礼，两个人就像是真正的知己一样，却是永远走不到一起。

　　“唉……”西门笑雁有些感慨和惋惜，或许，除去众神间利益和善恶的纷争，他们真的可以成为朋友。
　　非常要好的那种。

　　“尉迟自知在这场战争中敌友双方都会让我如坐针毡，也许我素来是一个矛盾体，还请星神殿下出手，让我得以脱离这尔虞我诈的世界。”
　　尉迟恭小心地把排箫放回自己的衣袖里，坦然面对死亡的到来。

　　“如你所愿。”
　　西门笑雁收回温柔的面庞，眼神里俨然杀气凌然。微微挥手，天边一颗明星呼应。
　　“天罡随风解幽魂，地煞伴雨唱离歌。”
　　与他杀害上官曦和席旭的手法相比，这次冒出的仅仅只是淡淡的蓝光，逐渐环绕在尉迟恭的身边。
　　尉迟恭逐渐昏迷，他感觉到那股淡蓝色的力量就像是一股暖流，慢慢贯通全身，这是他在人间所无法体验的温暖。
　　就像是，做梦一样，这样的温暖好像也曾经有人给过他，但是自己后来为什么又要放弃，他努力地回想，想要记起那个人的名字，却始终想不起来。
　　罢了，反正是一场梦，不如让自己安稳一点，或许，睡醒了就知道了。
　　他的一生，在人间被人算计，在神界算计别人，一辈子无非是算计来算计去，天天看着自己桌前的算盘珠子，倒忘了自己为什么算计。
　　好像真的没有理由……

　　淡蓝色的灵力流入了尉迟恭的神识，那是万蛊坡最温柔的毒。
　　——红尘梦。
　　中毒后将会失去一切知觉，慢慢沉沦在温柔乡，而毒会随着流动的血液，抵达神识，最终融化神识。

　　西门笑雁微微蹙眉，尉迟恭的神识，被夺走了一片！
　　剥离神识除非是主神，否则没有人能够强制夺走——
　　除非是他异常亲近的朋友或亲人，才能在不知不觉间剥离神识。
　　那么，尉迟恭素来独来独往，只有……

　　“尉迟恭，你给我醒过来！”
　　西门笑雁刚转过身，却发现金栋向他扔来了一柄铁剑。
　　毕竟自己在走神，反应迟钝，一不留神居然被金栋划伤了手指。
　　这不是金栋的力量，这不可能，他不过是一个元素神，怎么可能……
　　还在怀疑与震惊中，西门笑雁注意到金栋逐渐扩散的瞳孔，那双眼眸里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他的身上全是铁甲金片，身后是夺目的黄光羽翼。

　　“你燃烧了灵魂，这样……”还没有等西门笑雁说完，金栋立即冲向前，手握金刀。
　　然而这一次西门笑雁没有失神，他直接用手抵住那把刀，直接双指动力，将那把刀直接折断。哪知那金栋当真不要命了，动了本源，万把金刀从他的身后冒出，万剑归宗，斩天劈地的气势险些让屏障震碎。

　　“你为了进入我的屏障已经花费了不少力气，如今又想正面攻击我，简直不自量力。”
　　西门笑雁双手合十，一瞬间，幻夜如昼，万千星辰光芒大放。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那些金刀就像是疯狗一样袭来，剑气让西门笑雁的衣袖飞起，可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个道理，金栋还是不会懂的。
　　那些光芒化成一根根缰绳，直接困住，拴住，缠绕住那些飞来的金刀，然后吞噬，做后炸裂。
　　宛如一场绚丽的烟火，绽放在跪地的金栋头上。

　　强弩之末，如今的金栋不过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两边的锁骨被粗大的缰绳穿过，无法动弹，即使西门笑雁不动手，按照他现在的状态，过不了多久也会流血身亡。
　　西门笑雁蹲下身，挑起金栋的下颚，颇为有趣地看着金栋。
　　“你私藏了他的一片神识，也顺带着夺走了一点他在人间的记忆。为什么？”
　　金栋只是笑笑，也许现在他的状态太差了，根本没有力气，或者，他永远不想让除了他的第二个知道这个秘密。

　　西门笑雁有些无奈，但还是解释道。
　　“我没有给尉迟恭很痛苦的死法，相反，这是我知道的最美好甜蜜的梦中死亡。但如果你不把他的神识给我，他就没办法死亡，永远只能半死不活，而且如果让他强行超生，会让他的灵魂直接泯灭。”

　　“……”金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咬牙点头，用自己的力量召唤出属于尉迟恭的那片神识。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或者想让他在梦里知道的？”西门笑雁看着这片淡粉色却夹杂着深沉的黑色的神识碎片，不禁询问道。

　　金栋此时已经没有往日的光光芒万丈了，如今的他眼中透露着渴望，那是西门笑雁见过最多的眼神。
　　为了，利益，财富，地位，自私……
　　那些人的异常浑浊，就像是一滩烂泥，而金栋的欲望，他看到了，纯洁无瑕，却又充满哀伤和愧疚。
　　他的欲望，全是尉迟恭。

　　他已经明白了一切，窥探这片神识的过往，也许现在的他们已经是最好的状况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为了爱自私如金栋的人，也没有见过为了爱伟大如金栋的。
　　这样的人，值得最温柔的刑罚。
　　他也向金栋用了红尘梦，神识完美的他不久就倒在了地上，眼角含着笑和泪。

　　“尉迟恭，愿你来生和他再次相逢，这是我最后的祝福。”

　　粉黑夹杂的碎片融入了尉迟恭的身体，一旁的桃花也恰到好处的落下了最后一片花瓣，一切恰到好处，完美无缺，却又让人惋惜。

　　人生若只如初见，自然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