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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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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气绵延而上,模糊了男人英挺的鼻梁。
赵云蘅骤然转头,正就直直撞进他满眸春水掩映。
赭色劲装勾勒出精壮身躯,男人单膝跪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正缓缓探\入池中。
水波荡漾,推搡着瓣瓣馨香,起伏不定。
见她久未出声,他抬眸,音色被暖雾熏得磁沉:“怎么?是臣…没将殿下服侍妥当?”
赵云蘅只觉周遭水温又陡然攀升几分,眼波流转,她唇角漾开一抹笑:“竟是不知,霍卿何时学了这等手艺?”
向前靠近,女儿家稍稍出水,一片旖旎风光不经意贴上他的手:“不是说,要三日后才到?”
“自是思之若狂,遂昼夜兼程,赶来见殿下。”霍承衍看着她,眸色明显暗沉,气息渐重。
“是么?”赵云蘅趴在池边,原本清冷的眉眼微微上挑,仿佛带着无形的钩子,“那让本宫好生瞧瞧,到底有多思念?”
说罢,一只纤纤玉手抬起,径直钻进了劲装下摆。
掌心方触,只见男人浑身肌肉骤然绷紧,眉峰攒拢。
“身似燔炭,体若燧石…霍卿这思念,还当真是热切得很。”赵云蘅存心捉弄,用指腹轻轻刮蹭。
手握成拳,霍承衍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喉结亦情难自抑地剧烈滚动。
见状,她这才满意收手,慢条斯理道:“好了,快脱\衣裳,下水来。”
波光潋滟,漪澜悠悠,搅乱了一池春水。
环上男人脖颈,赵云蘅指\尖有意无意擦过他颈侧经脉:“让本宫闻闻,霍卿身上…可有旁人的味道?”
“若是有…殿下当如何?”臂弯收紧,霍承衍将她牢牢抵在怀中,目光灼\热。
“那本宫就给你升官,”白玉似的小脸儿仰起,她鸦睫轻轻眨动,“送你去大内,做正一品御前大总管,可好?”
本想着竟还有此等好事?闻言,霍承衍不由失笑:“殿下还当真是好狠的心。”
语罢,他随即俯身,贴在了女儿家的右肩上。
锁骨旁有一道伤疤,是三年前在雁门关的恶战中所致。
指\尖轻轻抚\摸着男人的墨发,气息交缠间,赵云蘅仿佛又瞧见了那个萧瑟冬日——
定安二年,邻国大魏再度偷袭北疆。
彼时,朝廷党争方酣,援军与粮秣迟迟未到。死守孤城数月,霍承衍麾下三军疲敝,面对城外日增的巨型投石机,纵使他用兵神武,亦感捉襟见肘。
雁门关若破,汴京迟早沦陷,是以,赵云蘅早早便暗留替身,纵马北上。
她并非不信他,而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十九岁少年,临危受命,没有朝堂作后盾,处境之艰可想而知。
魏军的新式投石机威力惊人,非奇策不可为,而他们二人的破局思路竟出奇的一致。
赵云蘅利用算学给出了绝佳策略。最终,此局大获全胜,魏军溃败百里。
霍承衍欲乘胜追击,她便留守后方。
可不料敌军狡诈,竟派奇兵偷袭并州。
为护百姓安全撤离,赵云蘅于险隘遭伏。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一杆银枪如雪龙出洞,精准挑开来刃。
男人玄甲寒光,挟着满身风尘与肃杀之气,宛若天神般及时赶到,将她一把捞至鞍前。
奔袭间,头顶飘落一声混着惊悸的叹息。
赵云蘅心弦微动,此时,战马却忽而嘶鸣!霍承衍反应极快,揽紧她的腰肢便纵身跃下马背。
天旋地转间,碎石滚落,耳边是他沉稳的心跳与风声呼啸。
待赵云蘅从剧痛中清醒,只见月光凄清,照亮了崖底,与身侧男人焦灼的面庞。
此乃绝谷,只能爬上去,可她左臂骨折。
那句“你先走!”方落,对方已将她负在背上。
数百丈的悬崖,他想背着她攀爬?
赵云蘅自觉荒谬,可男人的态度却不容置疑。
所有挣扎顷刻间堵在喉中,她终是伏在他宽厚的背上,阖了眼。
那一夜漫长如永劫,岑寂中只余他肌肉贲张的触感,与令人心安的呼吸声,一声声,敲在她心上。
直到破晓的天光照亮眼帘——他竟真的,将她从地狱带回了人间!
然,下一刻,霍承衍却咳着血倒下。赵云蘅这才发觉,他伤势极重,沿途血痕触目惊心。
男人气若游丝,指明归途后,便彻底陷入昏迷。
赵云蘅头一回感到手足无措。
她草草扎了一个粗糙的拖架,左臂是刺骨的痛,右肩是欲裂的沉,一步一趔趄,硬是将他拖下了山。
待镇北军寻来时,她的右肩早已被藤条勒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以至于日后的诸多个夜晚,这人都会深埋在她怀中,于这处伤疤虔诚亲吻、痴缠不休。
哪怕如今只余一道浅淡粉痕,他的唇舌依旧反复熨烫,仿佛如此便能将她曾经承受的痛楚,一一吻去。
烛影摇曳,氤氲着暖香与水汽的室内,彼此交错的呼吸声缭绕不息。
赵云蘅已被抱出浴池,周身水痕未干,便陷进滚烫。玉颈微扬,她流云般的乌发黏缠于光洁脊背,与细密的香汗交织难分。
偏过头,将潮\红的脸颊埋进男人颈侧,齿尖若有似无地蹭过那灼人的耳垂,她气音颤颤:“许久不见,霍卿这副体魄,倒是愈发…堪用了…”
回应她的,是喉间一声声克制的低口耑,以及那双稳稳托住、引导着她沉浮的、青筋虬结的大手。
“臣…慢些?”霍承衍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无妨…本宫…受\得住…”眼尾洇开艳丽的红,紧接着,她手指深深摁进肌\肉,所有故作镇定的言辞,到底都破碎为了不成调的呜\咽…
…尽数被他以唇封缄,吞没口中。
恰在此时,屋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殿下?”
许是知晓自己来得很不是时候,摘星犹豫了片刻,才硬着头皮通禀:“殿下!贺公子有要事求见!”
闻声,赵云蘅迷离的水眸倏然睁开,用手去撑男人的肩。
冷静了会儿,她眼底沉醉的情\潮迅速褪\去,恢复清明。
身形方动,欲要起身,揽在腰背的那双大掌却骤然箍紧,铁钳般将她锁回怀中。
男人抬起眼,眸中欲\火未熄,反而灼烧出一片骇人的红。那是一种到嘴的猎物即将逃脱时、混杂着不甘与暴怒的戾气。
“听话,”赵云蘅放软身子,温声安抚,指\尖抚过他紧绷的后颈,“先回寝殿待着,本宫很快便回。”
她说着,极尽温柔地在他紧蹙的眉间落下一吻,这才感觉缚在身上的力道稍稍松懈,得以抽身离去。
殿门开合,带进一阵穿堂而过的凉风,吹得烛火猛然颤动,明灭不定。
房内重回寂静,只余男人压抑的呼吸声,又沉又重。
垂眸盯着水面,倒映出一双冷峻的眉眼,霍承衍面色沉郁,周遭水汽仿佛都在他目光所及之处,瞬间凝成了冰棘。
廊下灯影憧憧,枝叶摇晃,赵云蘅深吸了口气,将眼底最后一丝涟漪压平。
她细细整理好衣襟,方淡声问:“贺庭舟此时求见,所为何事?”
摘星低声禀道:“回殿下,贺公子说…他新作了一篇策论,但觉其中有几处关键未曾参透,心下惴惴,便想求见殿下,请您点拨一二。”
赵云蘅听罢,脚下步伐未停,只微微蹙起了眉:“本宫特意为他延请了墨夫子,难道还不足以解答他的困惑?”
“奴婢猜测,”摘星道,“当是有算学方面的疑难。”
墨夫子虽乃岭南最负盛名的大儒,满腹经纶,门下出过状元,但算学毕竟不是科举主流,非其精通之道。
赵云蘅心下了然,没再多言,思忖间,穿过一道月洞门,主仆二人已步入前院。
檐下月色溶溶,清辉漫淌,将院中草木都镀上淡淡光晕。
贺庭舟一袭素色长衫,临风而立,正于亭下负手等候。
听见脚步声,他倏尔转身,清隽的脸上难掩紧张与期待,忙上前两步,深深作揖。
“晚生见过殿下。贸然造访,搅扰殿下清静,万请恕罪!”
“无妨,”赵云蘅步履未停,径直掠过他身旁,于亭中软椅落座,“春闱在即,你心中焦虑也是在所难免。”
说着,她的目光已落在案面摊开的文稿上:“容本宫先瞧瞧你的策论。”
“有劳殿下。”贺庭舟温声应了,在她对面入座。
案上烛火跃动,映得女儿家肌肤生辉,他目光掠过,不由便是一怔。
只见赵云蘅云鬓微湿,几缕发丝犹带潮意,黏在纤秾合度的颈侧。
她颊边氲着未曾褪尽的胭脂色,眼波流转间似比平日更润,唇色也饱满非常,虽不施粉黛,却透出一种被阳温滋润、娇慵入骨的艳光,惊心动魄。
一股浅淡的、萦绕着水汽的清香丝丝缕缕传来,扰得他思绪微漾。
贺庭舟出身寒微,得长公主青眼,方能一路攻读至今。此刻夜深人静,佳人当前,又是这般清艳风情,难免心生涟漪。
深藏已久的妄念霎时如野草般疯长:若他日位列朝堂,得配天家,或许…这轮明月,也并非遥不可及?
他搭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收紧。
正神思飘忽间,一道清冷嗓音乍然响起——
“墨夫子讲学时,你也这般心不在焉么?”赵云蘅并未抬头,目光仍凝在文稿上,语气淡得像拂过案角的凉风,却明显透出不悦。
贺庭舟猛然回神,面上掠过一丝慌乱,忙起身长揖告罪:“殿下恕罪!实在是殿下今日…太过容光焕发,神采照人,晚生一时忘形,唐突了殿下!”
欣赏美确乃人之常情,他这般坦然认错,倒教赵云蘅不好苛责。
只是他口中那“容光焕发”的缘由……
赵云蘅眼底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异样,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随即又被她迅速压下。
她抬眸,神色是一贯的淡然,将手中茶盏轻轻一搁:“罢了。”
话锋一转,已回到眼前策论:“你且同本宫说说,作此文章,所图为何?”
贺庭舟敛衣正色,此刻已全然专注,忙道:“如今边境虽安,然国库虚耗、民生凋敝,实乃外强中干。”
“晚生躬耕苦读,幸得殿下提携,方能搏取功名。既食君禄,自当以此身临御前、呈圣听。”
此番言辞算得上恳切,赵云蘅颔首道:“那你以为,这篇策论中,何以能令陛下侧目?”
“漕运乃国之血脉,税制为社稷根基。晚生所论漕运改道与税制革新,皆系国本,陛下定然关注。”
“既如此,”赵云蘅眸光微转,“那你可知,此二事若想做出实效,最紧要之处何在?”
贺庭舟凝神思索,谨慎答道:“首要在稳定粮价,畅通商路,使物阜民丰……”
“翰林院那些老学士也能说出这等话,”赵云蘅轻笑,眼底却无笑意,“若人人都这般泛泛而谈,陛下凭何要从众贡士中,独独记住你贺庭舟的名字?”
这一问可谓一针见血,对方骤然怔住。
赵云蘅起身,裙裾如水流泻:“本宫再问你,漕运税改,最先惠及何人?”
“自是沿河百姓…”
“那你为何不从百姓的衣食课税论起?”
她音色渐沉:“漕粮每多经一州,要多耗几石?沿途胥吏得抽几成?这些省下的银钱,折合成米粮,又能多养活多少人口?”
“陛下要的从来不是锦绣文章,而是能落在实处的治国良策。你若不投其所好,给他真金白银的好处,他又怎会觉得,你有价值?”
此话犹如当头棒喝,贺庭舟豁然开朗:“殿下深谋远虑,晚生愧不能及!”
“先别急着恭维,”赵云蘅问,“给你送去的《九章算经》,可曾读透?”
“已通读数遍,只是…”贺庭舟面露惭色,终究还是将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晚生愚钝,只晓基本数理,却不知该如何化用至文章之中?”
“第六章——均输,第七章——盈不足,正是为你眼下所备。”
赵云蘅耐心解释:“你可用均输法核算漕运损耗,以盈不足术推演税改得失…每一条数目,都是你在御前最锋利的刃…”
凝神细细听着,贺庭舟眼底渐次清明,恍然道:“殿下的意思是,要晚生以度支核算为血肉,填充经世济民之道,使文章既存风骨,又见实在?”
赵云蘅微笑颔首:“你今夜没算白来。”
“晚生受教!”
贺庭舟茅塞顿开,激动得站起了身:“晚生这便回去重整文稿,必以数术为基,落到民生实处!”
赵云蘅首肯,随即指尖轻扣案面道:“最迟三日后,将新修的策论送至府上,予本宫过目。”
“是,多谢殿下!”
言罢,贺庭舟不再耽搁,这便躬身告辞,步履沉稳却难掩急切地退了出去。
立在原地目送他走远,赵云蘅骤然收回视线,脱口问道:“霍承衍人呢?”
“回殿下,”摘星应道,“揽月方才来回话,说将军…已自行往寝殿去了。”
“知道了。”她心下稍安,脚步却未放缓半分,迤逦的裙裾在青石阶上拂过簌簌轻响。
虽知他素来顾全大局,可方才那般情状下抽身离去,温存骤冷,终究是拂了他这位大将军的颜面。
夜风掠过廊下,带起她腰间环佩轻颤。思绪纷乱间,人已立在寝殿门前。
但见雕花门隙里透出暖黄烛光,她心下稍定,素手轻推门扉:“霍卿?”
室内琉璃屏风静立,鲛帐半垂,却唯听得烛芯荜拨一声轻响。
她心下诧异,转进内间又唤:“阿衍?”
竟当真不见人影?
莫不是…真负气而去了??
“阿衍哥哥?”她音色里不自觉浸出几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软意,轻轻落在空寂的殿宇中,漾开细微的回音。
正惴惴间,忽闻身后门扉“吱呀”一声,缓缓阖上。
赵云蘅尚未回神,便被一双铁臂自身后牢牢圈住。
温热胸膛紧贴而上,灼人的气息混着淡淡雪松香,寸寸侵近。
来人微凉的唇若即若离地擦过她耳廓,激起一阵战栗。
随即,那沉玉般的嗓音裹着热息,轻轻钻入耳中:“殿下…”
“还舍得回来?”